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到何婉晴在助理的搀扶下，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半张脸已经呈现出清晰的巴掌印！
我心里暗暗嘀咕：今天这个妆怕是要白上了。
“cut！”
陈导手一挥，大胡子气得直翘。
“你！你怎么回事儿！谁让你真打的！”
挨骂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龙套演员。
我说她四十来岁，是因为她扮演的青楼老鸨差不多就这个岁数。
此时她站在摄像的角落里，一只手垂在水袖中，脸上明显还带着摸不清状况的茫然。
这一幕剧情很简单，还没有逆袭黑化的女主角被女配陷害后，让人抓到了青楼里。
因为抵死不从，所以被老鸨打了个耳光，然后关进柴房。
但一般来说，龙套演员跟这种一线大咖搭戏的时候，高判立下的地位让他们都很拎得清。
怕是只有他们挨打的份儿，哪有上来就结结实实扇主角耳光的？
所以此刻看着何婉晴脸颊红红的样子，就连导演都懵了。
站在我身边的kevin赶紧跑上去，一把拉过那位打人的群演。
“实在不好意思陈导，这人没什么经验，是我没安排好，抱歉抱歉！抱歉何小姐！”
我看着何婉晴那双几乎要冒火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熔岩炼狱，把对方整个儿给灭了。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顾青裴。
“没事，没事的陈导。本来就是为了拍戏，我也没什么打紧啦。别难为人家了。”
何婉晴一秒变脸，那种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模样……
嗯，我已经三年没领略到了。
不过有可能是她现在地位高了，日子过舒坦了，想做出那副样子，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在没有立刻等到顾青裴反馈的瞬间，那张涨红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尴尬。
于是何婉晴赶紧往我身上递了个眼色：“纪小姐，麻烦你帮我补补妆行么？我怕我额头上那块伤疤的贴花……”
她果然很会现学现用，一边往顾青裴身上看，一边有意将‘伤疤’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前，却还不忘跟顾青裴打个招呼。
有时候，戏外比戏更像戏。我突然觉得跟这两个人斗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很有趣。
我给何婉晴补妆的时候，徐kevin正在一边训斥那个‘老鸨’。
我看不到‘老鸨’的脸。
她背对着我，只留一抹倩丽的身影包裹在色彩艳俗的戏服里。
我觉得她年纪应该不大，只是厚重的特效妆掩盖了本来的颜色。
不过看徐kevin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摆明了对方的油盐不进。
我觉得有点奇怪。这青山影视城附近的龙套们都是有群有组，靠山吃饭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嚣张？打了何婉晴的脸，不赶紧去当面道歉，态度还如此之刚？
难不成，是故意的？
“纪小姐，你跟青裴之前是不是认识？”
何婉晴突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顷刻拉回我神游的思路。
我正在上妆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唇角一勾，满脸的镇定。“以前还真没有，我在国外待了五年，因为跟男朋友分手了，才想回国换个环境。正好朋友介绍我的一个offer，我是来了叶城才知道星辰文化是顾氏投资的影视公司。以后我这算是给何小姐跟顾先生打工了。真的要请何小姐多多关照呢。”
我随意陈述着之前造好的人设，并口口声声不离何小姐与顾先生。
这样刻意的绑定关系，要是换做别人可能会觉得十分尴尬别扭，但何婉晴倒是蛮受用的。但这并不表示，她在面对我的讨好与恭维时，会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
“哦？”
何婉晴问我：“那纪小姐的朋友，是哪一位啊？怎么会把你介绍到星辰来的？”
“高文俊啊。tony，你们顾氏集团品牌服饰部门的首席设计师。何小姐认识他吧？”
我笑眯眯地蹲下身，给何婉晴上了一种很妩媚的口脂，梅子色的。
其实我也是在大半年前才知道，高文俊是高陵的堂弟，也是温之言很早以前就安插在顾氏集团里的一枚棋子。
我想，如果不是纪苏霖的死，我哥将会毫无悬念地重回叶城，与顾青裴一较高下，只是或早或晚。
可如今，他心如死灰，万年如霜。做什么都没了兴致。
只把手里曾经下的半盏残局移交到我手里，由着我复仇，由着我任性。
所以同理可证，我林舒年的死，对顾青裴来说或许真的相当于被铲除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吧。
至少，没耽误他赚一分钱。
这三年来，顾氏集团发展迅猛，涉猎甚广。他一个人握着集团命脉，把一众叔伯都挡在了外围。
虽然说顾家老爷子的遗嘱还没公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青裴成为顾家新任继承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他手握叶城高端三大楼盘板块，却独自一人住进我父母的老宅子。
真是让人呵呵哒。
何婉晴没再就刚才的话题追问，我想，这算是默认了我所通过的考验。
看着镜子中的定妆，她有点满意地看看我。
“纪小姐很擅长古装啊？”
我谦虚笑笑：“也不算吧。以前我是做婚礼跟妆的，以后何小姐跟顾先生办喜事的时候，也可以叫我呀。呵呵，只要何小姐不嫌弃我的水平有限。”
听我提及两人的婚礼，何婉晴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的，她转过目光，看向始终站在影棚门口的顾青裴。
但奇怪的是，顾青裴始终没有往我们两个这里看，而是紧锁着眉头，顶着kevin和那个群演的方向。
我心里蓦然有种失落，开始为那个群演担忧了起来。
这一幕，太重复。
好像三年前我林舒年只要让何婉晴受到一点点委屈，他顾青裴都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这个罪魁祸首。
深吸一口气，我甩掉那些画面，微笑着对何婉晴道：“你看，顾先生其实还是很在意何小姐您的感受。”
何婉晴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好多。
