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雪地反光反得十分敞亮,错觉中天黑的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快了。
“晓萝,”顾青裴用他仅剩的一件外套包裹住我,可我开始不停地发抖。
在这样的境遇下,发现这样可怕的东西,我若是还能保持淡定,才是不可思议的吧。
“你说,这尸体该不会是困死在这里面的吧?”
我打牙齿打颤,声音都哽咽了。
这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在大海上失联一样。
那种在沙漠里找到旅人尸体的感觉,就像看到了自己不久的未来,实在太难受了。
“晓萝你冷静点,”顾青裴安抚我,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那具尸体上移开,“你看这车子,下盘烧的都快成框架了,很明显是交通事故,堕崖后造成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品了下顾青裴的分析。
没错,看车子造成的损伤程度肯定不会是误入迷路而成,应该是高空坠下。
“可是为什么只有副驾驶有人,驾驶室的人呢?”
我说,会不会是甩出去了,埋在周围了呢?
顾青裴起先抱着跟我差不多一样的想法,但很快的,他便摇了摇头:“你看这个前挡风玻璃和驾驶舱的车门,都没有毁损的痕迹,这么多年了,虽然铁锈都烂掉了。但是还是锁得牢牢的。所以,我想这个驾车的人,很肯定在堕崖的时候并没有在车上。”
我本来以为,那人跟萧陌一样,在车子出事的一瞬间逃了出去。
可是仔细回忆一下,萧陌那辆车的状况,的确是开车驾驶舱的门堕入半山腰的。
在那么千钧一发的时机,求生肯定是开门,不会有人还特意从窗户爬吧。
那么小的窗口,对于成年人来说,很容易卡在中间,到时候,还不如躲在车里安全了。
所以——
我倒吸一口冷气,全身的汗毛不寒而栗。
“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我惊呼出声。
两人坐在车上,突然出了意外堕入悬崖,副驾驶上的人死了,驾驶室的人却凭空消失?
这不是谋杀是什么呢?
这时候,顾青裴已经放开了我,独自走到那尸体身旁去查看了。
“是个女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因为常年被冰封在这里,所以尸体没有腐烂,但毕竟已经有些风化变形,想要看出原本的五官容貌,还是不太容易的。
但是,想要初步判断年龄性别,并不是难事。
顾青裴说着,又把目光落在车子操控室的一个角落上。
他直起腰背,对我说:“果然,这车子挂的滑行档。”
“那就是说,是驾驶舱的人一早离开了,让车子带着副驾驶的人,缓慢滑行到深渊里的?”
“应该是这样。”
顾青裴想了想,又说,“这种事情其实并不难猜,这个女人穿着比较休闲,看起来像是去轻松度假的。手边的提包是奢侈品牌,对吧?你是做时装设计的,应该认得这个奢饰品牌吧?”
我胆战心惊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顾青裴说的没错,果然是奢侈品。而且是十几年前主打的流行经典款。
“这说明她的经济条件也不错是不是?”
我对这款包有印象,当年也要十几万呢。
“经济条件不错,车也是名车,副驾驶上的是妻子的话,那驾驶上的人是谁,就不难猜了。”
顾青裴沉思了一下,“据调查统计,百分之八十的妻子被杀,都是丈夫所为。”
我撇了下嘴:“所以难怪当初棉棉叫人捅你一刀了。我死了,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我不能算嫌疑人,”顾青裴的眼神黯然了几分,“我是真正的刽子手。”
“你倒是很坦诚。”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深表不忍直视。
而顾青裴并没有忘记他的第一目的,此时已经开始着手去拆车子上的收音机。
他拽出几条电线,又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拆了,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又不敢去看尸体。
于是索性把她的提包拿了过来,那里面应该有些东西吧。
至少可以用来证明身份的。
是不是?
于是我拉开满是尘埃的爱马仕。
这款限量的,订都订不到,我记得我妈好像也有一款,是我爸专门找人去拍回来的。
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啊,如果没有那么多命运交错该有多好?
我想着想着,心里猛的一沉,因为我真的在这款包里翻出了一张身份证。
陶梦。
“顾青裴!”
我尖叫的程度几乎能引起雪崩,顾青裴立刻反过身,看这个架势,除非是诈尸了,否则还有什么能把我吓到这个程度?
