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平山杏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一下子扑到俞野白怀里,再也止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张太太此时也早已拍着她的背,不停的安慰着。俞野白清楚,虽然平山杏在宁波打死过一个特务,可那毕竟是在车里,而且她自己实际上并不知道打到没打到。而这次不同,是面对面地开枪,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死,就倒在自己眼前,这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害怕?
俞野白让张太太把平山杏扶进屋去,嘱咐她不要说是她开枪打的,就说是自己打的。他不想让平山杏被人家从背后指指点点说“就是这个小姑娘开枪打死的,可真敢下手啊”,尽管她打死的是一个特务。
很快,路大海和莫大山带着几个队员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进院儿,俩人就忙不迭地承认错误,他们觉得特务肯定是冲着俞野白来的,要报复啊。这万一要是俞野白出了意外,俩人罪责可大了。俞野白并没有埋怨他们,他知道,这俩人已经很负责任了,但毕竟他们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很多事情还都在摸索中,而他们要面对的,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特务。他只是让人把这具尸体尽快弄走,把现场清理干净,另外说理一下逃掉的那个特务的特征,让他们继续安排摸排,务必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
等路大海等人都走了之后,俞野白坐在屋子里静了静神,心想,看来宁海真的是不能再呆了,得马上走。可是,到底还能去哪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那就是香港。当初张仲维留了两张去香港的船票,一年之内任何一班都可以,而且还有香港某处房产的房契,自己又不缺钱。关键是到了那儿,总不会再有人认识平山杏了吧。对,去香港!
想到这儿,他来到另一间卧房,去找张太太和平山杏母女俩商量。此时,平山杏的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正趴在张太太怀里抽噎。张太太忙不迭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摩挲她的背,嘴里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俞野白也没再安慰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太太,杏儿,我看宁海这儿不能待了,你们还是去香港吧。”
母女俩一听,都是一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你呢?”
俞野白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此时平山杏低下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太太却开口说道:“我知道,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你把我交给他们就行了,只要他们不再骚扰你们就行。”
俞野白一听,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这种事还有主动往上冲的?可又不方便实话实说,于是连忙说道:“张太太您想多了,他们应该不是冲您来的。不过,不管冲谁来的,都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躲起来才是上策。”
平山杏好像一直在憋着要说什么,此时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说好的,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不管在哪儿,都得在一起。”
俞野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只能赶紧安慰道:“你放心吧,你们先过去,以后我肯定也会去找你们的。”
“骗人!”平山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俞野白估计到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也后悔之前不应该说谎被她抓住把柄,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于是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那好,那就都不走,等着特务来了把咱们三个都干掉,好不好?”
“我不怕,要死一块死!”没想到平山杏脾气也上来了,瞪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俞野白说道,“干妈,您怕不怕?”
张太太一听,苦笑着说道:“干妈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要不是你和野白,我哪里还会苟活到现在啊?”
俞野白一听,自己这招儿对这俩女人根本不管用,一时也没了脾气。过了一会儿,还是张太太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和杏儿先去香港也行,不过野白你要答应我们最多三个月之内也得去找我们,不然我们就还回来找你,你看如何?”
平山杏一听,干妈其实这是给了俩人双方的台阶,如果再固执就不懂事了,于是连忙点头说道:“我同意!俞野白,你要是也同意就发誓。”
俞野白一听,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还把自己也给扯上了?自己可从来没有过要去香港的打算,去了那连话都听不懂,干什么啊?再说了,据说香港也被鬼子占领了,自己到那人生地不熟的,想打鬼子都没个帮手。
可转念一想,张太太这个主意也算是帮自己解了围,如果不答应,平山杏这小丫头肯定是不会走的。眼下看,也只能先按她说的做了,等到时候把她们送走了再说,说定过了三个月,小丫头在那边玩儿的开心,早把自己给忘了呢。
于是便点点头说“好”!站起身,右手举到耳朵那儿,发誓到:“我俞野白发誓,把张太太和平山杏小姐送到香港之后,三个月内也去香港找她们,不然天打五雷......”
