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葭是用担架抬回家来的,当药堂的人抬她进来的时候,她的弟弟程岸正好收拾行装要赶到庸堂赴学。
是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少年,看起来年有十七八,他穿着终人黑色的紧身斗服,拿了一个黑布袋。
程岸看二姐这副样子,左臂骨折,前肩淤血渗透了纱布,语气里带着一种惊喜——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遗憾”:“程葭!回来的居然又不是你的棺材!”
一旁的药堂人惊得一抖,不屑的撇撇嘴。
程岸径自说道“亏我昨天吹箫来了灵感给你写了第三十八首送终曲!”
程葭瞪了他一眼,右手幻化出一个水状短刀,一个瞬间抛向程岸,程岸他极为娴熟的侧身躲开,此时短刀与他的眼眸只差毫厘,险些削掉他的眉毛。
他看看满身刀痕已然要哭出声的那块墙壁,刀痕数不少于程岸给他二姐谱送终曲的次数。想必任何一块墙壁投胎都不会想做程岸家门口的那块廊壁。
其实程葭并无大碍,只是出行边境遭了叛者埋伏,无奈那几人还敢宣称自己是甚青头帮、斧头派姓甚名谁,程葭在他们报完姓名前把几位五花大绑简直不在话下。
不过只见这人骑的几匹马比她自个还好,她便上马驯服了一番。
不想马儿如此忠诚,在她刚放松警惕时一猛子把她甩了出去,她本以为是那叛者挣脱了绳子,飞快化出水刃,脑子一转想到:“不对!只是马!”
于是乎在落地的刹那她意识到,此时收起她独有两端皆是利刃的水刃已是妄想,只好无奈的迎上了自己修炼精湛的暗器。
此时程洄闻声从内室中走出,瞥一眼程葭,也是一脸冷淡的样子,似已是司空见惯,对药堂的人说道“抬进来吧。”
仍是淡淡的语气,“哪个是你的师父?”这是在问程岸。
“钟离…?”
程洄微微愕然,不过转瞬即逝,“去吧!”
转而走入内室,只见药堂人已重新把程葭肩上的纱布换好,他依旧面不改色,从来不曾有过大悲大喜一般,“这个丫头手脚倒是麻利?哪处得来的?”
程葭长吁一口气,“不必担心,邸堂的人。”程葭知道自己新换得随身药堂终人着实又让程洄紧张了一番。
身旁的百草堂女子收好草药与沾血的纱布,跪坐着向程洄低头道,“邸堂甘七叶。”
“总归是芷姬的人,我妹妹负伤多次,新旧伤痛可都劳烦姑娘仔细着,虽是自己伤自己,也难免她失手。”
女子低额道:“左右丞相不易之处芷姬都挂念着,左丞次次伤自己筋骨总归不妥,邸堂必定尽快寻出内奸以解忧患。”
程葭不搭话,青玉桌上的药茶香逐渐翻滚出来,皱皱眉头,瞧见外头柳叶如眉云卷云舒,不知谁家燕子飞入朝阳似火。
她想起当年她决议要做终人,就是要成为万千终人瞩目的巅峰,她终有一天要掌控整个终堂。
“谢过芷姬。”
自程葭终堂出身后,直至今日已经七八个年头,曾经她跪叩在谁的面前为换取一口甘泉的日子太过久远,就如她立誓要掌控终堂一般,都已岁月尘封,如今终界上下,是无人不知道“程葭”的。
恍惚之间,程岸都该成为终人了,她今生最欣慰的事情,便是在程岸谙熟世事前自己便走上了如今高位,程岸他毕竟不会有如她与程洄少年时低人一等的记忆了。
”上面把程岸分到了钟离翎处。“程洄冷淡地仿佛不认识程岸这个人。
”那不是很好,钟离大哥可是我们的杂号抚军。“
