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少有地连续晴朗了几日。
回程路上的冰雪开始融化,路变得好走后,林昭行和清宝将遭受巨大打击后一病不起的葵姐,委托给了距离最近的官府,叫其找大夫为她医治,待状态好转后押送到京城察秋司,配合调查协助朱雀运送坠云散一事。
然而他们也清楚,如果大壮都只知道那么一点信息的话,更为外围的葵姐知道得只会更少。
二人启程回京城的路上,清宝问林昭行:“盗村的村民们怎么办?”
马帮的十多条汉子死于毒蛇之口,而盗村的村民们难逃罪责。
“等我们回了京城,我会叫察秋司统一调配人手过来,查处主犯,同时对其余人进行矫正。”林昭行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但是盗村的积弊太深了……很不好办。他们受柳天舒时期的影响,总认为官府仍然是黑暗而无道的,要让他们开化醒悟,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在马帮的十几天就如同噩梦一般,而现在,这梦似乎还没有及时地散去。
清宝小声问林昭行:“你母亲……能说吗?”
林昭行沉默下来。
就在清宝以为他不打算告诉自己时,林昭行低声道:“你真的要听么?——那或许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十五年前,北方一个叫“天水”的小城。
八岁的小昭行费力地将肩膀抬高,让扁担一端的木桶倾斜,桶中的水流入水缸中,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重复之前的动作,把另一个木桶中的水也倒入水缸。
气喘吁吁地放下扁担和两个空桶,林昭行把额前碍事的碎发拨到一边去,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脸,顿时被北风吹得早已失去知觉的脸猛地一热。
林昭行用单衣的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脸——再放下来时,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色。
那是他手上的冻疮被无意间弄破了,气温太低,他浑身上下都被冰透了,痛感因此变得极其迟钝,虽然手上已经长了葡萄一般一串一串的冻疮,但是林昭行居然没觉得疼。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往单衣的袖子里缩了缩,然后在水桶边捡起自己那件已经破了七八个大洞的棉袄披在身上——挑水的时候,他害怕扁担把这件已经弱不禁风的棉袄磨得更破,便把它脱了下来,这是他唯一一件能御寒的衣服了,如果失去的话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个寒冬。
他数了数已经挑满的水缸——一共八个,这就是他今天一天的劳动成果了,挑满之后他可以去老爷那里领到十文钱。
然而此时此刻,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伴着女人头上的首饰流苏碰撞在一起的叮当作响。
林昭行心里猛地一紧,他仓皇地回头,果然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大夫人。
说起来那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女人,她的柳叶眉被反复地描来描去,黑得像乌鸦的羽毛,尖尖的下巴看上去颇为刻薄,小而薄的嘴唇上似乎是刚刚点完胭脂,红得有些过分。
她瞟一眼林昭行,扬声道:“挑完了?”
林昭行点点头。
大夫人冷哼一声,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她挥了挥手,一个家丁快步上前,用木瓢舀起一瓢水,呈给大夫人。
大夫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瓢,道:“井里的水吧?看着就这样浑浑的。”
她突然发作起来,“我们养着你们母子,就是让你这样偷工减料的么?水缸里的水,向来是从西边那条溪里打来的,你拿井水糊弄我什么呢!”
