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躲了好几天方旭,我怕见到他。
芳草萋萋艾艾地扎堆儿在路边,泛着不太营养的淡黄色。树木吐出不大的叶片,闪着阳光的眼睛。更不肖说,花儿,争相地抖动着自己肥大的裙摆,竞相争艳。它们都拥挤着赶来凑热闹,着实让我懊恼,让我心烦。
我其实知道自己心烦的是什么,好几天里,我都躲在这种惊喜掺杂着害怕的巨大漩涡里,搅得我的脑子里如木片一样的僵化。
一天晚饭后,和丝丝散步。
丝丝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韩菲,你干吗总拘着自己?吃饭的时候你挺直腰杆,笔直地坐着,上课的时候也是,连看电影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坐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说不出的疼。放松点,那么累干吗?你的理想,我不完全懂,但过好眼下的日子,挺好的。
我疑惑地看着她,我从没和她说过的事情,似乎她都知道,让我感觉,丝丝从来都很神奇。
丝丝的声音从来都不大,这不大的声音是那么地有力量,戳痛了我心脏的柔软处。直觉是对的,丝丝是懂我的,我从她深邃的眼眸里分明看到,她能洞悉我的一切,虽然她之前,从没这样和我说过,关于我的一个字。
眼泪没征兆地涌了出来,无声息地,没完没了的涌,没完没了的涌……
我主动恢复了和方旭的交流,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和他相视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一如从前。继续我们的打闹,继续我们的讨论,甚至是互怼。
我们的校园,也许是因为郊区的缘故,经常性的停水停电,还经常刮风,同学们的顺口溜都说“师范师范,三个月没水,五个月没电。一年两次风,一次六个月。”虽然,没有大家形容的那般夸张,但,“经常”还是有的。
停水最严重的时候,学校里修了三天的管道。可是苦了我们,没水喝,就去买大桶的矿泉水,这一桶水,还舍不得喝,生怕连这唯一的水源都切断了似的。
去我们的洗漱室里看看,整盆的衣服泡在那里,排成一支长队,占满了所有水龙头下面的空间,仿佛洗漱室早已废弃不用,成为了堆放杂物的储藏间。那一盆一盆的,泡的甚至掉了色的衣物,我都害怕它们生了霉,发出酸泔水的味道。那会儿,我们这些不大不小的“孩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你是说,都赶上了正好泡好衣物,也正好停水么?也许是吧!
宿舍里的我们八个,共用一盆水洗脸。倒了些喝的矿泉水,金子般的水,倒出的哗哗声,激荡着我的心,感觉像在淘换金银。洗的时候,不用化妆品的优先,洗完两个人的水就浑浊不清了,等八个人下来,盆子里的水变成了略黑的牛奶一般,汤水里完全融入了化妆品或是香皂的模样,像熬煮了很久的米汤一样粘稠。如果不及时用刷子刷洗水到达的盆子的边缘,水会在那里形成一层厚的白垢,白垢能给这盆里套一个呼啦圈。
洗完后,我们八个洗白了的小手对在一起,一种家的温暖心底升腾。
然后,各自感叹:我们是生活在新时代的么?然后,散去。
停电也是这样,有的时候,刚刚开始洗漱,突然停了电。洗漱室里登时顿了一下,拿着牙刷的手停在半空,重又塞在嘴里,一顿懊恼。已经漱口的同学,嘴里含着半口水不知如何是好,吐出来不是,怕吐到别的同学的脸盆里,不吐也不是,含在嘴里,呜哩哇啦,正经懊丧!