程洄随后一言不发。
只听程葭淡淡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喜欢我当年收养程岸吗。“
程洄总是警惕着、病态的提防着所有人,其实不是无理的。
万人之上,虎视眈眈,汤楚内部也不是风平浪静,程葭记得芷郡主第一次找到她,便是为了成立邸堂。
汤楚帝君世代传袭,也不过空有虚名,只为给权贵之士一个名分,保住金银财宝源源不绝,所有的实权皆掌握在终界之手,汤楚终界,权贵称其为“安政”。
安政本为三司分立,终堂,百草堂,隐堂分事终界之务,权力统归终司大人,以及三位终位大人,协同管理民事。
数年前民势渐长,门阀权贵见势不利,在商路中联合众大家,在丝路,香路,驿道,甚至粮路垄断,关税飞涨,小商贾纷纷破产,无奈终界不司财政,帝君一派向来也无僭越之举,就算帝政分离发起起义也无正当理由,毕竟除汤楚外他国,都是权贵兼管君与政界。
如是门阀提出要求,在三司中再加一司,为斩堂,司帝国军队,可干涉终界事务,参与作战保卫王室。如宣国、鲜国诸国一般必有门阀中本善武之人形成军队,专卫帝君。汤楚则特由临氏家族掌控斩堂,牵制平民势力。
单一条,安政拒授临氏子弟任何人终术,不过临氏本是前朝嫡系后人,曾因后继无人而失去皇位,前朝开国帝君便是千古称道的将军帝王,如今的帝君不过是末世动乱中谋得帝位的临氏堂亲。嫡系临家人可果真承袭大将之风,斩堂成立不久便上下合一,军队严整,不输其他三司。
而后又出一次民众不流血革命,平民为谋取权利,成立民堂。
自此,安政五司分立,斩堂司帝君军队,百草堂司医术,隐堂司暗杀密令,终堂司正统终术,民堂司平民权益事务。
芷郡主本是终堂第一人,掌握多条人脉,与终堂中最精炼的除叛杀敌支队来往密切。数年前,分布在叛者的细作人脉朝夕间数多减亡,终界几任元老离奇暴毙。
同时,几个汤楚大家都跌宕起伏。五家历代于众国间都扬名,族人众多,势力鼎盛,主要在旧有三司中分散,本身与平民实则无异,又靠终人卖命成家立业,故更得人心,被称作汤楚的城池之壁。
而只是短短一年中,越家内乱,长子被次子杀死,手法至今多有疑团,窦家离奇死亡数位族人,凶手逍遥法外,家族中最有天赋的继承人窦羽韩密谋公玉家的长子公玉浔叛逃,逃离前被幼表弟公玉崇一发现,也就是当年恶灵之乱被麒麟附身的公玉崇一,公玉浔不知如何决了意,竟一刀砍杀了幼弟,弃尸于梦生崖后逃脱。
事事为着民心安定均被压制下来,五家势力也开始如风雨飘摇,汤楚的大国之威年复一年减退下去。
暗波汹涌,潢池盗弄,外有异国虎视眈眈,内有暗面之敌伺机而动。
第一利益相关者,便是程氏兄妹——当今终司大人的左右手。
尤其妹妹程葭,常出访边境,平定边乱,接触多类反叛组织,四司本就相互诘难,互不相让,如今左右丞相又皆为终堂出身,其他三司更是不平难抑,百草堂人多次主动给予程洄珍贵草药,迫于表面交好的压力她不敢不用,却知绝非善意,隐堂则一味认为她早已背叛汤楚。
总之,只要她那么一两次安然无恙的回来,疑论就纷至沓来。到最后,就演变成了自己故意伤自己的荒诞事实。
不过当然,像驯马未果这种理由她倒是第一次用。
“左丞相认为谁能通晓元老的形迹,又谁能深知五家人的心鬼,再不知不觉的在药堂布下密人给你珍贵却伤身的草药?”芷郡主曾秘密找到程葭,开门见山。
“您认为有内奸?”