林昭行其实并不怕这个女人冲自己吼叫,但是他害怕这个女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去找母亲的麻烦,因此他咽咽唾沫,低声道:“回夫人,那条溪结冰了,不能打水了。何况我娘告诉过我,井里的水其实就来源于地下的溪,和真正的溪水是一样干净的,那里面的土澄一澄就会沉到缸底……”
“你还学会狡辩了!”大夫人猛地上前一步,突然一个耳光刮到了林昭行的脸上。
林昭行的皮肤本来就被北风吹得干燥至极,大夫人手上又留了指甲,这一个耳光下去,林昭行的侧脸上立刻出现了五个血道子。
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林昭行一时间愣住了。
“结冰了?那就去把冰凿开啊!我看你体力不是挺好的么?!还没个凿冰的力气么?”大夫人冷冷地说,她挥了挥手,两个家丁得到她的示意,就近走到一个水缸面前,两个人突然一同发力,直接将水缸掀翻了。
林昭行花了许久才灌满的整整一缸水,毫无预警地泼了出来,有小半缸直接泼到了来不及躲避的林昭行身上,他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袄立刻从外到里全湿透了。
冷风刮过来,林昭行青白的嘴唇颤抖起来。
“重新挑。”大夫人满意地看了一眼冷得直打哆嗦的林昭行,带着两个家丁转身离开了。
林昭行站在原地,他沉默片刻,一把把棉袄连带着湿透的上衣脱下来。
一股极旺的火气就要从他的胸口里顶出去,他强行忍着,不让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下。
在那个时候,未来叱咤风云的察秋司掌司使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而孩子的愤怒在大人的世界里无足轻重,孩子的力量在大人的世界里不堪一击。
“哎哟哎哟,大冬天的,这造的是什么孽啊!”一个妇人经过,看到赤着上身站在院子里的小昭行,吃了一惊,连忙就近在院子里晒的衣服中,找了一件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穿的大棉袄,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裹住林昭行,“你说这人心怎么就能这么毒呢……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呐……”
张妈小声地嘀咕着,她是宅子里负责管理丫头们的婆子,算是这冷漠无情的宅子里唯一热心肠的人,然而主子们的事情她也不敢插手,只能在背后小声地腹诽。
“谢谢张妈。”良久,冻僵的林昭行恢复了一点知觉,低声说道。
“这真是造孽,真是造孽啊。”张妈絮絮叨叨地念,“孩子啊,夫人冲的不是你……是你娘啊……”
林昭行轻声道:“能麻烦张妈去看看我娘么?看看她中午那次的药吃过没。”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娘要是问我在做什么,就说我在暖阁里给老爷整理东西——别跟她说大夫人的事。”
张妈愣了一下,她自己也有个儿子,比林昭行还大两岁,然而还只会撒娇耍赖地管大人要糖吃。
小小年纪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唉,造孽啊,造孽啊……”张妈红着眼睛,依着林昭行的请求离开了,林昭行看着空空如也的水缸,他无声地站了片刻,犹豫着是不是要按大夫人的话去溪边凿冰取水。
不能……不能按照她的吩咐去……
尽管对很多事情的认识还是不清晰的,但年纪小小的林昭行,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怎么做大夫人都不会满意的,即使他去凿冰取水,大夫人也会再挑出新的刺来。
天气太冷,站在原地不动导致林昭行的脚快要冻僵了,他赶紧走动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走出了小院,到达了一间厢房的门口。
门内突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林昭行吓了一跳。
“你到底为什么养着那个小杂种?”大夫人的声音既是逼问,又不忘带着一点女人撒娇时的甜润。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哎,他也不是白吃饭,不是干活了么?”
“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合该摸摸自己的良心,一天十文钱雇个壮丁的话能干多少活,那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才能干多少?!”大夫人的声音高起来,“老爷,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是看上那个女人的美貌了吧?”
老爷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是这样!”大夫人尖利地嚷起来,“那个女人就是骚狐狸转世,还天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儿来讨男人的怜惜!
“那个小杂种也生得和她一模一样,那双绿眼睛一看就是来路不正!老爷,您对我说句实话,那孩子可别是您的私生子吧!”
林昭行猛地一惊。
从出生到现在为止,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然而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内传来了大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老爷您还打我!您居然为了那个骚狐狸打我!”
屋内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进来吧。”
林昭行愣了一下。
“不是在门口么?进来吧。”
林昭行这才确定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犹豫了短短一瞬,便推开门迈了进去。
大夫人捂着一边脸,通红着眼睛瞪着他。
男人坐在高高的梨花木椅上,屋里的光线很暗,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眉眼长相,但是能看到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来,“昭行。”
林昭行默默地打了个哆嗦。
他惧怕这个男人。
他并不害怕大夫人,尽管大夫人骂他打他叫厨房给他发霉的饭食,但是他只是忌惮她,而并不怕她。
而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尽管他从来都没有体罚过自己,对自己讲话时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是林昭行恐惧他,就如同恐惧来自地府的鬼魂。
“你瞧这只大鹰。”男人笑了笑,打个响指,叫林昭行看向他的身边,那里挂着一个大笼子,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里面的大鹰无精打采,这只曾经的百鸟之王如今羽毛颜色黯淡至极,而比羽毛颜色更加黯淡的是它的眼睛,它缩着脖子蹲在笼子里,透出一股半死不活的气息。
“我上次对你说什么来着,”男人笑笑,“摧毁它的精神,就能驯服它,看我说得没错吧?”
