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吉祥半躺着，趁吉妈不注意时，朝如意眨眨眼睛，如意会意，吉祥便假装要睡觉的样子，闭起眼睛。从中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前五个多钟头里，他一直在昏昏欲睡。就在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如意揉扭他的手，吉祥的手脚便不再软绵绵的，精神头也缓缓地回来了。他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不想过早让除如意以外包括他母亲在内的家人知道。他差不多已经能确凿地认定，吉祥如意的手只要能拽在一起，他就能创造奇迹。
吉祥心里想着刚才在医院里，他和如意十指相扣攥紧着，两对眼睛聚焦医生的头颅，有点像船厂的电焊工正在焊接两块钢板的缝隙，焊接好的地方宛若一片片重叠的鱼鳞，散发出紫色亮光，竟然能揩掉人的记忆。
吉妈和如意交流一下眼神，如意用食指竖在抿紧的嘴唇上，朝吉妈点点头，吉妈走出门去，随手将房门带到半掩，又瞄一眼吉祥如意握着的手，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屋子里安静下来，吉祥睁开一只眼睛，扫一眼门口，身体从垫子上一点点朝如意坐在床边这儿滑落下来，仿佛一只大型布艺动物，因为没有摆稳，支撑不住而跌倒的样子。
“好啦，就我们俩了。”如意像大姐姐哄装毛病的小弟弟似的，“躺躺好，没有什么不舒服了吧？”
“只要握着你的手，”吉祥握住如意的手，拿捏这只柔软的却又神奇的如玉一般的手。“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能战胜。那医生后来有点傻乎乎的，你看见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电流？不像。真气？骗人的。激光？也不是。难道是被人们千百年来送人美好寓意的吉祥如意，而累积的那股古老的力量吗？”
“预祝人吉祥如意，就会给人无穷的力量。这种事，只有我们俩知道——吉祥如意的力量——懂吗？”吉祥鼻子皱着，下巴点点。如意又说，“喝点水，好不好？下午到现在，你都没有喝过水。”如意用另一只手拍拍吉祥握住她的手，“放手，我去倒杯水给你。”
吉祥摊开两手，头靠在床架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花朵盛开形状的顶角线上，有个小小的红蜘蛛正伏在自己的织的网络上，一动不动的守株待兔的样子。他想起小时候在苏州老家晚上在小院里乘风凉的时候，奶奶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红蜘蛛落到谁的身上，谁就会有好事到来…千万不能弄死红蜘蛛…
“这是有好事了吗？”吉祥自言自语，“不过它只是在头顶，好像并没有可能垂直降临到自己的眼面前来。奶奶说的好事，看来似乎还是擦身而过。”
如意端着一杯水走进来，鸭蛋青的深口小杯子的表面上，重复画着一圈淡棕色的、古代马拉着贵族外出的两乘小车，车前面还有一位小厮一样的跟班骑在马上，杯口画一圈像箍一样的抽象鲲鹏展翅的图案。吉祥接过杯子，杯子是热的，但不烫。如意从来不让他喝冷开水，他仔细瞧着杯子的图案。
吉祥很喜欢这一套头茶具里的杯子，小壶深杯，三个手指捏在手心里，稳稳的质感，心里觉得惬意，而倒进去的茶汤清澈。一套共计八件组成：一把圆形的小茶壶，正好可以倒满六只杯子，再加一个圆润的托盘。吉祥记得是一位苏州老家的一位老邻居送的。他来上海看毛病，怕住不进三级甲等大医院，请吉妈帮忙。后来病治好了，老邻居特地登门感谢，送了一堆好东西，都被吉家婉拒，推来推去，最后象征性地拿了这套茶壶。
“下来吃饭喽，”楼下传来吉瑞的喊叫声。
“就来啦，”如意扭头对着门回答。“你也好起来了，我们跟爸妈一起下楼吃饭去。”
如意从椅子上拿起吉祥的一套烟灰色的运动休闲衣服，递过去，她拿着茶杯走到厅里，“爸、妈，吉祥跟我们一起下楼吃饭。”
“他感觉舒服点了吗？”吉妈妈说。
“能吃能喝，身体就无大碍。”吉爸爸走出卧室看着未来的毛脚媳妇，对吉家的女主人说，“有如意在这小子的身边，我们可省不少心思。”
“是啊，”吉妈妈一脸爱惜的神情走过来，伸手拉住如意的手，两个女人像一对姐妹花似的。“这是我们家前世修来的福啊。”
吉祥走出来，拽住他母亲的胳膊说：“大姐呀，这样看，你们倒像是姊妹俩。”吉爸爸噗嗤笑出声来，赶紧走在前面，推开纱门出去。只听到后面儿子的声音；“大姐姐，你贵姓？”
吉爸爸心里汩汩流淌着幸福感，心想，他这个大儿子，不知什么缘故，总是能赢得女人的喜欢。他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最好不要像《红楼梦》里那个败家子，贾宝玉多舛命运，结局很悲戚。让他宽慰的是，他身边有个喜欢的如意姑娘。因为如意天天在儿子身边，比他的父母更方便地照顾着儿子，也引领儿子走在健康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