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得了这批粮草,兵将们各个脸上都亮着光彩。吴道凝暗想李福来所告断粮一事绝非虚诞,郭将军是算准了这批粮草运来的时日,才敢不减每餐的供给、以免伤了兵将的士气。他陪在谢百重床边,帮着照护伤势之余,暗自佩服郭杖策处变不惊、胸有成竹的本事。
谢百重中箭却是极深,好在没伤到肺腑,医官取伤药给他敷了,再包扎严实,便让平卧着休息。他却不安分,歇了半日便要起身去喂马,吴道凝将他按住,他嚷嚷着“照夜白”只吃他所喂的草料,别人喂的一概不吃,直把那马当作自己孩子一般。
晚饭时候,陆全发也来探视,三人一起吃了晚饭。陆全发左手使箸还不熟练,夹起的米饭往往掉在桌上,谢、吴二人看着心痛,却只能当作没见,任陆全发板着手指,用颤抖的筷尖去将桌上饭粒重新夹起。陆全发却没改那粗豪的性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仿佛这只左手是他八辈子的世仇。
三人议论今日之事,均觉郭杖策当真厉害:若他胆子小些、前几日就开始缩减每餐军粮,则营内必会人心惶惶,甚至引发变乱;若他援救不力、运粮马队被胡人劫了,营里真的断了粮,那现在全营官兵个个只好去啃树皮、等着饿死了。
吃毕晚饭,吴道凝看着谢百重躺到床上睡好,便携了陆全发回房。走到半路,暗处一人向他招呼,看清了面目,竟又是段参军。吴道凝心中不喜此人,总觉他行事诡秘,绝非堂堂正正的军伍之人,但心想昨日他相询断粮一事,也必是知道些军中内情。他便还是让陆全发先行回去,自己走入暗处,道:“段参军如找我有事,请到我房内一叙。”
段参军阴恻恻道:“此事我只告与你知,不必去你房里多添耳目了。”说着掏出一物来。吴道凝借着远处的火光,才看到他掌中是一个箭簇,便问:“这箭簇又有何特别之处?”段参军道:“你细瞧瞧。”
吴道凝拿起箭簇,凑近了细看,不过是一枚汉军惯用的精钢箭簇。他笑道:“段参军平时莫非不使弓箭?这一枚箭头再也普通不过,我箭壶里也还有几十个,你若宝贝,我送你几个。”语气中颇有些瞧不起的意思。
段参军冷哼一声,道:“多谢好意。你既知这是汉军箭簇,又可知它从何而来?”吴道凝奇道:“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段参军从他手里拿回箭头,道:“是医官从你好朋友身上拔出来的!”
吴道凝心中一震,但细想了一下,便觉得段参军此言无稽。他道:“胡人用惯了他们的短弓轻箭,偶尔拾取汉军的精钢箭簇,也用不来的。”段参军道:“你见过射伤谢百重的那个胡人手里的弓么?”
吴道凝与这胡酋见过数面,还险些被他取了性命,对他脸面身形再也熟悉不过,却并未注意过他手中的兵刃。段参军知他说不上来,道:“胡人惯于骑射,使的弓小,拉不开很重的力道,汉军箭簇到了他们手中自是无用。我今日远远地看了,那名胡人手中却是一张包着犀角的长弓,显是汉弓的制式。他坐下黄马高大,长弓也能施展得开。”
白日里,吴道凝见那胡酋在极远处射中谢百重,也觉奇怪。当时只道是他射术超凡、是胡人里的“射雕人”,此时听了段参军话,才知其中蹊跷。他问:“则胡人手里,如何会有汉弓?”段参军道:“这我就无从得知了。另有件事,你若愿听,我一并告了你。”
吴道凝听他将箭簇一事说得在理,便道:“段参军请说。”段参军左右扫视,确认无人,便低声道:“营里屯的田,半月前被胡人纵马蹋毁了;今日运粮来的,是郭杖策自己心腹,却非代郡府兵。郭杖策能设法筹到这一点粮,但也支持不了许久;只要代郡仍不肯派人送粮,清水河营里早晚还是要断粮!”
吴道凝从未想过粮草竟不是代郡送来的,听段参军此言,便疑道:“北军远出关外,一切粮草补给,都是朝廷从南方调配来、令边境各郡运送的,并不需要代郡自己筹措。代郡府兵不肯送粮,又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