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继续着，没有风雨交加，没有电闪雷鸣。印象中父亲的葬礼也是在这样一个晴天，只不过有的人留在了昨天。
书上说，一个人一生要死三次，第一次是他咽气的时候，在生物意义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举办葬礼的时候，在社会意义上他死了；第三次是所有人遗忘他的时候，这时候他正真死了。
像父亲和黄闻这样注定要留名历史的天才，自己是无法超越了，那么自己要是死了，应该很快就会被遗忘吧。
徐损艺已经被家人叫走，贾院长还在忙碌，大堂里就剩下陈轻焰当过客，看着葬礼继续有条不紊的举行。抬头看灵柩前挂着的三十二寸黑白遗照，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可以辨认出是旧相册里的面庞。一直等到灵堂人影渐渐稀落，葬礼差不多结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前来，陈轻焰才退出门外。
陈轻焰愿意给予这些时代推动着最大的敬意。
陈轻焰走出大门就看到贾院长站在花园边，手里拿着牛皮纸袋，招手让他过去。还未靠近就看到了标志性的白发，倘若换个人潮涌动的商业街，陈轻焰觉得十有八九会把他误当做某个奢侈品牌老年模特，很难相信这样的人是科学院院长。
陈轻焰缓缓走过去，等着他开口。
“小家伙没等着急吧，我可是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找到这些东西。这些，其实算是你父亲的。你父亲去世以后一直由我保管，当时你还小，本来想着等你长大些再给你，不过既然这次正好遇到了，现在就给你也无妨，要好好保管啊。”
贾院长感慨：“你父亲当初可是惊才艳艳，同辈无人出其左右，我也以为他迟早会引领一个时代，只可惜走的早。你母亲也不在身边，当初我可是把你父亲当半个徒弟。”
陈轻焰不清楚父亲和贾院长的关系，但可以感受到他的善意，再次感慨自己父亲的天才程度，他知道父亲曾经拒绝过接受院士身份，加入科学院，可惜原因父亲不曾说明。眼下虽有机会，但却不是发问的时机。
“我会好好保管的。”
“你那老爸还真是狠心，你还这么小丢下你就不管了，老黄下去以后肯定会帮你骂他。”陈轻焰知道，这种级别的大拿，以他们的知识思维层次，都不会介意谈论平常人忌讳的死亡话题。听见贾院长开玩笑，陈轻焰也并不在意。
“那我得多给黄叔叔烧点纸钱。”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挺有意思。”贾院长笑出声，没想到陈轻焰不仅不忌讳还跟着开起玩笑，“当初你爸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我还奇怪为何取‘轻’字，现在看来，确实‘轻’点好啊，拿得起放得下，有点你爸的风采。”
“一转眼你也快长大了，好好读书，以后不管上中学上大学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不要给你父亲丢脸。”
陈轻焰接过资料袋，他当然听得出贾院长的意思，虽然他有自己的打算，但还是道谢：“谢谢贾爷爷，我会努力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东西交给陈轻焰后，贾院长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关于小艺的，这孩子从小优秀，心高气傲反而害了她，我给她取名损艺就是希望她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啊。她一向不怎么和同龄人交往，今天我看她和你挺聊的来，以后开导开导她多交点朋友，就当提前还以后的报酬了。”
陈轻焰面无表情，捏了捏资料袋，回复说：“其实我和她也不熟，只是恰巧遇见，我也很意外，开导她恐怕有心无力。至于学习上的事，我会自己努力，谢谢贾院长关心。”
“这就成贾院长了，小家伙脾气倒是和你爸当年一个模样，就当帮贾爷爷一个忙，不强求你行了吧。”
“以后要是有空，可以让小艺带你来家里玩啊。”
陈轻焰点头说好，心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又聊了一会家常，贾院长这才离开。
回头看了一眼，陈轻焰带着资料袋走出了科学院的蓝色大门。
贾斌转头问旁边的人影：“你说，我现在把东西给他会不会太早了？”
“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了。”
“你说我现在要是追上去要回来，那孩子会怎么看我？”
旁边的人摇摇头：“别看我，我可丢不起那人，和一孩子要送出去的东西。”
“哈哈，算了，我看那孩子也不简单，毕竟是陈近则的儿子，龙生龙凤生风，指不定是第二个陈近则啊。”
“你这么看好他？”
