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心脏有点堵。
故意用了带点调侃的口吻，我一边切蛋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有些话顾先生是可以直接跟那位小姐说的。就比如这个蛋糕，既然已经有人送过了。再送，就是累赘了。”
“你在跟我谈刚才的事么？”
打断我的话，顾青裴的目光变得犀利了几分。
我手上顿了顿，心里起了几分嘀咕。
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激进太冒险了？
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跟他聊感情问题么？
正在我为自己刚才的失策暗暗懊恼的时候，顾青裴却并没有像我想得那样直接拒绝。
他看着我，眸子里闪动的光，偶尔淡，偶尔温和。
“也无妨，纪小姐因为我的事受牵连，我理应给你个解释。那位何小姐是我的前女友，仅此而已。”
他的解释的确够轻描淡写了。加起来没有二十个字，却把他和何婉晴的关系，立场，以前，以后，展现得淋漓尽致的。
这样下来，我反而有点被动了。
“原来是这样啊。”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又说：“那也正常。女人总归是感性的动物，因为爱而不得，自然会做出些偏激的举动。”
话音未落，顾青裴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纪小姐认为，只要爱而不得，女人就应该表现得很偏执么？”
我愣住了，接着一下子对上他那双暗藏情愫的眼眸。他指的是什么，我不清楚。
但我似乎能感受到，话题挑起的气氛，这一个正在走向一个诡异的过度。
“我不知道，但我身边的女人大多这样。”
转开脸，我不痛不痒地搪塞了一句。接着就听顾青裴说……
“可我知道的女人，不是这样。”
一口不太新鲜的奶油，在我口中绽放味觉。
也很甜也很腻，却有种难能深品的苦涩。
顾青裴的这款蛋糕，是咖啡朗姆酒的。
我甚至都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跟这个‘过生日的人’有仇。
“至少我知道的一个女人，即使爱而不得，她也只会默默守候，独自承受……”
顾青裴喃喃低语着，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我含在口中的甜腻，怎么也冲不下那股汹涌而上的苦涩。
半晌，我淡淡一勾唇道：“哦？那顾先生你，珍惜她了么？”
“没有。”
“呵呵，那她不就是傻瓜吗？”
我抬起眼睛，用舌尖舔去唇角残留的奶油。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炽烈，顾青裴竟仿佛被我逼退了半步。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的确摇晃了一下，下一秒，我的世界亦然。
他继续盯着我，我也毫不避讳地回应他。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的眼眸，好像谁先眨一下，就输了席上的行酒令。
“纪小姐，你该回去了。”
终于，顾青裴启开紧抿的唇线，吐出这番对话的终结语。
他不再理睬我，转身上楼去了。
我则端着盘子里的蛋糕，目送那颀长的身影在楼梯上越升越高。
深吸一口气，我屏住眼里涌动的泪意。
“谢谢顾先生招待，我吃完就走。”
我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蛋糕了。
都快忘了这种能给人带来兴奋的甜食，真的这么好吃。
甚至好吃到，会让人喜极而泣的程度……
第二天，我没能如约去面试。
因为蛋糕吃多了，或许真的有点变质。
我得了急性肠胃炎，人晃晃悠悠的，腹泻到快要脱水的程度。
接下来两天又是周末，所以我索性跟星辰文化的人事约了下周一再去入职。
趁着周末，我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下。
窃听器这两天都没什么动静，可能是顾青裴没再回来的原因吧。
我想，或许我还是应该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下去。
如果能取得顾青裴的信任。在他的公司里，办公室里动动手脚，才能更加有效。
就这样，我发了几十分钟的呆，一不小心便是夕阳。
楼下的手机朦朦胧胧地响，我赶紧跑出去接听。
“你好，是纪小姐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想临时通知你一下，你明天一早能不能直接赶到青山影视城？”
这个电话是星辰文化的刘经理打来的。他跟我解释说，因为我是内部推荐的，履历和作品都看过。本来打算让我周五进来见面聊两句就发offer，这样周一就能来入职。
