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又略带疑惑的问话听得沈氏微微一怔,垂在衣裳两侧的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衣角,转眼又松开了。
声音冷得仿佛寒冰一般。
“早在你不知会家里就娶了这个女人的时候,咱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就断了!”
这话说得清楚,也说得冷酷。
这个女人,无非是指寡妇之女钱氏了。
周小粒下意识去摸钱氏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冰冷,似没了丁点生气。抬头去看她瘦削的脸,那上头果然也染了一层雾白,看得周小粒心疼死了。
不光是钱氏,她一旁的周前也是愣愣地看着沈氏,似乎根本就没听懂沈氏在说些什么。
沈氏却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见自己的话真的中伤了人,脸上倒是露出几分得意来,仡仡然地坐了回去。
“要想分家,就把我凤芝的嫁妆交全了再走。”她拍了拍路腿上的灰,端的是一副主母的尊贵模样,“若是少了一分,我就算闹到天王老子那,也不让你们出了周家大门一步!”
恶狠狠的语气听得钱氏和小谷不约而同地缩了肩膀。那小谷身无分文,更是惧怕地过来拉周小粒的手,似在劝她求饶。
可周小粒却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又阴恻恻地看向了沈氏。
“奶是想让我们出多少给凤芝做嫁妆?”
许是周小粒看起来有些吓人,那沈氏倒是刻意地避开了周小粒的眼光。
“我凤芝嫁的是个状元,那可是要大排场的,”她夹了夹赘了几层褶子的眼皮,唇角漾起一抹冷笑,“你们至少得拿出十两银子,再加十旦谷米!否则,谁再跟我提分家,我一定打断了她的腿,让她……”
“十两银子?”
周小粒慢悠悠地开了口,打断了沈氏的话。
还未等她回应,又冷笑一声,“十旦谷米?”
颇为戏谑的反问听得沈氏一愣,差点拍案而起。
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又强忍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
虽是平静的语气,却咬紧了牙关,那模样像是要吃了周小粒似的。
周小粒却不恼,也不慌。只一脸笑眯眯地看向了沈氏。
“要是没有这么多嫁妆,小姑姑就嫁不出去了吗?”
这话初初听起来只像是询问,可沈氏心思不同,咂摸了一会,便琢磨出几分不好的意味来。
“你啥意思,说我凤芝没了嫁妆就嫁不出去?!”
仿佛一把火烧到了心头,沈氏再不能忍,抬了屁股就去寻藏在凳子后头的家法棍子。
周小粒也不躲,只静静地瞧着她找。
漠然的眸子里仿佛燃着熊熊火焰,瞧的沈氏旁边,许久未曾吭声的周顺却是皱了眉。
这些年来,他不常回家,一是为了县里那体面的营生,二便是不想掺和家中的这些破事。沈氏脾性不好,又娇宠闺女,虐待三房一家的事,他早就看在眼里。是而三房闹起分家的事,也早在他的心里搁着了。
只是,数日未见,自己这孙女竟仿佛变了个人一样。这副凶神恶煞却尊贵不可侵犯的眼神和表情,他也只在县里老爷家中,那些往来的富户面上看见过。
是而心头已涌上几分震惊。
迟疑之间,周顺一把拽住了沈氏,冷着脸看向了周小粒。
“既然三房已打定了主意,那就分!”
周顺的语气狠实,又因在县里待了许久,也学会了那些富户老爷品茶低语的高贵姿态,“只是,周家的族谱是有你们这一房的分支的。既想分出去,就只能在族谱上除了你们一家子的名讳,以示对老祖宗的尊敬。”
他说得慢吞吞,听得一家子人却是各自变了脸色。
大房二房自然满面喜色,心道还是老爷子有底,说话也狠。
周小粒却是皱了眉。
族谱对于这些生活在山窝窝里的人来说,那几乎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有些人家为了惩罚与人通奸的子孙,或是殴杀长辈的祸害,便会除了这人的族谱,以此作为比死还要严重的惩戒。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神都投向了周小粒。
这样大的事,她就算再怎么泼辣,那也是做不了主的,只能听她爹娘的话。
可那周前和钱氏是什么人?再本分不过的老实疙瘩。若是他们都能违背周顺和沈氏的意思,只怕往后也能成这砧子村的一个奇谈了。
一群人眼中透着恶意的狡诈,看得周小粒突然有些后悔。
分家这事,她只跟小谷说过一次,甚至都没同爹娘好生商量一番。眼下凭着一时的匹夫之勇来说这事,也无异于将他们推入无可反悔的境地。
若是他们不愿意呢?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周小粒皱眉瞧着沉默不语的周前和钱氏,甚至悄悄地做了妥协的设想。
却不防,一道清冷的嗓音骤然响了起来。
“我同意。”
这一声闷在嗓子里的低语,听得周小粒脊梁一僵,下意识就往周前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那瘦弱的中年男人抬了头,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周顺和沈氏。
“我同意分家,也同意从族谱之中被除名。”
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话,周前的表情平静如水,连半丝失望伤心都没有了。
周小粒心头一阵悸动,也随着周前的眼神看向了周顺和沈氏。
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二人乌云密布的表情。
“我竟没想到,现如今,我这不作声响的三儿子也出息了,”
沈氏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一脸嘲讽地低了头,“眼下连族谱都留不下你们,我也不勉强了。只是……”
她突然顿了顿,身子微微一转,朝着后头就探了过去。
“我生你养你一场,不能让我白遭了这个罪!”
仿佛阴暗的天边猛然炸响一道霹雷,周小粒一抬头,便瞧见沈氏从凳子后头捞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棍子出来。
下一秒钟,便猛地朝着周前的脑袋打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周小粒根本就没有防备。眼见着那沈氏像疯了一样朝着周前奔了过去,周小粒也下意识地便朝着他飞奔而去。
可未跑出两步,便见那周前似回头朝她看了一眼,下一秒钟,便深谙一切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