蹲在厕所里的,更是哇哇乱叫,她们乱叫是驱走心魔,怕窗子外边,偶然探进来的鬼魂的手,一把将她们拉了走。
还好,宿舍里的同学拿了手电筒,赶来营救,方算解了围。
手电筒不是随时都伴在身边的,如果我们正好上晚自习,停电正好赶到,那个时候,整栋教学楼里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在我们的班级里,几乎所有的同学不约而同的想法就是,搞恶作剧。
我也偷跑到方旭跟前,我对着他说:“……赢到船票,坐上这艘船,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情,它能让我跟你相逢。”
这是《泰坦尼克号》里的经典对白,是我和那间教室里所有的同学,在周六享受的视觉大餐。那场电影太会收买人心,收了我们对电影的最初认识不说,还顺带收了成河的眼泪——每位看电影的同学都毫不吝惜地贡献了自己的眼泪,别管男生女生。
“我觉得生命是一份礼物,我不想浪费它,你不会知道下一手牌会是什么,要学会接受生活。”我继续说。
就在我说完的瞬间,电灯亮了起来。
我和方旭看着对方的囧样,哈哈大笑起来……
临近新年的时候,我们和对面班长的宿舍打了一架。确切地说是被打了一架。
他们用早已经准备好的最恶毒的语言,在我们即将出去跑操的时候,臭骂了我们一顿。骂的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伶牙俐齿的我,都没有还嘴的缝隙。那骂声像暴雨的前奏——斗大的雨点不给大地一丝喘息的空儿。那骂声实在是辱没校园的门楣,让人恶心的只想吐。她们用牙牙学语后的,所有的肮脏的词,激怒着我们。她们一个个也如同打斗后的斗鸡挺着高傲的头,堵在我们宿舍门口。
思雨是最先冲出去的。她怕自己的小个子被人流吃掉,随手抓起一个空饭缸扔了出去,只听哎呦一声。紧接着,所有的手都朝着思雨过来了。我也冲入人群中,一边护着思雨,一边胡乱的胡啦,整个宿舍乱成一团,充斥着哭声、叫骂声,乱糟糟地……
不知过了几分钟,宿舍管理员,用他的怒吼和警报声暂停了这次武斗。
武斗的结果,我和思雨的手、胳膊都光荣的负了伤。对面舍的一个女生,脸像是被大地亲吻了,淤青了好些天。
因为我俩是先动的手,警告处分,虽然没记入档案,可班主任桑老师气呼呼地说:取消奖学金,全班公开检讨。
对于后一个决定,我俩尤其不服:凭什么骂人的一点责任都没有,挑事儿的是正确的,这世界还有王法吗?
桑老师铁青着脸,没说下去。
班长为什么挑事儿?我和思雨起初一直摸不到头脑。后来,从思雨的哥们那里,我俩大约的了解到,因为方旭他们男生宿舍和我们宿舍的联谊,没有喊班长参与。那是班里抢手的两个男生宿舍中的一个,更因为没有和她们宿舍联谊,她才设计导演了这么一出。
我找到方旭,让他在班会上给我和思雨出头,至少说句公道话。方旭说,没用,他们也被班主任警告了,说我们两个宿舍拉帮结派,不服从班长的管理。因为这个,每天晚上熄灯之前,桑老师都去男生宿舍检查。
事情远没有结束,就着这次打架,桑老师在班级里召开了班会。
他起初没有说教,而是像个主持人一样,要我们各自都说说自己的理,也反思反思自己的不是。
对方的同学一个个地站起来,理直气壮。就和她们一点儿错都没有似的,只说自己的理儿,反正她们没有先动手,让我们全班同学看看她们受伤的那位。
受伤的那位更是委屈地不得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她的伤处如何疼得她睡不好觉,说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说她更没想到,同班同学竟然会动手。
她真不该学当老师,她应该去表演系,不演戏辱没了她的拙劣的表演技巧!她说完后,我想啐他一口,然后告诉她!
但是,她的话,她连哭带闹的说辞,显然在其他同学的心里,产生了化学效应。班里的气氛,立刻变的不一样。所有同学的目光盯向我和思雨,那眼神好像说:说说吧,好好解释解释。
我首先没忍让地仍然先说对方的过错。我指责对方先挑事儿,不然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反思,过错,我只字没提。
我的指责其实是打错特错。指责在这个时候,是杀伤自己的匕首。同学们不解的眼神看像我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这个。我的话,没能得到同学们的认可,相反地,引起了大家的不满和反感。
思雨站起来说的话,更是像耳边风一样,大家心里没有一点波澜。他们已经认定了,我和思雨就是这次战争的罪犯,我俩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末了,还被班主任吐了口吐沫:你们俩就是影响班级团结的罪魁祸首!
真是窝火,简直窝囊死!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思雨一直都在这样的情绪下气愤,气愤地睡不着觉!
当我俩真正成年后,失眠睡不着觉,我俩都慨叹:千万不要低估高中生的智商,她们中的一些人设计个事儿,也是天衣无缝!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俩纯洁的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