林昭行再次打了个哆嗦,他的手指痉挛起来,那男人握着他的手,将小鹰活活捏死的触感仿佛再度袭来,让他想要呕吐出来。
“你母亲怎么样了?”男人淡淡道。
“……仍然病着。”林昭行小声道。
“是么?我会叫大夫去看看她,能救的话就还是救一下。”
男人看了一眼大夫人,弯弯唇角,“这个傻女人以为我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才留下你,其实恰恰相反,你母亲都已经到这个田地了,早就没有价值了,我在意的是你啊,昭行……即将被我亲手打造出来的你。”
一阵恶寒袭上林昭行的心头。
“你过来。”男人冲林昭行招招手。
林昭行犹豫着站在原地没动。
“过来,别叫我说第二遍,除非你希望有人冲进你母亲的房间,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扔到雪地里。”男人淡淡道。
林昭行迈动了腿。
他走到男人的面前,低下头去不敢看男人的面孔。
他的手被男人抓住,一把匕首被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与此同时,男人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两个魁梧的家丁出现在门口,将唯一通向外界的门锁住了。
接着两扇小小的窗户也被从外面关上,锁死。
林昭行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上次教你的东西,你有没有记得?”男人重复道,“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作恶是很正常的事。”
林昭行咬紧了嘴唇,他想扔掉那把匕首,然而男人的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男人的手就如同钢铁一般,带着他完全不能挣脱的力量。
男人冲着大夫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讨厌她么?”
大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老爷……”
“现在我给了你一把刀,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男人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
“老爷!”大夫人嘶声惨叫起来,“老爷,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啊!”
她自嫁到秦家来以后,仗着正室的身份在这个宅子里一直作威作福,骄纵无度,到最后几乎发展到了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地步。
在她的认识里,她的夫君秦五爷是个大事上强势而小事上懒散的个性,而宅子里这些女人们之间的斗争、对下人们的欺压,对他而言都应该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他即使知道了也懒得管,仿佛多说一句都浪费了他的精力。
然而他在这个小男孩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大夫人一直以为这不过是秦五爷一种独特的消遣方式,而直到现在她才恐惧地意识到,这一切仿佛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在秦五爷眼里,自己的正妻都可以拿来给这个小男孩练手。
“你想想她对你做过什么。”男人仿佛全然听不到大夫人的哀嚎,只是静静地冲着林昭行微笑。
林昭行想起张妈她们背后议论过这个男人,她们说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天水这个小城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他对外自称“秦五爷”,于是人们便只当他姓秦。
没有人知道男人是做什么职业的,然而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他极有钱,他出现在天水的青楼楚馆里,为花魁的一曲清歌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叫小厮将大把的银子掷到台上。
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脸,因此总是将面孔隐在兜帽的阴影里,而有幸见到他脸的人,惊恐地告诉众人,这个男人的相貌似乎会随时变化,没有任意两次是完全相同的——
于是有传言说,秦五爷实际上是江湖上有名的画皮师,以出售自己制作的人皮面具为生,是惹到了仇家才躲到了天水这样的小城中。
女人们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会对他极度着迷,他展现出的气质风韵是天水中的男子所没有的,大气而沉稳,仿佛应该来自遥远的大城市。
秦五爷也并不拒绝女人们对他的倾慕,他的宅子据说是天水城中美女最多的地方,即使规模最大的青楼也难以比拟。
然而林昭行也听张妈们议论过秦五爷的薄情——他最宠爱的女人是四姨太太,那是个肌肤柔嫩如水的女人,最喜欢翠绿色的珠饰,秦五爷便一掷千金,将翡翠碧玺堆满了她的梳妆台。
但是这位四姨太太上个月得了病一命呜呼了,秦五爷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叫人把她拉到荒土堆那一片埋掉——
他甚至连棺材都没有替这位四姨太太买一副。
就如此刻,大夫人是他刚到天水的时候,从一处大户人家那里明媒正娶过来的女儿,已经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六年,然而他看待她就仿佛一件可扔可不扔的无用家具。
秦五爷笑着捏了一下林昭行的手,“我听说她还在你挑水的时候,带着人去你母亲的房间,揪着她的头发辱骂她。”
