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殿之上,蛇族妖女扭动着水腰,姿态曼妙,乐声靡靡。
座上的男子一袭红袍,衣襟半敞歪在王座上,眼梢略微上挑,眉飞入鬓,目光落在殿中的舞女歌姬上,看不出喜怒。
“王,奴来伺候您。”
美艳的妖狐扭着屁股迎了上去,软绵绵地依偎在男子左右,那声音娇柔,媚意横生。
男子闻言,目光缓缓收回,落在眼前的狐女那张魅惑的面庞上,随即嘴角一勾,大手搂住狐女的腰,毫不怜惜地将人带进了怀里。
“王,您真性急。”狐女娇笑了两声,酥胸柔软,主动地挨上了男子,此刻这狐女看着狐媚,但靠近了男子,心底却莫名怕得很。
魔君昱曦美则美矣,却生了一张极具侵略性的面孔,纵然薄唇扬着弧度,眼底却始终含着危险和暴虐。
男子冷眼看着狐女在他怀里施展媚术,大手毫不怜惜地探进狐女的衣襟,果然见到那狐女惊呼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惧意来。
男子妖冶的双瞳冷漠如冰,不带丝毫感情,嘴角残酷地勾起,嘲弄道:“既害怕,为何要在本君这儿施展媚术?嗯?”
狐女听了,便不可抑制地绯红了脸,眼中的惧意散了些,越发柔情似水,意乱情迷,“王上威名天下皆知,奴心存敬畏,可奴与天底下的人一样,亦仰慕着王上您。”
“哦?”
男子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可那笑意却丝毫未曾进入他的眼底,让人辨不出喜怒,那狐女蓦然一静,小心翼翼地揣度着他的意思,不敢再轻举妄动。
座下是各个洞府的长老领着族人恭迎这位尊贵的君主,听候着他的发落。
栖妖泽本是无主的,此地弱肉强食,日日皆有妖兽为地盘厮杀得你死我活,魔君昱曦占了栖妖泽后,这里的妖便投了魔。
栖妖泽投魔的妖,仅仅是魔族中最劣等的妖魔,栖妖泽便是这些妖魔的老巢。
修罗、夜叉之流乃有部落氏族的魔,在魔族中被称为地魔,通常是领军作战的佼佼者。
而像昱曦这般乃上古旧神后裔,统领魔族各部,不服天威者,则是魔中至尊的天魔。
九州三界由天帝崇明主宰,但天地不仁,天道视他们为离经叛道的恶徒,多少生灵在这天道下苟延残喘,他们被驱逐莽荒,九州三界皆无容身之所,但入了魔,便有着他们自己的新秩序。
昱曦虽喜怒无常,若未逆了他的鳞,却是宽厚得很,栖妖泽的事,他更是八百年不曾过问。
就在此时,伏尤才姗姗来迟,众妖魔为大块头让出道来,伏尤恭恭敬敬地在那王座之上的男人面前,低下了巨大的脑袋,呼道:“王。”
昱曦这才缓缓地抬起了眼,睨了伏尤一眼,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从喉咙中轻飘飘地发出了个慵懒的单音:“嗯……”
伏尤垂着大脑袋,半晌没听到昱曦准它起身,伏尤没来由地心虚,身上的黑色火焰都跟着蔫塌。
“带人回来了?”昱曦挑逗着战战兢兢的讨好他的狐女,眼也未抬,口中却状似漫不经心地过问了一句。
伏尤忍不住抖了抖,栖妖泽发生的事,果然逃不过王的眼睛。
“小的愚钝……”伏尤并不聪明,但也知道要维护里畔,里畔是个神仙,入了栖妖泽,无异于羊入虎口,伏尤不知道王上会如何处置一个神仙,只好发着抖,壮着胆子扯谎道。
“找死!”终于,昱曦抬起了眼,狭长的眼眸中阴沉冷厉,吓得那讨好卖乖的狐女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大气不敢喘一个,座下众妖更是诚惶诚恐,唯恐殃及池鱼。
“小的该死……”伏尤吓得发抖,心中却暗自祈祷着,盼着里畔此刻已经安然无恙地离开栖妖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时间每过一分一秒,都令人恐惧得窒息,他们在等待着滔天怒火的降临。
“来人,将她带上来!”