却不想话还没说完,两个女人便都像商量好了的一样,一下子冲过来捂住他的嘴说道:“哎呀,让你发誓是让你说,不然我们就回来找你,谁让你说那些的?”
“唔......好好好,不然你们就回来找我,可以了吧?”俞野白心想,我也怕到时候真的做不到被雷轰啊。
于是,母女俩便真的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了。俞野白也把暗洞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让他们把房契、船票、英镑和大黄鱼,还有从赵权金那里弄到的古玩字画等等一股脑全装进了箱子,连衣物之类的整整弄了四个箱子。张太太原打算少拿一些,剩下的让俞野白去的时候才带上。俞野白借口说也许去的时候会走陆路,带多了不方便,于是母女俩也没再坚持。
安顿好这母女俩之后,俞野白去饭庄叫来了路大海和莫大山。
“路大哥、哥,怎么样,有那个特务的下路了吗?”俞野白心知不可能这么快就有结果,但还是问了问。
俩人又摇了摇头,随后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也不用恢心,只要他还没出咱们宁海城,就一定能找到他。我觉得他们肯定在城里有固定的落脚点,也就是有城里人给他们做内应,所以,不能光查那些客栈和出租房。”俞野白启发道。
“你是说,咱们城里有人在帮他们?那会是谁?”路大海有些半信半疑地说道。
“嗯,也真有这个可能,不然不会这么查都查不到。我看,之前那些跟鬼子关系不错的最有可能,比如那个上次给送钱的金掌柜,还有那个从侦缉队手里接了绸缎庄的邱掌柜,都不好说。”莫大山似乎受到了启发。
“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这些人不会轻易就真心投靠了咱们,所以,让弟兄们也盯着点儿这些人。”俞野白说道,“另外,现在看来特务们是铁了心冲我来了,我倒是不怕,不过,家里住的那对母女是朋友托福我让我照顾的,要是真出了意外,我这辈子都会自责。所以,我得把她们送走。这样,明天天不亮,你俩帮我把南门打开,我送她们去三门,等安顿好了我就回来。这件事只有你们俩个知道,千万保密。”俞野白担心人多嘴杂,万一白天走被城里的特务看到,或是队伍里有特务的耳目,那不白躲了吗?所以便让这二人趁着天黑开门。至于说是去三门,其实也是俞野白的天性使然,无论对谁都没有绝对的信任,因为,他坚信,人都是会变得。
于是,他让莫大山开着车帮他加满油。当初鬼子的仓库里还留下不少汽油,足够俞野白用上一年的。
第二天天不亮,俞野白便驾着车,带着张太太和平山杏从南门出了城。往前走了几里地,便从一个岔口拐了弯儿,兜了个圈子绕过宁海县城,直奔宁波城而去。
到了宁波城,门口的伪警察似乎还没睡醒,一个个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检查着进城的人员。一个伪警见俞野白开的车没有牌照,马上来了精神。心想,小子,不宰你二十个大洋对不起我起的这么早。于是,远远地用警棍一指喊道:“站住!干什么的?”
俞野白也不理他,径直开到他跟前一脚刹车停住,吓得那个伪警往后一跳,骂道:“他妈的,想轧死老子啊?”
俞野白摇下车窗,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特别通行证”,伸出来,对着那个伪警晃了晃。那个伪警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心里觉察到这个可能有点儿背景,不然不敢这么大胆。于是往前跨了两步,接过证件打开一看,脸上瞬即变了一副模样,急忙弯腰点头说道:“抱歉,抱歉!您请!”说完,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俞野白也懒得跟这些人废话,一踩油门冲了进去。只留那个被车后面卷起的尘土搞得灰头土脸的伪警小声骂着什么。
俞野白开着车,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处小洋楼前,随即按响了喇叭。张太太和平山杏都十分好奇,心想,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在宁波有这么多地方?
正想着,门里跑出来一个门房阿伯,看了俞野白的车一眼,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俞野白下了车,走到大门前说道:“阿伯,麻烦你跟你家太太说一声,就说宁海的俞先生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