没想到我这个不争气的肠胃，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唱反调，所以一下子便是耽误了三天。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是很合理，但是我们在影视城那边的剧组突然通知，说造型师家里有急事，要请一周的假。其实这个造型师本来就已经是打算离职的，我们原准备让他做到月底跟你这边交接。现在既然有状况，能不能请纪小姐先过去跟一下，救救急？我们这边可以按劳务费给您计算日薪。等回头过来入职了，咱们再谈详细的流程。”
我当然不会拒绝了，毕竟，我又不是真想过来赚钱的。
“没关系刘经理，反正我现在也闲在家里。劳务费什么的都是小事，有机会能跟着剧组先接触下，多了解点状况，也蛮好。”
就这样，我一口答应了刘经理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了一箱子行头，开车两个小时，来到青山影视城。
这里是叶城远郊最大的一座古装影视城，可以同时接纳数十个剧组。只要把场景档期安排好，连群演都是共用的。
星辰文化最近正在拍摄一部大IP改编的古装玄幻言情剧，名叫《银月传说》。
我对这类题材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但何婉晴接到这个女主咖位之后，一直是高调配合公司宣传的。
所以我也专门做了些功课，知道这部剧是她转型的关键。所以任何一个细节，她和她的团队都不希望出现披露，而那种剧还没播就因为女主造型被群嘲的事儿，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这也就很好解释了，为什么刚开工三天，造型师就要提前终止合同回老家了。
我走进剧组后勤处，就看到一个胖胖的男人急忙跑过来。
“哎呀，你就是新来的造型师纪小姐吧？”
我点点头，微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纪晓萝。”
胖男人也自我介绍说，他叫kevin，中文名叫徐凯，是星辰文化的协调经纪人。
我一听就明白了，他不专属于任何明星的经纪人。而是一个类似协调资源的文职经纪人，差不多就跟行政剧务一样。这种人，地位不高，薪水不厚，但往往会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人人对之不设防，他知道的，也往往更多。
“你可来了纪小姐，我们何小姐在里头发火呢！你快进去瞅瞅，那个小化妆师还是实习的，一早晨都骂哭三回了！”
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一阵高八度的尖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你是白痴么！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这个刘海刮我眼睛了！刮到我眼睛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怎么看剧本！导演！”
我认得出何婉晴的声音，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些年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那天跟顾青裴大吼大叫的态度，就已经跌出我的眼镜了。
今天这番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跟当年的绿茶小白花判若两人呢。
徐kevin引着我往里走的时候，周围有不少窃窃私语传入我耳朵。
看来何婉晴耍大牌，难伺候的事，在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摄影棚，我看到何婉晴穿着一身古装纯白广袖裙，娥眉紧锁地坐在休息椅上。一个眼眶通红的小助理站在她面前，正胆战心惊地给她弄刘海。
“哎呀！你要疼死我啊！”
可能是小助理忙中有错，越紧张就越慌乱，指甲一不小心刮到了何婉晴的脸颊。
何婉晴当时就炸了，一把推开她，气急败坏地大吼道：“滚滚滚！到底有没有个能干事儿的活人啊！”
一个长胡子的男人坐在折叠马扎上，看样子应该是导演。
此时他一张脸绷得跟老K似的，满是不耐。见何婉晴又恼了，他自然也很不开心，连连摆手道：“造型呢！新来的造型到没到！这都几点了，等会儿棚子要让给下一组，kevin！”
“陈导！来啦！”
徐kevin一把拖住我的手腕，圆滚滚的身子跟个加农炮似的，直接冲到陈飞面前。
“陈导陈导！这位纪小姐就是新来的造型！”
他介绍我的同时，何婉晴也凑过来了。
我们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很明显都很诧异。
只不过她的诧异是真的，我的诧异是装的。
