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参军看着吴道凝眼,道:“那日你们来找郭杖策之前,我正向他询问此事,他只推说胡人猖獗,代郡送粮的队伍被截了几次,便再不敢出关了。可胡人在清水河营以南出没,仅是这一个月来的事情;代郡送粮的马队,却已半年没见过了。我欲入关查探,他却不允我去。”
吴道凝才知当日他听到二人争吵,原来是为此事。他道:“粮草既不是代郡府兵送来的,郭将军又是从哪里筹到的粮草呢?”段参军道:“总有他的办法,不过胡人日渐南下,以后要再筹粮,只怕越来越难。眼下虽然无忧,一个月后若无增援、仍还是要断粮。你要不想你那帮朋友们饿死,便寻个机会带他们回去,到时记得把我带上。”
吴道凝恍然大悟,这段参军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不过是贪生怕死,要他相助逃离前线。吴道凝鄙夷地看了段参军一眼,见他丝毫不以为耻,心中更是看他不起,不欲同他再多说半句,便急急拱了拱手,走开去了。
身后传来段参军声音:“我今日所言你若不信,尽可自己去查。”吴道凝听他声音,心中止不住的厌恶;但一想到李福来死前托自己照看队里兄弟的嘱咐,便觉于这粮草一事,自己今后确该留个心眼。
第二日上,吴道凝率队操练既已,便又去病号房里看望谢百重伤势,却没见他身影。去问门边一个小卒,他撇撇嘴道:“谢副尉不肯好生歇着,非说自己已经无碍,提了枪就出去了。”吴道凝知谢百重不好静,苦笑着正欲离开。
忽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人,脸面似乎见过。吴道凝一拍脑袋,记起这人便是昨日飞马报讯、满身是血之人。他心想若段参军所言属实,从此人嘴里应能问出些什么,便走到床前,与那人招呼。
那人伤口虽多,伤得却还不重,此时正百无聊赖地躺着。见吴道凝进来搭话,向他说起说前几日自己也是被胡人追杀至此,那人更是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不多时,吴道凝便知他叫做徐山川,鲁郡即墨县人,是营里的一个校尉,暗想他果然不是代郡的府兵。
吴道凝便与他说起自己出关的路径,言道胡人是在黑沙岗附近缠上自己队伍。徐山川道:“那你们走的是东路了,那边胡人原是不去的,近一个月他们将清水河营围了,才敢在东边活动;我走的西路,从娘子关出来的,这条路沿路都有胡骑游荡,我们一路小心隐蔽,却还是在放马坡被胡人发现了踪迹。”
这娘子关是中山郡所属,吴道凝暗暗记了,脸上不动声色,又问了几句徐山川的伤势,便告辞出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谢百重已健复如常,那日他大出风头,营里不少将官都来向他讨教枪法,他抚着“照夜白”黑亮的鬃毛、与人谈笑比划;每一天,箭楼上都会响起几声号角,众兵将在营外列好阵势,胡人奔到左近,见守备森严,便在远处叫骂几句、放两支箭,施施然地又走了。
吴道凝却再没见到段参军身影。他偶与谢百重说起那枚箭簇的事情,谢百重狠狠地道:“不管那胡鸟如何了得,下次再遇上,老子取了他狗命!”吴道凝固然知他功夫了得,但心中仍觉得下次再碰上这擅使汉弓的胡酋时,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日轮到吴道凝队里戍夜,原该是陆全发与蒋大海两个去。吴道凝想多在营里走走,便与蒋大海商量,替了他的班头。
各处的火盆照亮了营房之间的道路,偶尔几个火星跃出来,发出毕勃毕勃的声响。吴道凝和陆全发二人提了刀,不急不慢地来回走着。营里四角的箭楼上,都有戍卒直直地站着;二人每走到一个箭楼下,都要在楼下的一面铜锣上“铛”地轻敲一下,待楼上传来“铛”的一声回应,便知无事、继续往下一处箭楼巡去。
如此走了一个时辰,二人均觉无聊生厌,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时。二人回到戍卫营房里,向候在那儿的、下一班的两个人交代两句,送他们走出去,便欲坐下稍烤一会儿火,然后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