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面对真相的时候,总是怂得一塌糊涂。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因自己为了萧陌而卷进这场布局,而感到后悔。
但当我必须要亲口对萧鸿渐说出唐韵被虐杀的真相时,我却后悔了。
我犹豫了几秒,可也就是这几秒的间歇,萧鸿渐的情绪很明显激动了起来。
“你告诉我,阿韵人呢!”
他提高了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斌的听力本来就敏锐,我真的很担心这样下去,功亏一篑。
虽然,即便告诉他真相又怎样?甄珠也说了,不知道的东西,他一概都不知道。
可我就是不希望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知道真相,我以为,甄珠也一样。
否则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给唐斌做饭?
“萧鸿渐。”
我郑重地看着他,目不转睛的。
他被我的眼光吓到了,吓得寒噤,吓得绝望。
“你,不……不是真的……”
“你不希望唐韵的父亲也要遭受像你现在一样的心境,对么?”
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说的话了。
“唐斌是唐韵的父亲,是她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唐韵死了,如果她临死前知道父亲还活着的话。你觉得,她唯一能嘱托的人,是谁?”
萧鸿渐没有回答,只是颓然坐倒,靠着墙,他羸弱的身体渐渐滑坡下来。
我看了一眼甄珠,后者向我递了一个眼神。
屋内,是压抑的情绪爆发在气氛的边缘。
屋外,是唐斌毫不知情的呼唤。
“外面烧什么啊?好像糊了啊!”
我们太投入,几乎都要忘记了外面灶台上还做着锅子。
“爸!我去弄!我去弄!”
甄珠给我递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只有我和萧鸿渐对视的次卧里,我第一次觉得,作为旁观者却要跻身这样强大的灵魂拷问之中,真的好难过。
萧鸿渐的眼睛很红很红,对比之下,脸色白得更吓人。
他的喉咙抖动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扶着他的肩膀,能给予他的一切安慰,都是徒劳。
“晓萝姐,你告诉我……阿韵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再有任何隐瞒,只能将事情的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不过,说到苏怜的地方,我有心隐瞒了。
我不知道苏怜在整件事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和存在,我不想让萧鸿渐失控和冒险。
因为他同我一样,都是旁观者,却都是不知道还能信任谁的旁观者。
“凶手伏法了?”
听完我的话,萧鸿渐红着眼睛追问。
我点点头,说,是的。
“青裴什么都没跟我说……”
他低下头,喃喃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顾青裴与苏怜之间,曾有过同盟一样的合作。
我不能确定地告诉萧鸿渐,他是无辜的。
可我也不能用毫无证据的语言去暗示,顾青裴是知情的。
我知道,萧鸿渐还很年轻,还有极大的不曾显现出来的潜力。
他之所以看起来单纯又无辜,只是因为他被太多人保护得太好了而已。
“阿韵是为了我,是不是?是因为我受伤了,她才想要去找方瑾瑜的证据……”
萧鸿渐的眼泪终于下来,我认为,这或许不是坏事。
哭出来,就代表一个人在心里接受了事实。
又或者说,当萧鸿渐过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见到甄珠的一刹那,也只能算是回光返照一样的梦境了。
他或许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唐韵死去的事实。
只是,他不能允许自己糊里糊涂就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也可以。前提是,你真的有勇气把这个女孩永远放下心里。否则……我建议你换一种自我暗示的方式,比如说,你可以觉得阿韵是因为要给父亲报仇,所以不得不依附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萧家在四大家族里的地位同样显赫。或许,在她真正爱上你之前,亦有自己的目的性。”
我说着说着,停顿下,抬头看了看萧鸿渐:“你……这样想心里或许会舒服些?”
门外传来甄珠的声音:“出来吃饭啦!”