林昭行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秦五爷松开手,林昭行握住了那把匕首。
大夫人瘫坐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林昭行,她甚至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真的厮打起来的话,自己作为成年人有着绝对的优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没来由地相信林昭行真的有能力杀死她。
——因为秦五爷觉得他能,他就一定能。
林昭行握着那把匕首,缓缓走向大夫人,淋淋漓漓的鲜血顺着刀柄淌下来,那是他手上的冻疮被粗糙的刀把磨破了,他一步一步地前行着,最后一刻,他站定在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战栗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只是稍微起了一下身就摔倒在地上,她的腿肚子不停地打着颤。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面对弱小者的时候凶悍宛如老虎,而一旦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就脆弱得如同纸糊。
林昭行站在原地,回头看向秦五爷。
“刺下去吧,没有关系的。”秦五爷鼓励地冲林昭行微笑,“如果她反击得厉害,我会帮你,当然,你也不用为这件事情付出任何代价,我会给你处理好的。”
他笑着拍拍手,“还在犹豫什么呢?刺下去就好了啊,我的孩子。”
林昭行沉默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宛如石头刻成。
秦五爷不笑了,他皱起眉头,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威慑力就被释放了出来,直接逼向林昭行,“怎么?难道你不讨厌她么?难道你不想让她死么?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在顾虑什么?我教给过你的东西你不记得了么?”秦五爷指向笼子里那只半死不活的大鹰,“看啊,它确确实实被我们驯服了,这才是达成目标的唯一方法!你不杀她,她以后就还会一直一直折磨你和你的母亲!”
林昭行站在原地,他握着匕首的手颤抖起来。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滚!我不是交代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来打扰?!”秦五爷大喝道。
“开一下门。”外面传来低沉而又不容置喙的声音,“衙门的捕快。”
秦五爷愣住了。
林昭行沉默着站在原地,将匕首猛地扔向远处。
大夫人像是被老天爷救了一命一般猛地喘上一口气,她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拼命地拍起门来,“救命!救命!”
“快一点。”外面的捕快道,“不然的话我们会强制性破门的。”
秦五爷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扬声道:“给官爷们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外面的天光骤然刺入昏暗的屋子,林昭行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墨绿色的瞳孔收缩成一线。
三个捕快走了进来。
大夫人仓皇地跪在地上,拽住领头那个捕快的衣角,“官爷,官爷救命啊!他们要杀我!秦五爷指使这个男孩杀我!”
为首的捕快长了一张中正的国字脸,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大夫人,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林昭行,然后不以为然地挑了挑浓密的眉毛。
“疯了吧?这个小子长得还没有树桩高呢,他杀你?”
大夫人愣了一下。
“怎么……难道官爷们不是听到消息来救我的……”
“救你?”国字脸的捕快满脸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你是秦吕氏么?”
大夫人怔怔地点头。
“我们今早在衙门门口捡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封信,信上举报你杀死秦五爷的四姨太太叶小芳。”国字脸捕快道,“信由报案人匿名寄出,据我们推测是一名秦宅中的仆人。
“根据信中内容,叶小芳是在得了风寒后服了一段时间中药,然后突然症状加重去世的,包裹中有一包熬煮过后的药渣,我们已经找专人进行检验。
“除此之外信上提到,负责给叶小芳熬药的丫鬟原来是你房里的人,后来在叶小芳嫁入秦家后由你送给了她。”
国字脸捕快道:“我们刚刚已经找到了这个丫鬟,相信她在衙门中会供出事情的真相。与此同时,我们合理地怀疑你有杀害叶小芳的嫌疑,请跟我们前往衙门配合调查。”
大夫人久久地跪坐在地上,似乎是已经傻掉了。
片刻后,她猛地扑向秦五爷,“老爷救我啊!老爷救我……”
国字脸的捕快皱起眉头,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捕快便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地扣住大夫人的双臂,强行把她拉走了。
国字脸捕快冲秦五爷拱了拱手,“得罪。”
秦五爷的脸笼罩在阴影里,因此旁人很难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动作和声音都是彬彬有礼的,“哪里哪里,劳烦官爷们查出真相后也尽快告知我一声。”
“那是自然。”国字脸捕快应道,他试探性地抬眼,道,“秦五爷对这事可有察觉么?”