她站起身，我麻利上前扶住她的水袖。
可就在我们两人往顾青裴身边走去的时候，那个群演似乎跟徐kevin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跑出了摄影棚！
我看到徐kevin垮着一张脸，肥肥的手掌连揉眉头。
“我跟你说你在这样，谁也保不了你！”
徐kevin狠狠舔了下嘴唇，回头冲着陈导演哭丧着脸：“陈导，我的错我的错，咱要不先拍下一场吧？”
估计陈导演也是被今天这一连串的状况给弄没脾气了，大手一挥，直接叫道：“行了！拍柴房！”
见助理已经过来就位了，何婉晴脸上明显有点不甘愿。
好不容易盼来了顾青裴，都还没说上两句话呢。
“青裴，你……要不等我结束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不用，你忙吧。”
顾青裴淡淡的一句话，将何婉晴满腹期待再次打回冷宫。
接着，顾青裴便匆匆转身而去。
没跟何婉晴招呼，也没跟我说半句话。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可想而知的难熬。
脾气本来就不好的何婉晴，心情过山车似的起起落落，遭殃的必然是里面那些工作人员。
我抱着手肘站在外面，侧眼看到徐kevin正好站在我身边。
咂嘴，摇头，感叹孙子难做啊。
我笑了笑，有意无意地跟他搭话：“徐经理，您这一天也是够辛苦的啊。”
徐kevin看着我，无奈道：“哎，都是混口饭嘛。纪老师你叫我kevin就行。第一天过来，就让您见笑了。”
估计是看何婉晴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所以徐kevin对我也就更客气了。像他这样狭缝生存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光，分析厉害了。
“好，kevin，那你叫我晓萝也行。那个，我想问问，刚才那个群演怎么回事啊？”
“你说阿棉啊？”
徐kevin的脸上闪过几分无奈几分同情：“哎，我是真拿她没办法了。看在老乡的份上，能照顾的我是都照顾了，可惜她那个喜怒无常的脾气，也真是够受了。谁知道今天抽什么疯，连何小姐都敢打？我之前给她安排了好几个小龙套，合计着让她跟这个组吃顿饱的是不是？没想到她偏要去接那个老鸨的角色，又丑又夸张的造型，总共就露十几秒的脸，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呵，我看我这尊小庙，是真真儿容不下她那尊大菩萨！”
我颇有几分好奇，另外或许也是有种潜意识作祟……
能让何婉晴吃亏的，我敬她是条汉子或女汉子！
于是我又问：“那真是怪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吃这碗饭呢？”
“谁说不是呢？”
徐kevin本就是个健谈的人，见我这人挺有同理心的，也不跟我遮掩。
“我听人说，她以前也是正规艺校毕业的。后来因为点什么事，得罪了圈子里的权贵。连自己的本名都不敢用。就在这青山影视城附近打零工，有时候跑跑龙套什么的。她人不错，长得也漂亮，同样的价钱，招那些没经过培训的只能当背景。她不一样，敬业，还大方。呵呵。”
徐kevin说大方的意思，我也懂。
一行有一行的道儿，要说他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跟龙套手里抽成，我也不相信是不是。
但总之，今天他给我透露的信息就是，这个叫阿棉的女人有基础，专业好，不挑戏，价格低，而且还不计较分成。
也正是因为这么多优点，让徐kevin很愿意用她。一直合作了好长时间，却没想到今天搞出了这么一个意外。
“那她本名叫什么？”
“谁知道？”
徐kevin撇撇嘴，划开手机，随手给我看了一张报名表。
“反正她证件上写的是杨棉棉。就那个粗糙的办证的水平？呵，那盖章，都不用大萝卜，整个胡萝卜就能伪造！”
在徐kevin的调侃中，我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手机屏幕。
看着那张不算很清晰的照片，熟悉到骨子里的眼角眉梢……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杨棉棉，我怎么早没想到？
杨川的杨，阮棉的棉……
下一波剧组进了影棚，我们《银月传说》这边，暂时告一段落。
陈导演说还要出去拍几个夜景，但没有何婉晴的戏份了。
徐kevin说让我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本来就是让我救个场的。按何婉晴的档期，要下周她才有空再进组。所以我明天也可以先去公司报个道，之后的工作内容再安排。
我自是迫不及待。
将卸妆等安排交代给助理后，我便匆匆出了摄影棚。
一路连导航带打听的，我终于找到了位于影视城外围的一间狭小公寓。
走到楼下，我看着窗外晾着的几件内衣，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心头。
我死了三年了，这三年来，我几乎没有让人去打听阮棉的消息。
也可以这么说，我没打算让自己的复仇计划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当年我们两个逼宫何婉晴，却被她当场反杀的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忘不了阮棉被他金主撞在墙上，满脸血的样子。
我以为，她可以乖乖拿着我那五百万，做点小生意。等杨川出狱了，他们可以远离这吃人的烂圈子，安定平稳地生活下去。
可是我没想到……
想到阮棉今天往何婉晴身上甩巴掌的行为，很有可能是为了我。
为了可怜可悲的林舒年，她宁愿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甩出气急败坏的态度。
我的心就如刀绞一样难受。
虽然，此刻我就站在她的楼下，却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她。
我该告诉她，我还活着么？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激烈的呵斥声从楼上传来！
“滚！顾青裴你给我滚！我他妈用不着你假仁假义！”
是阮棉！
我吃了一惊，几步跑上楼去。
门开着，我看到阮棉正赤脚站在地上，头发披散，眼睛猩红。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着，手里捏着一把锋利的修眉刀。
而顾青裴微微欠着腰，双手叠攥着。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蜿蜒而下，滴滴落在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