我看了萧鸿渐一眼,鼓励而恳求地说。
“一起去好不好?唐斌看不见,你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不要哭出声就好。就算是……为了阿韵,陪她爸爸吃一顿安心的饭吧。”
萧鸿渐没说话,但他起来了。
跟在我后面往外走,我知道,他在心里上认可了我的规劝。
甄珠的饭菜烧得堪比黑暗料理界的鼻祖。
不过无所谓,我们一桌子人也不见得有谁真的是为了吃饭来的。
唐斌倒是,不过他被温家人关了那么久,早就不知道真正美味的饭菜是什么样子的了。
席间,他笑眯眯的,一边劝我们多吃些,一边扯着萧鸿渐拉家常。
“萧先生是怎么认识阿韵的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阿韵,你别光顾着自己吃,给萧先生夹菜啊。”
“萧先生,我就阿韵这么一个女儿,小时候被我惯得脾气不好,你得多包涵些。”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一屋子人都得露馅了。
尤其是甄珠,刚刚那一下子,她已经在摔筷子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多少也了解些她的脾气。
甄珠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我看,上面写着:能问些什么就尽快问,问不出来就算了。不想装了。
我叹了口气,按回去三个字:耐心点。
整个过程,就在唐斌那双失明的眼睛下完成。
最后,还是萧鸿渐开口应了一句:“唐叔您别这么说,阿韵很乖很懂事,我和我的……家人们,都很喜欢他。”
我不知道萧鸿渐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魂是否已经挣扎到扭曲。
就像我再面对萧陌时,一次次否认我们曾经认识,是一样的。
“爸,别说了,多吃点,鸿渐公司还有事,一会儿就要走了。”
甄珠重新捡起筷子,对这场戏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演下去。
而唐斌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萧鸿渐却已经站起身来了。
“阿韵,我吃饱了。唐叔,您慢用,我先走了。”
“哎!”
唐斌摸索着站起身,可是萧鸿渐已经走到了门口处。
唐斌的眼睛对不住焦,只能茫然回顾,试图落在甄珠脸上。
咣当一声,是萧鸿渐推门出去的声音。
唐斌吓了一跳,口吻旋即严肃了几分:“阿韵啊,你跟爸爸说实话,是不是正在跟萧先生吵架啊?”
甄珠的情绪似乎也不太好,口吻提高了个八度:“爸,你想多了。我们怎么会吵架呢?不过是三观家境从来都没合适过,您老就别想得那么美了。我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我坐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的。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甄珠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了。
当然,在后来跟她的一次谈话中,我知道了她那会儿的心结。
她是个孤儿,从小到大,第一次享受的天伦之乐就是跟唐斌在一起的那两天。
果然,人类的坚强都是给别人看的。却无法骗得过自己。
听了甄珠的话,唐斌的表情明显有几分失落。
“孩子,都是爸爸拖累了你。不过没关系,婚姻这种事绝对不能草率,更不能太卑微。就算再喜欢的人,若是从一开始无法交付真心,弄到后来还不是悲剧一场?对吧纪小姐?”
他突然这样问我,我被吓得一脸懵逼,但我也只能点头说是。
“对,对呀。阿韵也是很优秀的女孩子。那种人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嫁进去还要很多规矩,家族利益复杂的很。阿韵未必会觉得开心。唐叔,您是这个意思吧?”
唐斌叹了口气,对我的看法却是很认可的:“纪小姐说的,也就是我想说的啊,阿韵。爸还记得几年前遇到过一个印象很深的病人,跟自己的丈夫结婚几年,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心。最后积郁成疾得了肝癌,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我极力劝她打掉孩子。肝癌晚期虽然等同于死刑宣判,但她的原位癌发病似乎并不是常规病灶。当时我让她化疗,其实心里是有七八成把握的。可惜……哎,最后,听说她被前夫的情人一把火烧死了,孩子也没留得下来。你说,女孩子一心一意为了什么情啊,爱啊的,有什么用呢?”
唐斌讲的这个故事,让我的胃很不舒服。
回过头来再想想当年的事,站在任何一个客观者的角度去判断,都觉得我蠢得简直令人发指。
我偷看了甄珠一眼,她也正巧在看我。
我赶紧低下头,可不愿意从她的眼底看出任何一丝的鄙夷。
于是我趁机拉开话题,继续道:“唐叔,你说你当时对那个病人,有七八成的把握?可我记得人家都说,肝癌晚期是很严重的绝症吧?”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偏巧了。我以前协助癌症医疗组织调查研究圣天使福利院的事,抽取了二十多个罹患癌症的孩子的样本,最后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原位癌辐射物质的异变反应。我早年的课题就在试图攻克这种细胞增殖。后来,真的给我救活了一个孩子。我说的那位肝癌的姑娘,说来也奇怪,她身上的病症跟普通癌症不一样,倒是跟那些孤儿院的孩子的病症有几分相似。”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