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落日余晖微透过那方朱窗绮户。头顶一只素纹珠钗,回廊处款款行走而过一白山荼钗裙素雅的清冷美人。
只不过美人虽美,到底不爱笑,冷冷清清,予人疏离之感。
日落时分,凉风习习。院落间,一株紫薇花树高立在那处,一簇簇开的盛大又繁密。凉风摇落花瓣落满石桌。花树下,那美人半倚在那处,阖眸小憩,不知缀在青丝间的紫薇花可入了她的梦。
这番景象,何不岁月静好。
院落间脚步清响,忽有一尾长翅蝴蝶自身前的玉湖色长衫间飞舞而过,直径落到青丝间的淡青竹玉簪上去,眼尾微挑,姿容绝佳,称得上一句‘美人’。那方是气质清冷,而这方是眉眼艳绝。
她啊,了来清冷,大多时候不爱多话,大抵如今这般娴静模样。
萧寒瑾心想。
他是见过她在沙场上的果敢,受人压迫时的不卑不亢。知道她平日里喜少忧多,亦见过她遇不平事,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但也鲜少动怒……想来这般一个人在年幼时也是吃过苦头过来的,说话直来直去,方才大堂之上道出的话尚且能气死半个人……她不会不知她这般易得罪人,她心中自有她自己的道,乱世之中,尚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也好。
她喜也好,怒也罢,总归是这么一个人。她冷清也好,多话也罢,这么一个女子,他是欢喜的。一辈子那般长,放在心里欢喜着也好。
缓步间,玉簪上的蝴蝶振翅而起,渐渐的,越过高墙,飞得远了。
心中自有喜恶,不爱掩饰情绪,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人这一路又是如何一步步过来的……他啊,应是心怜于她。
你啊……你……
他静立着驻足在那处,垂眸见那一树紫薇下的美人额前微汗,心下触动,手中的锦扇缓缓敞开。玉指轻晃间,为那小憩不知情的美人送去一阵清凉。
西锦太子,来日的帝君……生于帝王家,应是无情却偏偏有情。但除却算计,又能待那姑娘几分真?若他真对她有情倒也罢了,总归她拎的清。若是他是为了算计……
缓缓收回视线,回廊花树遮掩下,温润的君子静默着止住步伐,一双温和的眸子添过些许阴郁,执着案簿的指间力道收紧几分。
转身间,花树叠叠处,已然少了那份温莹。
“郡……”
廊间快步而来,一衙门中人,手持着一卷案簿,得见院落间半倚在那处小憩的女子过后,噤了声。
望见来人,花树下郎君怔了怔,片刻收回指间的锦扇,正过身间眼神示意那人莫再开声。那人了然,郎君轻步上前,默然接过那人手中的案簿。
天色已暮,昏沉沉的自睡梦中醒来。
身侧淡淡檀香,让人清醒几分。
“醒了?”
近前一声轻笑,我惊的站起身来。抬眼间,视线中闯入那方艳绝的眉眼。
“殿下!”
他自近前执起石桌子上的一卷递至眼前:“你睡得久了,这是衙内送来的案簿。竟要断这方信陵案,那且看看吧。”
原先那大堂之上的案情……我思索片刻,接过他手中的那卷案簿:“有劳殿下。”
信陵孙府独女……颈上勒痕,上体无伤,下……我一字不落的看完那页,衙内仵作验尸过后记录在册的有关这信陵孙府独女的死因。如此看来,杀人凶手不为财,若是为色,手段又……我怔然,如此行径倒像是仇杀。
那犯人王越本就不像凶手,到底是受过孙府恩惠,又怎会与孙府结仇?虽是好色,倒也不必如此。
那孙家小姐不过一闺阁柔弱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又怎会得罪人?
思索间,不解的抬眸,身侧人像是能读懂我眉眼间的思绪一般,直言道:“是仇杀!”