“内奸可是意为反叛所布下的线人?芷茉并不这样认为,不知左丞可听说过月魉会?倒是信教,却没得信徒踪影,只因为这些信徒们便是日常中熟识之人,他们不必常年集会,更不可表露身份。就像暗处的影子,可能随时扶你一把,也可能随时夺去你的命。”
“您真的认为有这些人存在?”
“我所针对的并非月魉会之传说,只是左丞心里也明白,安政里会不会有人有他自己的秘密,又是否能“恰巧的”夺了人命而不被知。”
于是,芷姬以姬氏如今盛大为由,特请开辟一司,专为不同流派终术的记述,实际上,是将支队从终堂分离,寻找内部细作。
几经磨合,以程葭和芷公主的势力,邸堂成立。
要说姬芷茉其人也古怪,恶灵之劫时失踪于冻雨之中,但身体中没有任何灵兽元神,现如今人们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梦生崖,十岁之前气血大亏到下不来床的地步,而突有一日开始下榻行走,只是终日用黑面纱包裹住容颜,小小年纪,鬼魅一般,时不时飘到庸堂去偷听终术之道。
六年后,声名远扬,弱如花朵般的姑娘,一夜之间如有神助。
在她十四岁那年,不知因何搭上斩堂临氏,临氏大公子当即与她定下媒妁之言。
斩堂虽游离于终人体系外,却掌管着汤楚各地的百姓管和军队,实力强大,终人也都敬其三分。这一姻亲无异于让姬氏一族在民官中也获得了声望。
姬芷茉十七岁彻底掌握了姬氏一族所有终术,善于控制自然之力,秘幻术也出神入化,灵力强大到让她的终司叔叔姬清恒都不得不忌惮,近两年来终堂和隐堂已有无数人听命于她,而要说到她的官位。
庸堂学子。
战得胜抚军,却迟迟不从庸堂出师,无人能劝得动她。
但是终堂首领们已经习惯于交给她上级的差事。
怪人一个。
几日前程葭问程岸,“成为终人,你想进入哪一司?”
“终堂啊,不是正统吗?”程岸他懒懒的回答道,手里还持着竹子研究怎么打磨竹萧。“考虑过邸堂吗?”程葭试着问。
“没有。”干净利索脆。
“…为…为什么啊?”
此时程岸飞快抄起竹子刺向程葭,程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幻化出水刃附在臂上,横挡住扎向喉咙的竹尖,轻轻一动,竹子化成了竹屑,程葭飞步上前拽住程岸的耳朵,像是…洪水猛兽…冲着他的耳朵大吼道“你这小子不怕你姐姐我哪次没反应过来命丧弟手啊—!”
一手松开程岸的耳朵,叉腰问罪一般,程岸揉着耳朵嘻嘻笑道:“知道你天下无敌,智勇双全嘛。”
他坐下拣着竹屑,可惜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嫩竹,“说真的,程葭,我在外又不能靠你庇佑,要是进了邸堂你肯定不忍心你可爱的弟弟我受欺负,要是以丞相的身份来护我,那你这左丞相的门脸可算关张大吉了,”程葭本想插个嘴,说让芷姬照应,忽觉不合适,又听程岸讲到“你要是想拜托那个姬芷茉的话,你知道的我就更不干了,说不定一开心跟她同归于尽,到最后她毫发无伤,我命丧黄泉。”
程岸故意抬头冲着程葭呲牙一笑。
“那几个家族的事,我半分也不想扯上关系,姬芷茉不过是想给自己壮大实力,邸堂我也定是不入的。”
“也罢。”
转眼甘七叶被程洄送出门府,她依旧一人独自想着,到底谁是那个汤楚的暗面呢?其他我通通不记挂,这人定知到程葭的伤痕累累,也知道姬芷茉有何动机。
那程岸…我唯一的弟弟,他是否也知晓,你那不为人知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