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降下,只听得昱曦不耐烦地屏退了那碍眼的狐女,昱曦拂袖起身,居高临下俯瞰众信徒臣子的目光,冷厉莫测。
“王……”
伏尤立马“噌”地站了起来,浑身黑火迸射,却在昱曦冷厉的目光下,偃旗息鼓,恐惧地跪伏下来。
此时里畔已被两只小妖给押了上来,伏尤懊恼地垂下了头,甚至不敢对上里畔幽怨的眼神。
众妖魔臣服的场面十分壮观,押里畔上来的两只小妖邀功一般粗鲁地将磨磨蹭蹭的她往前一推,呵斥道:“还不拜见吾王?!”
里畔看起来十分狼狈,此前和伏尤一场大战,伤得不轻,此刻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后膝,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竟然跪了下来,膝头磕上了凸起的尖锐的石子,疼得里畔霎时间眼泪汪汪。
“放肆!”
一声威严厉喝,里畔循声看去,面上的表情顿时好不精彩,“是你?”
俊美如斯的面容,似在哪儿见过……是他!那日在云罗山上见过的男子!果然,那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但方才他的一声“放肆”,竟仿佛要让空气也跟着凝固了一般,气氛压抑得可怕,众妖胆战心惊地趴了下来,各个都抖成了一团,连带着里畔也吓得生生咽了口唾沫,僵跪在了那儿。
里畔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红色身影缓步走下王座,一步、一步,正朝她所在的方向来。
里畔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时间都仿佛突然被放慢了无数倍一般,里畔甚至能看得清楚他脚下的衣袍随着步伐的抬起落下,而浮动出的弧度和形状,足下的细沙石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里畔的目光又从他的脚,往上移至他的面容,此人生得风流韵致,但眼神却格外可怕,说他凶恶,也并不狠厉,反倒甚为蛊惑人心。
若未见这双眼,可称得上倜傥风雅,可有了这双眼,便多了一股阴晴不定的未知和莫测……这才是让人觉得充满侵略性和威胁感的地方。
里畔真是怕了他,那一声厉喝也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就在里畔思绪如麻、越发着急地思索对策的时候,那翻腾的红色衣袍停留在了她的面前,一只手探向里畔的上臂内侧,一股向上的力道将她托了起来,动作小心又仔细。
里畔呆愣在原地,对方又弯下身躯,小心翼翼地吹去沾在她膝头磕出血的伤口处的细沙,又抬手一抚,施了法让她的伤口愈合。
里畔像见鬼了一样立着,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重新起身,抬起宽厚好看的大手,捞起里畔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开口问她:“阿姊,伤你的人,都该死。”
昱曦的话音刚落,先前将里畔押上的那两只小妖顿时吓得面色煞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王恕罪,王饶命……”
昱曦嫌他们吵,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一挥手,里畔身后的那两只小妖,竟瞬间化为了一团灰烬。
“你……你在做什么?!”里畔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她猛然从昱曦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里畔的这一番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半点犹豫也没有,昱曦的眼中顿时一沉,复杂的情绪迅速闪过,但他仍是好脾气地哄道:“阿姊不记得我了吗?”
“你……你唤我什么?阿姊?”里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定是疯了,还疯得不轻!
昱曦眼眸一沉,里畔心中一跳,仿佛漏跳了一般,连忙改口,安抚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我……我自然是记得你的。”
昱曦的眼神一缓,果然有几分愉悦和惊喜闪过,却听得里畔故作镇定地回忆道:“那日我曾在云罗山见过你,试图救你……可后来我醒来后你便不见了踪影,洞外一片狼藉,我还以为你被妖兽给吃了……”
“阿姊,你不必拿对付别人的招数搪塞我。便是你不记得我是谁,也该猜出我是谁了吧?”昱曦的眼中浮上失望和不快。
里畔的话语戛然而止,抿住了嘴,严肃了下来,“你是魔君昱曦……你想要做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里畔当然猜出对方是谁了,伏尤那大块头在他面前一副怂样,此人必是魔头昱曦无疑了!
