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曦摊开了手心,手心中有一团红光,昱曦抬唇笑看着她,似乎是在问她——你敢不敢看?
里畔犹疑了一瞬,昱曦的目光让她逃无可逃。
终于,里畔探出了手,握住了昱曦手心中的那团红光……
“拜见魔尊!”
众妖魔匍匐跪地,气势骇人,那一声一声“魔尊”,几乎要震撼这天地。
九霄之上,女子白袍染血,风和云令她的衣袍猎猎翻飞。
她冷冽地垂眸,望着那跪了一地的信徒与妖魔,又看向那满天神佛。
终于,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是睥睨众生的傲慢与不屑,似要踏破这天,踩碎这地,飞扬跋扈极了。
与她正面对峙的,是个男子,他的白袍凛冽,黑发散于身后,隔着那顶面具,里畔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漠和无情,女子望着他,嘲讽一般,唤了他一声:“少君。”
少君……他就是少君!
场景陡然发生变化,女子被缚于刑柱之上,万般法器穿心。少君漠然地看着她,终于决然离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里畔触电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面色变得煞白,往后踉跄了几步,茫然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这不是真的……”
昱曦忽然上前一步,竟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阿姊……”
“这不是真的……”只见里畔抬头,眼中刻意压下了方才所有的茫然和复杂的情绪,她坚定无比地开口,“该看的我也看完了,我要回去,按照约定,你和你的人,不会拦我的,对吧?”
“你不信?”昱曦的眼中淌过失望,但很快,他便纵容地抬唇笑了,侧了身,摊开了手,“那是自然。”
里畔要走,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巴巴地望着她的伏尤,又看了眼那跪了满地的栖妖泽众妖,里畔微微皱了眉,“今天的事……”
昱曦知道,如今的阴司于里畔而言,恰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九重天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将他们搅得天翻地覆的女魔头,就藏匿在阴司里,但这个消息一旦走漏了,里畔将陷入危险……
“阿姊不必担心,今日之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昱曦话落,便忽然抬起了手,一团黑气向那满地臣子袭去……
“王上,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啊!”
一阵鬼哭狼嚎,那黑气所过之处,顷刻间便是哀鸿遍野,那跪了满地的臣子,乱成一团、试图逃跑的妖魔,做着无谓挣扎的小妖,通通都在转瞬间化为了灰烬!
伏尤怔怔地愣在了原地,许久过后,才渐渐有了意识,感受到了那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
里畔愣住了,“你……你疯了?!”
昱曦微微一笑,“阿姊不愿意,我自然不敢强迫于你。阿姊不想待在这儿,我也不会强留阿姊。阿姊不想让人多嘴,他们就不会多嘴。任何阿姊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能逼你做,阿姊想要做的事,也没有人敢拦着你,若有……”
若是有,他会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
帝姬东清的伤势严重,阎君东篱本是要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助帝姬稳住心脉,但碍于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帝姬丢失的元丹便要被伏尤那畜生炼化了,因而只耗了数日,东篱便提早出关,好为帝姬寻回元丹。
倒不是天上无人,只是那帝姬的脾气古怪得很,对于性命垂危之事,却不急不慢,好似有意刁难阎君一般。
天帝崇明处处顺着帝姬,加之若是由东篱出马的话,再稳妥不过,便也随她去了。
东篱出关那日,帝姬亲自送了一段路,临别前,东篱却忽然垂眸看了她一眼,满含深意地叹了句:“你心中若还不快活,就抛了这身份,解了这枷锁,做你想做的去。”
东清蓦然身形一颤,抬起头来,“抛了这身份,解了这枷锁……”东清的眼中满是惊诧,她无法相信,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会是从东篱口中说出的。
只见东篱缓缓地勾起了嘴角,一本正经道:“你不过是天族帝姬,便是任性了,也颠覆不了这天与地。”
东清苦笑了一声,是了,她不过是天族帝姬,她既不敢背负离经叛道的名声,却又心怀不甘,只能把气撒在他人头上罢了。明明是自己不敢……却要将自己摆在受尽委屈的位置,自怨自怜。
“你这是在教唆我变坏吗?”东清此刻却流露出了难得的一派天真孩子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也怪不得当年你会将她藏在十重天,只有你才能做出这种事。可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他还是在九州三界面前,处决了她……
东篱眼底的慵懒微微一敛,如长辈对晚辈那般,轻轻地拍了拍东清的头,“只要九州天地之兵戈、之流血,非因你而起,你便算尽了你的职责。”
东清微怔,明白这是东篱对她的警告,她忽然笑道:“方才兄长还教唆我使坏……”
“有可为,有不可为。”东篱一副嫌弃对方愚钝的神色,摇了摇头,悠闲地摆了摆手,打发道,“自己悟着吧,不必送了,去吧。”
打发了帝姬,东篱方才双眸微敛,嘴角的弧度才渐渐淡去,掐诀下了界,离开了九重天地界,才刚踏进属于阴司地界的酆都城,东篱的面色便微微一变,流露出了几分疲惫。
身侧忽然现出一团黑影,见了东篱,未及行礼,便匆匆忙忙上前搀了东篱一把,面带担忧道:“君上……”
东篱忽然抬手,嘴角有一抹异样的猩红溢出,他强自咽下,又随手用拇指指腹抹去,才口吻依旧如往常,云淡风轻道:“不必担忧,急着出关,损耗了些。”
“您为什么不告诉天帝……您现在的情况经不住这样消耗!”那黑影的言语中有一丝气愤,莫说替帝姬护法本就耗损,强行提早出关,往日便也罢了,可如今……
东篱眼眸一抬,那黑影顿了顿,低下了头,恭敬道:“是属下多嘴了。”
“不碍事。”东篱依旧好脾气地抬了抬手,瞥了眼阴司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氛,抬了抬眉,问了句,“本君不在的这些时日,阴司发生了何事?”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火急火燎地朝这儿飘来,手持法器,看起来形容狼狈,一见了东篱,他先是一愣,随即上前,顾不得行礼,忙一抬手,手中便现出了一封信函来,双手递于东篱面前,急切道:“东篱大人,栖妖泽来信。大人不在的日子,妖魔进犯阴司,掳了里畔大人,我们正要前去夺人……”
刚才急着替里畔搬东篱这块儿的救兵,谢必安这才瞥了眼东篱身旁的范无救,又见东篱似乎也是刚知道里畔被掳走的事,谢必安惊道:“老范,你未和东篱大人禀报此事?”