“不是我，是我家外孙女，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能和同龄小家伙聊这么久。不过我也很好奇陈近则能教出一个怎样的儿子。陈近则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北大实验室做实验了，就算儿子不及老子，应该也不差，要是普普通通我反而奇怪。”
“和你家那宝贝疙瘩？那倒是少见。”
贾斌取下胸前的白花插在花圃里，整理衣襟：“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去干吧。老黄走了，我们这一代人越来越少，走吧，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请你喝酒，今天我请客。”
“这可是你说的啊，走。”
陈轻焰见到陈希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锁在一对波涛汹涌的怀里，羡慕了一票路过的吃瓜群众。
“来，叫二姨。”
为了少添麻烦，陈轻焰乖巧可爱的叫了一声二姨，又给吃了半天豆腐，才从许多人向往的怀里脱出身来。
“挺乖的嘛，没你说的那么叛逆。”白璐对陈希说到。
“那是他装的，淘气的时候你没见。”
陈轻焰观察着白璐，大波浪戴着墨镜，上半身黑色紧身衣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包臀短裙一直到大腿处，黑色的丝袜踩着高跟鞋，绝对领域透露出的成熟魅力绝对不是小女生可以媲美，身材凹凸有致，比较来看，站在一旁的陈希就像个平板电脑。即使不了解，从她肩上挂着的包包牌子好歹能拼出“Guccj”就知道是不差钱的主。
这几年，陈希一直陪着陈轻焰在秦州，对她的交际圈不了解。虽然早知道自己这位小姨背景应该不普通，刚看到白璐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毕竟，富婆的闺蜜肯定也是富婆啊。
白璐拉起陈轻焰的手，说：“走吧，王府井附近新开的火锅店听说味道不错，逛完正好去吃晚饭。”
“好啊，不过我们下午回去的机票诶。”
“那么着急干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反正明天也周末，听我的带你们好好玩，机票什么的可以改嘛。”
“好啊，我也想好好逛逛呢。小烟不反对吧？”
陈轻焰无奈，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下午，陈轻焰都在努力地装一个听话乖宝宝，陪着两个女人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逛，承受着双倍的精神伤害。
一边作为吉祥物陪着两位兴致勃勃的大小姐，一边思考着葬礼上贾院长给他的资料袋。只打开粗略瞧了一眼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但毫无疑问，纸上的笔记是父亲的字迹，天天呆在书房的陈轻焰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父亲生前主持的最后一个研究是关于微型电子结合生物技术的课题，拥有物理学，生物学，语言编程三料博士学位的陈近则当之无愧的作为项目主导人。父亲走后，研究项目理所当然被终止，或许，这些就是父亲研究尚未完成的资料吧。陈轻焰自问没有父亲天才般的大脑，更没有三科博士生级别的知识水平，以他现在的能力，最多可以考取物理学士学位，生物学则是一知半解，语言编程更是一窍不通，这些珍贵的资料在他手里或许只会继续蒙尘。
尽管这些资料他暂时还看不懂，但他不相信这些研究成果会毫无价值，作为院长的贾斌肯定了解这些资料的份量，可以继续启动研究项目，为什么会把它给一个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自己？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没有『time reptile』，自己又会是怎样。看着已经大包小包的陈希白璐两人，不管如何，有些事情等到自己有足够强大能力的时候再去追寻吧。
总算结束了两人的购物之旅，不过两人也丝毫没有放过打算默默打酱油的陈轻焰，从头到尾给他比划服装，一会打扮成小西装，一会穿上吊带裤。
放弃抵抗的陈轻焰无奈的被当做洋娃娃不停地玩换装小游戏，最后甚至于服装店员也加入进来。
两个小时后，逛街逛累的两个女人带着陈轻焰来到了火锅店。
火锅店里，看两个女人盘点一下午的收获，陈轻焰又在“身心健康尽量减少”列表上添加了“和陈希闺蜜逛街”一项。
手指在全息屏菜单上划过，白璐点着菜说：“你们肯定没吃过他们家的招牌菜，茄鲞【xiǎng】，今天带你们尝一下。这道菜啊，要把裁下来的茄子把皮籤【qiān】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油炸了，再用鸡脯肉和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钉子，拿鸡汤煨干，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在磁罐子里封严，放上一周才能入味。”