她口中视死如归,心中却是无比恐惧和惜命的,但此情此景,神仙的颜面不能丢,断不能下跪求饶。
“阿姊,你果然都不记得了。”昱曦幽深的瞳仁,逐渐染上一层雾气。
“我忘了……什么了吗?”里畔小心翼翼地与眼前这位大魔头周旋着。
“阿姊,你忘了我,忘了当年……少君是如何在九州三界面前处决了你!”
而后,九重天在少君的带领下,大败昱曦所率领的魔族,全天下都知道,旧神血脉畔离——魔君昱曦的血亲姊妹,已经陨落了。
而今,她却变了一个人一般,出现在阴司那种地方。她销声匿迹的那几千年,定是经历了什么,若不是她自己不愿想起,便是有人不愿她想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魔尊畔离与古神之子少君知道。
昱曦挑唇,似看穿了里畔苦心与他周旋,不禁苦笑了一声,“阿姊,你在等谁?”
昱曦微眯了眼,似要用这双眼睛将里畔彻彻底底看穿了一般,“听闻阿姊所在的阴司,阎君似唤……东篱?那位在长生大帝寿宴上,与你在一道的,想必就是他吧,阿姊你是在等东篱来‘救’你吗?”
里畔的心里颤了颤,不再吭声。
“呵……”昱曦忽然冷笑了一声,口吻揶揄讽刺,“阿姊怎么还相信他们?昔日你信了九重天那些虚伪的人,如今仍然相信那阎君会来救你?昔日是少君,今日是东篱,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虚伪至极之人?
“听闻那阎君东篱,此刻正在九重天替份位尊贵的帝姬疗伤,就是知道阿姊你在这儿,恐怕也不会来,你若要做这个‘里畔’,就该知道里畔和帝姬在阎君东篱心中孰轻孰重,不是吗?”
里畔茫然地摇头,她听不懂,少君和她有什么关系,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里畔在东篱心中的分量,却是她在意的。
好似被昱曦戳中了心思,里畔的面色变了,十分地不自然,甚至有些气恼和不悦。
这天与地,都静得不像话,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里畔和昱曦相对而立,各自争执着。此刻栖妖泽上上下下,都因畏惧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连呼吸也不敢,生怕下一个被殃及的,便是自己。
魔君昱曦不怒则已,若是迁怒下来,便是灭族之灾。
就在此时,令所有人愕然和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尊贵的魔君昱曦,竟忽然垂下右手,掀起面前的衣袍,单膝跪下,郑重地在里畔面前行了跪礼。
昱曦虔诚地执起里畔的一只手,低下了头,银发垂下,里畔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背,只听得他低声恭敬地恳求道:
“阿姊,我等了你几千年,又等了你上万年,你忘了你昔日的模样了吗?多少臣民跪在你面前,唤你一声‘尊上’,你皱一皱眉头,全天下都知道要战栗。若有你归位主持大局,我们必能恢复昔日的荣光,这天道,该由我们主宰!”
“这样不好吗……”里畔摇了摇头,逃跑一般缩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昱曦抬头看她,满眼的不可思议,里畔却面色未变,神情异常严肃无畏地质问道:
“现今九州三界相安无事,天界有天帝统治,人界有人间的帝王管辖,妖界有妖王治理,阴司有阎君掌事,这样不好吗?当今天帝治理得当,这样不好吗?”
里畔问了三声“这样不好吗”,每一句,都让昱曦的心一点一滴地沉了下去,她果然已经不记得昔日所受的耻辱了,九重天的人,果然是这样狡猾,少君果然是如此阴险。
但昱曦知道,里畔虽已经不记得昔日的耻辱了,性情也截然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但里畔到底是里畔,永远都是他心中那足以让天下人战栗臣服的女子。
昱曦不敢逼她,只悠然起身,好脾气地笑了:
“此前我曾探过阿姊的神识,阿姊体内有着层层封印,你忘了昔日种种,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情有可原。但阿姊你可愿看一看,昱曦记忆中的你?若是阿姊看了后,仍执意要撇下我离去,昱曦不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