“她……她她她,是我,你……你妈。”
我妈不是我妈,我妈是云菲。
因为我不是林舒年,苏怜才是。
所以陶梦也不是林舒年的妈妈,而是顾青裴的生母。
我佩服我自己能在已经惊到六神无主的状态下,还能扯出这么一条清晰的思路。
我看着顾青裴,模糊的视线里,我辨认的出他眼底闪过的一抹悲伤。
那毕竟是他的生母。
“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她。”
我几乎吓得语无伦次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
我记得我的十七岁,确诊为肝癌晚期的陶梦在林千重的陪伴下,离开叶城,到周边去疗养度假。
然后突然有一天,顾丰裕和程碧莎来学校找我。
一见面,程碧莎就把我搂在怀里,哭得像个泪人。
当时我心里虽然沉重了一下,却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陶梦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后来干脆停了药,她只说自己最后的时光,想要安然度过。
所以说来也是奇怪,一旦人看透了生死,身体和精神就仿佛净化了一般。
但我那时候已经很早熟,我觉得,那种状态,叫回光返照。
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顾家夫妻给我带来的消息竟然是,我爸妈都没了。
就在叶城附近的度假区附近,小山路上,车毁人亡,尸骨无存。
现在,陶梦就躺在这里。
林千重却不知所踪。
我突然觉得这个巨大的谜团开始渐渐显露真身,开始渐渐露出獠牙。
很多事情,是不是快要解开真相了呢。
我看着顾青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
躺在这里的女人,是他的生母,是他一辈子从来没喊过一句妈妈的生母。
可如今的他,却连身体发肤都改变。
也不知道陶梦在天有灵,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顾青裴俯下身,把陶梦的遗体抱了起来,放在空旷的平地上,用外套盖好。
他对我说:“等我们出去了,再调查。”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境可以隐忍到什么程度,才能出落得像他这般平静。
他蹲下身,专心致志地调弄着手里的简易收音机。
吱吱啦啦的声音传进来,我这辈子都没觉得这种噪音有那么好听。就连随着频率波动起来的尘埃都像天使的羽毛一样——我觉得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说现在就碰碰运气,不管调频到多少只要有人能听见我们的呼救——
我说不用那么麻烦,调频88,是陆战霆的电台。
“陆战霆?”
“恩,”我点头:“他的店里有一台老爷古董,上回于桃姐还跟我说,之所以舍不得扔电台就是因为这个调频很吉利。这帮奇葩……真是鱼找鱼虾找虾。”
漫长的等待下来,我终于听到了那边的声音:“是……是桃子姐!我是晓萝!”
我知道萧陌失踪,陆战霆和沈彬他们肯定已经在行动了,所以大本营里会留人守。
“晓萝!!!晓萝你在哪?!”于桃的声音终于不甚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在裕丰乡,萧陌也在,在裕丰乡背山的雪地里!”
当我喊出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啪嚓一声断线了。我说顾青裴靠谱不,寿命能不能再长一点!
“没办法,手表里的电池能有多少电啊?”他把我抱出来:“晓萝我们先上去吧,一直留在原地会冻僵的。
已经跟他们联系上了,肯定会有人来的。”
其实我已经走不动了,刚刚休息那么一小会儿,身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上来,我背着你。”
顾青裴把我背起来,我伏在的他瘦削的悲伤,迷迷糊糊的,不愿意睁开眼睛。雪太大了,刺眼又刺心。
我们两人一深一浅在雪地里挣扎着,各自怀着不同寻常的心思。
我知道,在这里发现陶梦的尸首,于我与他,都是太不可思议的打击。
林千重的尸体没找到,所以,他是不是还活着呢?
“顾青裴,”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没有必要。”
顾青裴嗯了一声,很快就被风声吞噬了。
“我想保护你,但我不想给你任何压力。”
顾青裴说,他跟萧陌不一样。
萧陌做的每一寸努力,都是为了无所顾忌地跟我在一起。
而他所做的每一寸努力,冥冥之中,都只会把我推得越发远离。
因为从一开始——
“我就已经不配爱你了。”
顾青裴把我送到山洞口,我跳下来,进去找萧陌。
火已经熄灭了,山洞里的温度再次不友善了起来。
可我没有看到萧陌,他不在原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