一向冷飕飕似冰块一般不近人情的范无救,竟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来,别过脸,含糊道:“未来得及说……”
“未说此事,方才你在与东篱大人说些什么?”
“未说什么。”
就在二位无常你来我往说些不甚重要的话的空当,东篱大致将信件扫了一眼,眉宇间竟破天荒地一凝,扫过一抹冷冽,他忽然拂袖往酆都城的相反方向而去。
未及召唤腾云,却见通向酆都城的官道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往这儿来,她看起来精神不济,浑身狼狈,大老远地便传来一股许久未曾洗澡沐浴的味儿。
东篱面上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和缓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慢吞吞靠近的身影在朝他走来。
“这是……里畔大人?!”谢必安也是一怔,待认出了来人,心中那一口气先是一松,随即一喜,刚要上前迎人,便被那臭味给轰了回来,愣是没敢上前,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
范无救一言不发,但到底给了里畔几分面子,那表情冷静得好似没有被里畔身上传来的任何异味影响一般。
里畔抬起头来,便见到那酆都城门口,一黑一白二位无常神色各异地候在那儿,而正中的,是那熟悉舒朗的身影,他看起来萧疏清举,如芝兰琼华,一身玄色阎君官服,愣是让他尽显一派潇洒恣意。
里畔看他如玉如华、神清气爽的模样,心中竟顿时滋味复杂起来。
她本是满腹阴郁和愤懑,却忽然见到东篱旁若无人地朝她摊开了双臂,一如往日里畔借华阳肉身与东篱在长安城将军府里朝夕相处时一般。
每当东篱回都归府,里畔总是要风风火火地亲自出门迎他,彼时东篱便也不再向前走,只摊开了双臂笑吟吟地望着她,里畔便会自个儿屁颠屁颠地飞奔上去,扑进东篱的怀里。
鬼使神差地,里畔向前走了几步,步伐又比先前快了一些,末了竟跑了起来,一头扑进了东篱的怀里,风在耳畔呼呼吹着,很快迎面便是温热的气流——
东篱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捞,带动那垂落的宽袖,将里畔稳稳接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与温度,使里畔的大脑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空白,良久,她低下了头,那乱了的心,便在这一刻,忽然安定了下来,里畔伸出手,落在了东篱的腰侧,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东篱也不嫌弃里畔浑身上下冒着的臭气,他大大方方地任由里畔钻进他的怀里不吭声也不松手,低语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就这一句话,让里畔蓦然在心底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她看了眼身侧的谢必安与范无救,复又抬起头来看向东篱道:“我回家了。”
是了,阴司就是她的家。
虽然不知道魔君昱曦为何突然会有此举,但里畔必然是不信的,昱曦必有他的目的,不管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的话,里畔是一句话、半个字都不信!
少君是谁,昱曦是谁,那飞扬跋扈唤作畔离的人又是谁,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她只是她,在阴司喝酒打牌吃闲饭的里畔,有三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在阴司有一方容身之地,那就够了。
兴许……里畔抬起头看着东篱,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兴许,她往后在阴司的日子,又多了分旁的意义。
“我不过离开阴司几日,你便将自己也弄丢了?”东篱适当地对里畔受委屈的事表态了一下,“伏尤那畜生竟敢夺帝姬元丹,生擒了你来胁迫本君,走,本君这就替你复仇去。”
里畔嘴角的温柔才刚随着那弧度向上微微勾起,就因为东篱的一句话当即僵住了,忙拉住了东篱的袖子,手忙脚乱地自乾坤境中掏出了伏尤吐出的帝姬元丹,如遇烫手山芋一般塞进了东篱手里,“别,别去了!元丹,给你!”
“哦?”东篱微眯了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里畔满腹心虚的模样,“你竟能自伏尤口中逃脱,还能顺带将元丹带回?那这封绑匪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