“你已看过这卷案簿?”我问。
他了然点头,神色淡然,手执的一方锦扇扇面轻敲着我手中的案簿:“不仅如此,那县令想是尚且隐瞒了几日前的一桩案子,你且往前看。”
我诧异的因着他的话,指间迅速翻动着手中的案簿,往前看去。
信陵赵家小女……颈上勒痕,上体无伤,下……死因竟……
凶手尚未捉拿归案。
想来这方信陵案,还不仅仅是仇杀,如此繁杂倒成了连环案。
我惊然,抬眸望过身侧人一眼,默然片刻。顾不得许多,半晌紧握着手中的那卷案簿快步往前庭奔去。
“长宁!”
望着院落间快步奔走过回廊,随即消失在视线中的白山荼色。
她啊……倒是个急性子的……
萧寒瑾,心下直道。
晚间,本是幽森冷骨用于存放尸身的室内此刻却灯火通明,一堂人神色沉重。
在身侧仵作的陪同下,我望着跟前摆放的棺木里白布轻盖的女尸,未曾迟疑过片刻,挽住袖摆伸出手去,指间直径挑开那白布的一侧。
正往棺木里看去,眼前却忽的一道扇影而过,硬生生遮拦下视线。
“仵作所录,不会有假,那凶手手段……”
近前一袭淡雅的檀香袭来,余光瞥见那一玉湖轻柔,不知何时身后人快步至这跟前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总之,你一姑娘家,便莫再看了。”
我怔然,却还是指间微挑开那方扇面,神色淡然的对上他的一双眸子:“殿下多虑了,军旅中人,何惧于此?”
沙场中人,对于生死,对于死尸,自当不一样。
语罢,我便直径过去望过那方尸身,仔细的瞧了个遍,直至微掀开那尸身下体的白布,近前人随即回转过身去。
果真手段残忍的紧……那般血迹斑斑。
只此一眼,手中的白布放下。我轻叹口气,转身间往着另外一侧存放赵家小姐的尸身棺木看去。
许是尸身存放的久了,扑鼻而来一阵尸臭味儿。
死因也如那孙家小姐一般。
看完,轻闭过眸子,心里属实不知什么滋味。二者不过年华绝妙的姑娘家,闺阁小姐,柔弱衩裙,何尝不是打小父母疼爱,在府邸里贵养着长大的……何故受此劫难,遭此毒手,白白丧了命。同为女子,到底是怜惜的。
睁眸间,望向一侧默然静立的县令神色也冷了几分讥讽道:“大人,这衙内仵作一验尸倒好,我竟不知尚且还能牵扯出另一桩不了了之的案子。白日里那大堂上倒是言之凿凿。这两桩案情死者死因如此相似。那犯人王越是孙府管事,几时与那久居深闺的赵家小姐又有了牵扯?大人这断案的本事,好的紧!”
我一面说着,一面走到那颤巍巍的县令跟前冷笑着接着道:“大人,莫不是信陵这等夏日节气灼热使得昏了头,还是朝廷的俸禄太好拿?枉你还是一方父母官!”
“郡主……是下官糊涂了……”
说罢,膝下一软,正要往我这处跪拜下来。
“大人,长宁可受不起你这一跪!”我冷冷的垂眸看他一眼,片刻侧过眸子望着前方的那两具棺木:“大人要跪也理当是向那两位逝去的姑娘跪,大人愧对的不是长宁,而是那两位姑娘,是这一方信陵百姓,是东昭朝廷!”
转身间,我又道:“逝者已逝,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作为,如何补过吧。”
行至门外,念起那棺木里躺着的两位姑娘,垂眸间沉声道:“我竟知信陵这方案情,衙内仵作已然验尸记录在册,还请大人明日差人前去,让孙、赵两家好生把自家小姐的尸身安葬了,遭此劫难,死后也理当体面些的。至于凶手,我自当竭尽所能查个水落石出,洗刷那犯人王越的冤情,还孙、赵两家一个公道,让两位姑娘泉下有知,也能瞑目。我要这世人知道,东昭律法还没那般不堪!”
一字一顿的说罢,我头也不回的披着庭前的一袭月色,步入一片暗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