“看不出来啊，你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那当然，姐姐我可是隔三差五来过过嘴瘾。看看我们家小外甥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今天二姨请客。”
陈轻焰点了一杯果汁。
三个人一直吃到太阳快下山。晚上白璐还想带两人去酒吧，被陈轻焰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怕什么，二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警察局都敢闯。”
最后陈轻焰和陈希还是回到酒店，白璐死活要跟着一起住，半路接到个电话才不情愿地离开，结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回到了酒店。本来陈轻焰并没有打算住一晚，就定了标间，结果正好派上用场。
房间里，陈轻焰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觉。看着旁边的陈希还在贴面膜，桌上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总算知道她的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今天玩得开心吗？”
“你从哪看出来我开心了。”
“你今天都没怎么损我，给你试那么多衣服你也没反对，我以为你今天玩得很开心。”
“谁会因为当布娃娃觉得开心，再说我反对有用吗？”
陈轻焰觉得陈希似乎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又解释不清楚。
“还没有问你今天在科学院过的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拿回来了一点东西，虽然我不认识黄教授，但挺可惜的，也算是天妒英才吧。”
“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少凑热闹吧，毕竟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怎么样都行。”
“嗯，知道了。”陈轻焰翻个身，“你和白姨关系很好吗。”
“对啊，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后来我们考到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班，她在我对面寝室，从小到大一直都关系很好。后来她分配到单位，我当了老师，这才分开。”
“那她为什么一直要我叫她二姨？”
陈希贴面膜的手愣了一下，背对着陈轻焰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停了一会说：“我们当初还有一个大姐，三个人她排老二，我最小，不过大姐很早就病死了。”
陈轻焰很理智的没有再问这个问题，又聊了一会其他话题。陈希也做完了睡前护理，躺在对面的床上。
打记事起，陈轻焰几乎都是一个人睡觉的。陈轻焰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母亲走后也再没有看过他，她问过陈希，她说母亲走后不久外公外婆也去世了。陈近则在学术上能力无需怀疑，但带孩子能力就不可恭维。记得刚上小学的时间，每天晚上睡觉，陈近则陪着陈轻焰入睡才离开，可陈近则时间宝贵，就规定他在三分钟内睡着，他就会离开去实验室。因为害怕空荡荡的房子自己一个人，陈轻焰只能努力地锻炼自己尽快入睡。陈希刚来的时候，还问要不要陪着他一起睡，陈轻焰拒绝了，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
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一起反倒是很罕见。
第二天大清早，白璐就敲开了房间门，又带着两人在京城好生玩了一圈，还尝到了许多美食。陈轻焰发现自己这个二姨按京城话说是个地道的老餮，方圆三百六十平的美食摸得清清楚楚。下午临近五点，才把两人送到机场。
陈轻焰和陈希背着小包和大包，站在安检线内和白璐告别。
“小侄子有空常来啊，二姨下次带你吃酒酿清蒸鸭子和牛奶茯苓霜。”
听着白璐的告别语句倒是挺新鲜，莫名有吸引力。
“要是你小姨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她，没零花钱了可以给二姨打电话啊……”
在白璐的喊声和路人的目光中两人缓缓登上了机。
京城的天气也开始变寒，不知道秦城的天气又如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