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裴帮我包扎的时候,对我说:“你是特殊血型,很宝贵。千万不要再随便弄伤自己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心疼的资格,但至少,你是我儿子的妈妈。”
如实平静的一句话里,暗藏无数的无奈汹涌。
我张口想要呼吸,灌进来的却是一大股哽咽。
“你知道儿子在哪么?”
我追着问他。
他没有回答,眼里晦暗不明的光,最不适合用来遮盖谎言了。
我不了解江启年,但我太了解顾青裴了。
“你知道小星星在哪,是不是?三爷究竟是谁,你是为了谁才接受这个任务的?顾青裴,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是顾青裴用纱布帮我锁上的伤痛。
可是我心里开的口,却怎么也不能再用自欺欺人来愈合。
我想念儿子,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我想到最后他被带走的时候,惨白的脸色,痛苦的表情,以及仪器上阴晴不定的指标,我就不敢再想念下去。
我怕他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中,永远也不会再消失。
而我因为永远也见不到他,所以只能保持对他最遥远的印象。
“顾青裴……星星他,还活着,对不对?”
我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冰凉,是顾青裴将其牢牢攥在了掌中。
而他的手,比我还要凉。
我真开心,我们两人再也不用以曾经那副面容去面对彼此。
所有爱过的恨过的错过的,都消失不见了。
而我之间唯一剩下的,最真实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小星星了。
“他还活着,只是他现在,不能出来。”
顾青裴终于开口,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的肩膀猛然一震,攥着纱布的手心,再次渗出血。
不,或许不是我的血,而是他的。
我们还有机会这样血水相融,却在意没有机会相濡以沫了。
天色越来越暗,山洞里的风很小,腥气却怎么都扩散不出去。
顾青裴告诉我,三叔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三叔掌握着所有人的秘密,就好像是所有人利益体系背后的神祇。
他对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如数家珍,把他们当做提线木偶一样,利用着,威胁着。
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是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最重要的东西。
弱点和软肋一旦被翻出来,战无不胜就是一句废话而已。
“一个那么强大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可能是因为复仇,也可能是习惯了复仇与掌控。”
不知不觉中,顾青裴已经让我躺在了他的膝盖上。
山洞里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冰冷如刀锋。
只要有温度,顾不得是谁的了。
我靠上去的时候,听他慢慢地说:“就像你当初习惯了爱我,便宁死也要爱下去。我习惯了赎罪,这一生便注定要为你付出生命。萧陌习惯了抗争,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也会为你坚持到最后,就像温之言习惯了孤独,哪怕身边有再好的人,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人的习惯,就是在给自己不断设限。”
“你说的没错,”我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一旦习惯了,就意味着所有的动机都合理了。是不是?”
火越烧越旺,这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与我此生注定纠缠的两个男人,就这样留在我的一左一右。
像我肩上的两盏长明灯。
我突然觉得,最后我能和谁在一起,其实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独立的个体若能在相对平衡的世界里,过上最平静的生活。
夫复何求呢?
我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
起身去看萧陌的时候,他忽而高烧,忽而又在大汗淋漓。
顾青裴告诉我,那是药物的作用。这种抗药试验品从来没有经过临床试验,萧陌是第一人。
药物的活性在低温寒冷的环境中,达到最大值。所以他才会这样反复高烧。
我很担心,正常人这么烧,很容易把脑子搞坏的。
“萧陌已经忘记我一次了,我可不希望他忘记我第二次。”
我用大衣裹紧那男人发抖的身躯,咬着唇,焦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青裴又用军用水壶烧了些水,让我喂给他。
“你要相信他能挺过来,比这个状况更艰辛的,他都遇到过。”
我仰起头,疑惑而又无助地看着顾青裴。
我只能依赖于他,却苦于始终无法从他口中得到最真实的解释。
他从不告诉我,他在做什么。
但每一招,每一步,都好像是要用铜墙铁壁打造对我的庇护。
迷迷糊糊中,我再次陷入梦境。
我梦到顾青裴背对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去。
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回头。
于是我只能快步追上去,追着追着,摔倒了。
手碗像断掉一样,流出很多黑色的血。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许多蛇,蛇围在我的血迹附近,很快就毒死了一大批。
然后有好多人围了上来,他们说我是祸害,刀枪剑戟全都往我身上招呼。
接着下一秒,一把巨型的死神镰刀向我劈过来。
我震惊地看着行凶者的脸,是萧陌!