秦五爷摇摇头,似是颇为遗憾,“作为夫妻这么久,我亦不知枕边人竟是如此善妒的毒妇。”
他的诸多反应姿态都无懈可击,于是国字脸捕快与其客套两句后,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待得捕快们都走远后,秦五爷缓缓地看向角落里站着的林昭行。
“是你干的,对么?”
林昭行没回答。
“你六岁就把所有的常用字会认会写了,对不对?写一封举报信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林昭行平静地看向秦五爷,仍然存着稚气的脸庞出奇地平静,“这个府上不喜欢大夫人的人很多。”
“你不必给我否认,我知道一定是你,你还没有瞒过我的能力,我看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秦五爷低声道,“我真不知是该夸你还是骂你。”
他走下来,在林昭行面前蹲下身来。
“我知道这事,但我懒得管,女人而已,没了还会有——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去管。告诉我,这算是复仇,还是算惩恶扬善、伸张正义?”
林昭行沉默以对。
秦五爷突然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和大夫人给的那个耳光不同,秦五爷身上是带着功夫的,这一巴掌下去,林昭行的嘴角立刻淌下血来。
“下次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你小子听到了吗?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秦五爷温柔地把林昭行嘴角的血迹擦拭掉,眼神却是阴狠的,“你再给我玩这种花样,下一回我就把你和你娘关到同一个屋里!”
林昭行打了个哆嗦,他抬眼看着秦五爷,目光里有恐惧,也有仇恨。
“真倔。”秦五爷居然笑了笑,“这点倒是好的——我培养出来的孩子,终将成为无所畏惧的男人。”
五天后,秦家大夫人毒害四姨太太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大夫人秦吕氏被判处绞刑。
而根本没有人想得到,这件事能够从秦家的深宅中传出,是缘于一个完全没有被大人提防,却早慧异常的八岁男孩。
深夜,破败的小屋中,一盏油灯微微地亮着。
床上躺着的女人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她的眼睛半开半闭着,睫毛纤长,瞳底有一抹异域风情的墨绿色。
那是个真正美丽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施加任何的粉黛,通身没有任何首饰作为装点。
她的气色很差,嘴唇泛着虚弱的苍白色,然而即便这样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她的美貌,她眉毛纤长入鬓,有着深邃的眼窝和浓密的睫毛,整个人就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昭儿。”女人轻声呼唤那个坐在桌旁读书的男孩。
“怎么了娘?是要喝水么?我去给你倒。”男孩说着,放下书起身。
“不是。”女人笑笑,“你坐过来好么?娘想看看你。”
男孩犹豫了一下,半晌缓缓地蹭到了床边。
女人抬起手,她的指尖滑过男孩的侧脸,是冰凉而温润的触感。
“还没有好啊。”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唉娘,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说了是不小心撞到了——我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是皮猴子嘛,谁还能少点磕磕碰碰?”
女人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显得温柔又忧伤。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睫毛下飞速地滑落。
“娘!娘你怎么哭了?!”林昭行慌了。
“傻孩子,你当娘看不出来这伤是怎么来的么?”女人轻声道,“我的昭儿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当娘的什么也帮不上……”
“娘!娘你别这么说……”
门突然在这一刻推开了,外面的风雪席卷进来,女人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林昭行回过头去,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门口。
秦五爷。
林昭行戒备地站起来,挡在母亲的床前。
良久,床上的女人开口了。
和刚才对待儿子的温柔不同,此时此刻女人的语气冷得像冰,“这还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秦五爷合上门,往里走了两步,他的声音和平时听上去没有什么区别,“大夫说你的病已经救不了了,师妹——你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林昭行只觉得自己的内心猛地一痛,然后蓦地空了。
“我自己的病,自己有感觉,不需要你挂心。”女人冷冷道,“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秦五爷半靠在墙壁上,良久,他微微呼出一口白汽,“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妹——已经快要死了,我想着也许可以从你这里听到好一点的话了。”
“对你么?没有。”女人平静道。
“你不必这样,没有我的话,你们母子八年前就一起死在街头了。”秦五爷道,“我没有虐待过你的儿子,五天前那一掌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体罚,何况你看他的脸就知道,我根本就没下重手。我是要培养他的,培养他成为盗门真正的希望。”
女人完全不理睬他,她拉住林昭行的手,让儿子离自己更近些。
“事到如今你都仍然不认可我么?”秦五爷的声音微微地拔高了一点,“柳天舒的那一套是多么迂腐,你仍然没有意识到么?”
