平山杏扶着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张太太把碗端到他嘴边,一点一点慢慢给他喝下去。他也不知道这汤是用什么做的,酸酸的,带着一点儿苦味,不过并不难喝。喝下去之后,顿时觉得肚子里暖暖的很舒服,脑袋也不太晕了。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一碗面汤吧?”张太太端着碗,站在他面前问道。
“不,不饿,也吃不下去。”俞野白其实肚子里很空,一直喝酒,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更没吃主食,这时候早就前心贴后心了。可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张太太,而且他担心吃下去有可能还会吐出来,那可更尴尬了。
张太太也没勉强,端起平山杏面前的一盆脏水,连同那个碗出了屋。
平山杏气鼓鼓地坐在他身旁,斜着眼看着他,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就只能在那儿运气。俞野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张开嘴说道:“辛苦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身边的被子往自己身上拽,想盖住自己的下面。却不想被平山杏一把扯走说道:“你自己也知道害羞啊?真是臭死了。我发现你这个人的坏毛病越来越多了,我哥哥怎么会把我交给你照顾,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说完,捏着鼻子出了屋子。
俞野白想极力回忆一下都和秦定邦说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脑袋却一阵阵的疼。这时,张太太又端着一盆水进来,用毛巾在水里洗了洗,拧了两下递给俞野白说道:“自己擦把脸吧,会舒服些。以后别这么喝了,非要喝也要先吃些东西,不然会把身体搞坏的。”
俞野白擦着脸,听了张太太的话觉得一下子舒服了好多,不知道是热毛巾起了作用,还是张太太的话起了作用。他连忙答应了一声,示意自己以后会注意的。这时,平山杏也端着一盆水进来,慢慢倒在地上,随后用一个笤帚扫,把那些剩余的秽物残渣借着水冲到一边,再用簸箕收到一个垃圾桶里拎出去。
“烧了热水,要不要泡个澡,省得头晕。”张太太手里一边洗着毛巾,一边问道。
俞野白想了想,觉得脑袋实在晕的难受,洗个热水澡应该会好些,于是说道:“好,那等你们洗完了我也泡泡吧。”
张太太一听,连忙把手擦了擦,站起身就去扶他。边扶边说道:“还是你先去泡吧,趁着热会好些。”说完,不等俞野白说话,便低头帮他穿好了鞋,把他从床上馋了下来。俞野白本想谦让,可是在浑身难受,更没力气说话,于是便只能被张太太搀着,歪歪斜斜地进了洗澡间。
俞野白躺在热水里,感觉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似乎身体里的酒精都被排到了水里,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把头枕在木桶沿上,思考着。秦定邦去广州了,这一走离着可就远了,再想找那位秦太太打听莫兰的下落,可是不太容易了。可莫兰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而且当时还怀了自己的孩子,虽说是她有些任性、没容得问清楚就走了,但无论如何自己也有责任找到她啊,不然这辈子心里都会不踏实。看来,说不定哪天还得去广州会会那个秦太太。
正琢磨着,就听院子里小丫头喊:“俞野白,你洗完没有啊?我和干妈还等着呢。是不是酒没喝够,在里面喝上洗澡水啦?”