“何小姐？这，这么巧？”
我笑眯眯的，口吻越是不卑不亢，越是能显得自己心里坦荡。
当然，这个前提是何婉晴她得是讲道理的。
“是你？”
认出我之后，何婉晴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不屑的嘲弄。
“我还以为你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是个造型师啊？”
“何小姐说笑了，我们做造型的，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过是靠手艺混碗饭吃，请何小姐多多照顾了。”
说着，我自顾自放下化妆箱，绕着何婉晴转了一圈。
我越是沉稳应对，越是以专业素养来对抗她的私怨打压，她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出牌。
这会儿见我也不理她，只管围着转，她有点懵，也有点急了。
“你干什么呢！快点帮我把这个刘海弄了，全剧组就等你一个……啊！”
没等她废话说完，我一把拽掉了她贴在额头上的假刘海。
因为天气炎热，容易出汗脱落，所以这刘海片儿上面多粘了好几层胶。
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扯，她当然吃痛，顿时气得花枝乱颤。
“你要死啊！”
我也不怼，也不恼。一边笑眯眯地拿了梳子和工具，一边按着何婉晴的肩，我把她轻轻按回座位上。
“何小姐，您先别气。我跟您说啊，这个斜刘海并不适合您呢。您看您这张脸，巴掌大小，皮相柔，骨相清。本来就已经是少女感十足了，再弄那种二八少女的刘海，实在多余。反而会让人设显得不聪明。”
我这番话刚说完，一旁的小助理就先把我拉住了。
“纪姐，不弄刘海不行的……何小姐额头上有伤疤……粉盖不住。”
我当然知道何婉晴额头上有伤疤，三年前她为了冤枉我，可谓是煞费苦心。
我真恨自己当初怎么不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把她撞死就天下太平了。
轻轻把助理挡在一旁，我摇了摇手，凑到何婉晴耳边继续道：“何小姐，我听说你额头上这个伤疤有点来历。所以我建议你，有就有了，也不用一直藏着掖着。要是时时刻刻拿出来提醒一下，说不定男人心里一愧疚，很多事情也就好谈了对么？”
何婉晴的脸色微微一变。下一秒，我已经飞快地挑了一纸印花在指尖，轻轻点在了何婉晴的伤疤上。
一朵清秀的小桃花，就这样落在了她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俏皮与空灵，跟整个玄幻剧的大背景更是十分搭调。
我将何婉晴的肩膀扳过来，给陈导看。
“怎么样陈导，您看这样的造型会不会更好些？”
大胡子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但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几分。
我知道，他们这就算是认可了。
而我之所以敢这么做，正是因为我对何婉晴做足了功课。我知道她这两年很红，而人红必然意味着是非多。
像她这样没什么演技，光靠曝光度和话题性的一线流量小花，就连一言一行和街拍抓拍，都会被人拿出来品评。
说她造型扮纯情，主打初恋感人设，千篇一律审美疲劳的，也不占少数。
我知道，这大概率是因为何婉晴额头上有伤疤，所以造型受限的缘故。
今天我大胆建议她干脆把额头露出来，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新话题炒上热搜。
我相信，只要能跟顾青裴扯上关系，哪怕是一点点，她都会愿意尝试。
这是我这次回来后，临时加在计划里的。也是我得知他们两人目前关系紧张后，突发奇想的。
听到陈导喊action的时候，我退居到镜头之外的幕布后。
双手抱肘，压下眼底一抹黯淡的笑意。
所以我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或许不是突然，而是有一段时间了。
但我确实是突然才发现的他……
顾青裴。
一瞬间，我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层层滋生一股强烈而难以言喻的怨愤。
我果然还是笑得太早了么?
我想。
兴许何婉晴和顾青裴只是吵架了而已，或许闹得最凶的时候只是被我恰巧看见了而已。
是我太过自作多情，差点还以为顾青裴会因为我的死而难受，而纪念……
那些假惺惺的行为，不过是为了公司名誉而树立的一个有情有义的前夫人设而已。
不是么？
否则，他又怎么会专门跑到剧组来探班何婉晴？
就在这时，身后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和顾青裴同时收回对视的眼神，齐齐往后望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