林昭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紧紧地贴住母亲的病床,用自己幼小的身躯把母亲护在身后。
良久,女人低声道:“我们达不成一致的——你可以走了。”
秦五爷用同样的低声回答她:“师妹,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你可以再叫我一次么?叫我一次师兄。”秦五爷低低地说,“最后一次了。”
女人一言不发。
良久,她低声道:“走吧。”
秦五爷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出这个小屋,再没有回头。
是夜风雪大作。
女人一直在咳,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到最后,帕子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女人盯着帕子上的血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昭儿。”
林昭行通红着眼眶坐到女人身边,“娘。”
“昭儿,你听我说——这些内容我之前从没有给你讲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讲第二遍。
“娘出身于一个组织,叫作盗门,它的来历和组成,我一时半会儿很难讲清楚,但我想以后你会通过种种渠道自己弄明白。
“你的父亲是当朝的王爷——封号是齐王。娘和他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动情和生下你同样是一场意外。你不要怪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管过你,是娘想办法切断了所有他找到我们的可能,朝堂上的人和盗门的人注定势同水火,不要让曾经犯下过的错误,有更坏的影响。”
女人的语速很急,每说完一段都大口喘着气。
“娘,娘你别说了,以后再说吧……”
“没有以后了。”女人爱抚着林昭行的鬓角,“娘之前总抱着幻想,希望你能和盗门彻彻底底地断绝关系,不要了解和这个组织有关的一切。
“但是盗门即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伤害,只有手握乌木牌的人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
“昭儿,我纠结这个问题已经太久太久,而现在在我来得及想清楚之前,上苍就已经不留给我时间了。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你,你来决定。”
女人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块乌色的木牌,她握着这块木牌,手停在林昭行和炭盆的中央。
“你如果要,娘就把它给你,你如果不要,娘就毁了它。”
女人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的手蓦地一空。
林昭行接过了乌木牌。
女人睁开眼睛,“你选择了作为它的继承人么?”
林昭行握着那块乌木牌,指尖传来冰凉温润的触感,就如同母亲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点了点头。
“好。那么听娘说,那个男人之前顾忌最后一点情分,不肯直接从我手中抢走乌木牌,但是我死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它。”女人飞快地说,“他会给我一个葬礼——他不会出席,但是一定会给我买一副棺材。
“我赌一次——赌我的死还是会让他感到悲伤,这悲伤会让他失去往日的敏锐,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给我送葬,但是不要一直跟到坟地,那样的话你就走不了了,一定要在还没有送到的时候跑掉,那个男人不会想到你会不等我入土为安就先逃走。
“去京城,去找你父亲,那个男人的势力还没有染指到朝堂上,你父亲可以保护到你——记住了么?是齐王,整齐的齐。
“你现在还太小,我让你知道得太多的话,你只会沉不住气,早早地就把自己赔进去。你先在你父亲那里安身,慢慢地想办法用朝堂的力量去查盗门,不要太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再查到这个男人,而那时你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铲除他。”
女人终于说完了所有的话,她伏在榻上,捂着手帕拼命地咳起来。
林昭行一边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一边拼命地点头,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掉出去。
女人撑起身子,在林昭行的额上落下一吻。
“现在,出去,去外屋。”女人道,“不要看到娘最后的样子。”
林昭行拼命地摇头,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出去!”女人大声道。
林昭行含着泪站起来,他握着那块乌木牌,跪了下来,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忍着泪走了出去。