俞野白一听这个气,心想,都说日本女孩子特别温柔,对男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日本长大的,怎么就一点儿没学会日本女人的样子?难怪不愿意在日本带着,估计是人家看她别扭。你越这么说,我越不出来。
这时又听张太太小声说道:“你不要催他了,他可能觉得舒服,就让他多泡泡吧。大不了我们今天就不洗了。”
俞野白一听,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赶忙答应了一声,擦干身子,拽过短裤,刚要穿,就听平山杏在外面敲门说道:“给你拿了条干净的内裤,洗过了就别再穿那个了。挂在门把上啦。”说完,便推开一条缝,伸进手,把短裤挂在了门把上,随后,便又关上了门。
俞野白穿好短裤走了出来,看见平山杏正站在那,脸上红的发烫。看见他出来,一把从他手里抓过脏短裤,转身进了屋。
七月的宁海是一年里最难捱的日子,太阳就如同如同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天到晚要把浑身使不完的劲儿释放出去。空气中总是给人一种湿哒哒的感觉,似乎用手一抓,就能凭空攥出一把水来。
这段时间的宁海有些不太寻常,似乎让人觉得在宁静的表面下暗藏着一股危机。护城联队接连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员,但最终不是查不出实际问题,就是这个人凭空消失了,让俞野白的内心始终像堵着一块石头。他不知道,下一次鬼子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平山杏。
上次那两个特务拿着平山杏的照片来宁海,说明肯定是知道了平山杏在这里。宁海县城就这么大个地方,就这么多人,估计肯定又会有特务发现了平山杏的下落。要是哪天趁我不备,把平山杏劫持了,那可麻烦了。想到这儿,俞野白突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行!得把平山杏转移走,不能再让她呆在宁海。可是,去哪呢?去宁波或杭州?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可自己除了在宁波待过一个月、打小在杭州长大以外,就只有宁海和俞家庄这两个地方熟了。宁海现在不安全了,可是俞家庄就安全了吗?那么个小村子,万一鬼子发现了,不用多了,只要派一个分队,就能把她给抢走。
琢磨了半天,俞野白也没想出一个更合适的地方能让平山杏更好地隐藏起来。后来干脆自我安慰,就算上次两个特务认出来平山杏了,也不知道她住哪啊?而且不也被自己干掉了?还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现在看来,哪也不如宁海安全,至少在这里自己完全可以控制。大不了让弟兄们再多注意些就是了。
然而,之后几天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早晨,天格外的闷热,似乎在憋着一场暴雨。天刚微微吐白,俞野白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了床,蹑手蹑脚地想去院子里洗漱,却听到另一间屋子里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原来张太太和平山杏也醒了。
于是他便说道:“张太太、杏儿,我起来了,一会儿去买些早饭回来,你们就不要做了,天太热。”
母女俩听了,答应了一声,也开始穿衣服起床。
俞野白从厨房里拿了一个汤盆,只穿了个单褂便打开院门出去了。走到街上,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云吞摊像是刚刚出来。于是便走过去,让老板给来三碗云吞,随后便蹲在街的另一边阴凉处等着。
这时,从他面前走过去两个男人,都是一样的打扮,带着一顶帽子,穿着一件深色褂子,低着头。俞野白心想,这俩人怎么这么早出来,看不出来像是干什么的,也不像是住在附近的。于是便盯着他们看他们往哪走。
这两个人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走到俞野白住的那排弄堂,站在那儿左右看了看,又嘀咕了几句,似乎是在辨认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俞野白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心想,不会是冲着自己家去的吧。于是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发现出来的匆忙,根本没带枪。
这时,就见那两个人往左一拐,进了俞野白住的那排弄堂里不见了。俞野白心里一惊,糟了,难不成真的是特务,已经知道平山杏的住处了?自己出来的时候,平山杏还没起来呢,院门都没插。想到这儿,他也不等云吞了,拔腿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快速跑去。
一拐进弄堂,发现那两个人竟然不见了,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俞野白此时的心一下子凉了,完了,肯定是特务已经进了院子了,搞不好已经抓住平山杏了。他也顾不上危险,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自己家跑去。刚跑了没两步,就听见从自家院里传来一声枪响,这声枪响像一把利剑一样撕破了寂静的清晨,也把俞野白的心打破了。他来到院门口,看见门已经被打开一扇,刚要举着石头冲进去,却看见一个人双手举在头上,手里握着一把枪,正一步一步地从院子里往后退。院子里,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平山杏正端着枪瞄着退到门口的这个人。
俞野白一看平山杏竟然安然无恙,顿时精神大振,他趁着这个人背对着自己,猛地抓住他握枪的右手,用足力气朝着墙上磕去。这个人万万没有想到,后面竟然还有人袭击,冷不丁地手被抓着在墙上一磕,枪便飞到一旁。俞野白连忙转身从地上拾起那把枪,抬头要对着那个人射击,却不想那个人跑得到快,已经跑出去十几步远,而且周围不少邻居已经从自己家里出来,正都惊讶地看着俞野白呢。
俞野白担心误伤到无辜的邻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拐弯不见了。于是,便赶紧进了院子,把门插好。此时,平山杏依然举着枪,表情木木地盯着门口,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定在了那里。俞野白知道,她这是过于惊恐造成的。于是赶紧走过去,慢慢地从她手里把枪接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