“啊!!!”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萧陌就在我身边,双眼依然紧闭。
我摸了摸他的头,不烫了。
可是他的脸色很难看,唇色也白得很吓人。
“萧陌,萧陌!”
我急切地呼唤着他,却得不到踏实的回应。
我环视周围一圈,却没找到顾青裴的踪迹。
于是我跑出了山洞,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在晃动着。
天很亮,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白。
我冲着那人影跑过去,果然是顾青裴。
他端着手里的一个仪器,似乎在调整位置。
我一瘸一拐地跑过去:“青裴!你在干什么?”
“你醒了?”
顾青裴看了我一眼,很意外,却没多说什么。
“我在找信号位置。”
“天亮了,我哥会派人来救援么?”
我满含期望地看着顾青裴的眼睛。
“已经来了,我刚才已经看到一架救援直升机过去。”
顾青裴摇摇头说,可是这里地形太复杂了,直升机的位置靠不了太近。
“这里又几乎没有任何信号,无论是手机还是追踪仪。”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的,否则这么多天了,萧陌的人也没能及时过来救援 ,肯定是因为定位系统。
“如果能有无线电,或许还可以有些希望。”
顾青裴说。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上哪能弄无线电啊?”
我说,那东西实在是太古老了,就算能弄得到,也找不到可以联系的对接调频。
“调频我这里有。”
顾青裴想了想说,只是还缺一些东西。
我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心里想的是,既然救援已经到了,那找到我们也就是迟早的事。
可是顾青裴接下来说的话,却打破了我盲目的乐观。
“今天晚上还会有大雪,就算我们能等,萧陌也未必能等。”
“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他没事么……”
顾青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们能确定那些药物是没事的,又何来试药一说?”
我心中一痛,几乎连呼吸都喘不匀了。
我二话不说就要往回跑,脚下一滑,似乎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晓萝!”
顾青裴赶过来,扶起了我。
我摔得够呛,下意识回头看看那个‘罪魁祸首’。
雪里埋了半截,冻得十分坚硬。
“什么东西?”
我和顾青裴对视了一下,两人拨开层层积雪,最后露出一个光滑的铁皮一样的东西。
“镜子?”
我被那反光的玻璃刺得眯起眼睛,几秒后适应了光线,再看到自己这张狼狈的脸,简直不忍直视。
“是车上的反光镜。”
顾青裴拨了拨周围的碎雪,露出了整面镜子的原始形态。
我顿时脑洞大开:“太好了!我们可不可以用镜子反光,给飞机送去信号呢?”
顾青裴表示,我应该是抗r神剧看多了,这么高的距离,你以为是在教室里用手机晃老师眼睛么?
“不过,既然这是一面反光镜,那么……”
顾青裴皱着眉,伸手拔起反光镜,却没能拔动。
随着力度的加大,脚下的积雪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原来,那是一辆被雪掩埋的车!
“有车!”
我尖叫道。
可是一瞬间的兴奋很快又被现实给彻底端翻了。
有车又能怎么样?都被埋得这么深了,难道还能开不成? 就算里面有油,都已经完全固化,失去了化学性吧。
然而顾青裴却告诉我,还是应该尽快挖出来的。
“有车的话,上面就会有广播器。说不定会有双磁线筒,做一下改装的话,很有可能连接到无线电!”
我惊讶地看着顾青裴,全然没能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
“你忘了我是工科学士了么?”
顾青裴略有幽怨你看了我一眼,接着,便开始动手挖掘了起来。
露出小半个车前盖的时候,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青裴,你说,怎么会有车在这里?埋得这么深,看起来得有十几年了吧?”
顾青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这用一根树枝撬动着。
只听轰的一声,车前盖整个被掀开了。
驾驶室里没有人,但副驾驶上,却有一具冰封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