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参军沉吟片刻,道:“我瞧过不了几日,郭杖策仍是要派徐山川去中山郡要粮,正好也能将夹边沟营军情上报了。只是这上报的口径,却是他郭杖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你二人欲为李将军伸冤,现下唯一的机会便是随徐山川入关,将真相上报卫尉寺卿。幸亏郭杖策上次派去的一队人,死剩没几个了,这次定要再寻人手。你二人心中纵有万般愤怒,这两日也绝不可声张,而是要对郭杖策服服帖帖、取得他的信任,到时即可向他请命入关。此计若成,你二人需将我也带上;你们若敢欺我,我便将吴副尉打探营中粮草虚实一事上报郭将军,到时军法处置,可怨不得我。”
谢百重与吴道凝知他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入关逃命,便应付两句,打发他走。段参军如何不知二人心思,冷笑一声,背手走了出去。
二人在屋里对着坐了,俱是一言不发。谢百重宽大的身子压在凳上,两手撑着膝盖,许久才对吴道凝道:“李将军于我有恩,我不去管中山侯、郭将军耍的什么手段,害死李将军的终究是那些胡虏。我便杀他们十个、百个,替李将军报仇。”
吴道凝点点头道:“杀胡人报仇是其一,但也绝不能任由郭杖策胡乱上报李将军兵败的事由。段参军所言,也不一定俱是实情。我们必须进关,亲自查明原委,才好还李将军一个公道。如今之计,我们先且按照段参军所说去做,能不能成,还需盼李将军英灵护佑了。”谢百重沉思良久,缓缓称是。
这一日傍晚时分,戍卒传令,郭将军让各队尉官去他房中议事。吴道凝走进房里,见郭杖策拄着剑柄、将鞘尖插在地上,直直地立在北首;南首三四十名将官站成两排,不多时又来了几个,谢百重也在其中。
郭杖策见人到齐了,便道:“夹边沟营遇袭,李将军身死,胡人此时势狂,兵锋必将指向我清水河营。我今召集各位,是要商议应敌之策。”
他话方说完,前排一个都尉便高声道:“往日我关外六座汉军大营补给充足、互为倚仗,胡人攻其一,余者皆往救之,故数十年来胡人虽滋扰不休,却没讨到过半分便宜。如今胡汉易势、我军失了后援,只好各自苦守,这一个月来又遭胡人断绝了通讯。末将以为,若胡人来袭,我营仍当死守,以待关内后援。”众将官纷纷附和同意。
郭杖策点点头,却先不理他,点了谢百重、吴道凝并其他三名尉官出列。谢、吴二人不知他此言何意,对视了一眼,还是向前几步,执礼听训。
郭杖策道:“诸位都是十天前率队到达我营中的,可知此次卫尉寺卿拢共点了多少兵将,增援关外?”一个校尉道:“当日军令是要三千北军、八日赶到各营。”郭杖策示意五人归队,便向众军官道:“三千北军,驰援关外六营,则每一营都该有五百名兵将抵达。如今活着站在我营里的,止这五名军官、及所率的一百来个兵卒;其余人等,都遭胡人在半路截杀了。”吴道凝想起出关后一路数次遭遇胡人袭击,心中暗道确乎如此。
只见徐山川出列,走到方才主张死守的那名都尉面前道:“王都尉,自我营中与关内通讯隔绝以来,你便力主死守,等待救援。如今你知死守何益?胡人日益猖獗,已能越过我营向南,沿路截杀汉军了!”
他转向众人,道:“死守营盘,固可多得一二日之苟活,然我清水河营死守不出,那么云中河营、敕勒川营、永宁滩营、榆柳林营,他们也都死守不出,关外汉军全都只顾辟易保命、不拒胡马于阴山之外,胡骑千里直下,便能叩关入境,到时杀戮抢掠、十室九空,我们几座军营、几千兵将纵活下命来,又有何用!再者,死守便能守得住么?李同臻将军勇武盖世,不也一样身死敌手?”
王都尉被这官衔在他之下的徐山川一顿教训,脸色苍白、欲言又止。其余众将垂头不语、鸦雀无声。吴道凝才知在他抵达之前,营中主守的一派便已占得上风,直到此时得闻李同臻战死、增援兵将亦被胡人截杀大半,众将方才反思死守之策或许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