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里,铁羽军神李同臻殁于胡人箭下的消息已传遍了清水河营,全营将兵无不神色凄苦、无精打采。吴道凝也将此事与谢百重说了,谢百重讷讷不语,良久才吸了一口气,道:
“我方从军时,是在京畿卫军之中做一个小卒,算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谶乱未平,四处都是流匪。一日我们在赵郡地界上剿匪,忽遇到了埋伏,一下折了一半弟兄,副尉也被拉下马来、乱刀砍死了。
我带着剩下的七八个蒙头逃命,眼看要被匪兵追上,这时奔来一骑,手起刀落将匪首斩了,又杀散了群匪,救了我们性命。我才知他就是李同臻,当时他只在京畿卫军中担任一个都尉,但他刀重马快,在北军中已是赫赫有名。
他一路护送我们回营,我那一手马上缩身、飞枪刺敌的绝招,便是从他的刀法中偷学来的。说是偷学,其实当日我跟在他马旁问东问西,他绝无半点隐瞒,倒像是有意相授于我的。”
原来他与李同臻还有这半分师徒之缘。吴道凝胸口苦闷,不知说什么才好;谢百重略整理了一下衣装,向着西边一交跪倒,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头,久久才抬起头来。
忽然门外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吴道凝认得是段参军,便喝道:“鬼鬼祟祟,是要做什么!速进来照面,不然在你身上射个透明窟窿!”那段参军走进门来,一掸黑袍上的尘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他嘴角挂着半分刻薄的冷笑,牵动满脸歪歪斜斜的刀疤,更显得脸色阴晴不定。
谢百重本就心中不快,见了这死样怪气的段参军,更是恨得牙痒,抓住衣领将他一把提起来,骂道:“你这贼厮,四处窥伺打探,莫不是混在营中的奸细?”
段参军由他抓着衣领,并不生气,仍是阴恻恻地道:“你这蠢驴,直到哪天让胡人拿着汉弓汉箭射死了,还不晓得哪个才是奸细哩。”谢百重这才想起他曾相告箭簇一事,总算对己有些好意,便将他放了下来。
段参军转转脖子,道:“郭杖策又在扯谎,夹边沟营已让胡人给端了。”这一句话他不咸不淡地说出,谢、吴二人听来却似晴天霹雳一般。他两个瞠目结舌,许久才对视一眼,知并未听错。
吴道凝问道:“昨夜那报讯的骑兵在营外就死了,他手中传讯只郭杖策一人看到,你又如何得知?”段参军冷笑道:“怎么只郭杖策一人看到了?莫忘了还有一人,将那碎布条送到他手中。”吴道凝这才知段参军手段厉害,竟能撬开郭将军身边亲兵的嘴巴。
段参军继续道:“那布条上分明写的不是什么杀退胡人、将军战死,那都是郭杖策编出来诓你们、安抚军心的。布条上写的是李同臻的一句遗言,只十六个字,叫做:’营中粮绝,乃致兵变。胡人杀入,唯当死节’。”
吴道凝惊道:“粮绝?如何夹边沟营也会断粮?莫非代郡不但不送我们这一营的粮,连夹边沟营的粮,也是不送的?”段参军摇摇头道:“你弄错了,夹边沟营的粮,却不是代郡负责押送的,而是从娘子关送出。”
听到“娘子关”三个字,吴道凝脑中顿如挨了一锤,“嗡”的一声久久不能散去。他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怎会是娘子关?怎会是中山郡?”段参军怪道:“怎么,中山郡的人都好得很么,代郡不给我们送粮,中山郡就一定会给李将军送粮?”
吴道凝大声道:“我们吃的粮,正是从中山郡送来的!”段参军眼睛一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吴道凝,道:“哟呵,我倒是把你看得轻了。你从哪得知,郭杖策是从中山郡筹来的粮?”吴道凝便将他所打听到的徐山川自娘子关而来、郭杖策与中山侯过从甚密这两件事说与段、谢二人听。
二人闻言、沉思不语,吴道凝懊丧地道:“我此前只是以为,中山侯将自己郡内粮食匀出一些,来送给郭杖策;却万没想到,他是挪用了朝廷让他运给夹边沟营的官粮。”
谢百重一拳重重锤在桌上,恨恨道:“怎能如此误事,害了忠良!”吴道凝道:“昨夜郭杖策还说,要禀明卫尉寺,再派将军来接管夹边沟营。如今夹边沟营实则已经被胡人攻破了,他要如何向卫尉寺卿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