女人伏在床榻上,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眼泪终于从她的眼中疯狂地涌出,她趴在枕头上,失声痛哭。
“孩子,我的孩子……”
柳天舒的最后一个内传弟子、被盗门中人称为“圣女”的林燕飞,死于天水城的风雪之夜,她死的时候,为这个世界献出了她最后拥有的、也是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她的儿子林昭行。
她死时的身份是秦家的下人,人们都说作为主人家的秦五爷,虽然对姨太太薄情寡义,倒是很念及主仆之情,慷慨地为她买了一副极好的棺材。
只是不愿意见着这样的丧事,所以送葬时只派了两个仆人去,随行的还有死去之人的儿子,据说是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生下的私生子。
而那个私生子大大地不孝,母亲还没有被安葬,他就消失在了天水城中。
而在这之后,秦五爷也消失了,他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突然,天水城中的人自此再也没见过他。
“也就是说……”清宝喃喃道,“你的母亲其实只是临死前把乌木牌传给了你,但是有关于盗门的一切,她都根本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林昭行沉默着点了点头。
曾经在小城中哭泣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了京城中携带着无数秘密、同时强大到足以令所有势力忌惮的察秋司掌司使。
“那么……那么彻骨寒又是怎么回事?”清宝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林昭行摇了摇头。
清宝愣住了。
“我母亲由于阅历的原因,只知江湖的险恶,却并不知道朝堂的险恶并不下于江湖。”林昭行低声道,“我攀升太快,在太年轻的时候就拿到了察秋司掌司使的位置,很容易就成为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能是因为知道朝堂上的事清宝也不了解,所以林昭行似乎也不愿意讲得太细。清宝思索片刻,小声道:“那真的没有办法解么?”
“严玉之的师承其实非常厉害,他们这一支自称是著有《神农百草经》的神农氏之传人,典籍上有名有姓的就有几十代,代代都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严玉之九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师父学习医术,当时被称为神童。”
清宝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听懂了林昭行的话,这是一种侧面回答——即使是严玉之这样厉害的神医,对此毒同样束手无策。
那么恐怕就是真的解不了了。
清宝一路上都没怎么再开口说笑,心情的沉重都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林昭行反倒是情绪很正常,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也接受了一切,因此甚至反过来安慰清宝。
“真的没事,只要我一直吃药,别碰热的东西就没事,估计活个正常人的寿命是没问题的。”
他们来时大雪封路,回去时倒是颇为顺利,因此很快就赶回了京城。
清宝走进这空空荡荡的侯府,环视着这近乎凄清的一切,她小声对林昭行道:“说起来,好像从你母亲去世以后,你生命里就再也没出现什么重要的人了啊。”
有父亲,有兄长,却不曾有过温暖。
有这座宽敞的侯府,却不曾拥有过爱。
清宝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了房间。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林昭行长久地凝视她的背影。
“曾经是没有。”
林昭行在心里轻轻地说。
那个清瘦的小身影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但仿佛并没有消失,而是走到了他身体中更深的某个角落。
他突然微微地笑起来。
“但是现在有了啊。”
林昭行本来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的,不过接二连三的访客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李希泽拉着一张苦瓜脸来了。
“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京城并无什么大案发生,然而某些案件虽然侦破过程极为简单,破案结果却需要大人定夺一下。”
林昭行一听就明白了,“哪个达官贵人又犯事儿了?”
李希泽道:“郭国舅之子在买丫鬟一事上,与一富商之子产生争执,最终失手将人给打死了。原本此事是归彭捕头他们管的,但是彭捕头……可能被郭国舅私下打点了些什么,总之在这个案子的处理上十分消极。
“那富商在京城也颇有些人脉,一气之下花了大笔银子疏通关系,直接将案子的卷宗捅到了察秋司这里。郭国舅这次亲自上门求情,还送来了黄金百两,希望察秋司不要将此事上报……”李希泽颇为为难地挠挠头,一张脸愈发地长成了苦瓜。
李希泽平时其实也是公事公办的人,但是郭国舅的身份着实是有些令人忌惮。
他的妹妹郭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皇后病逝已久,郭贵妃如今便是后宫之主。她为皇上所生下的八皇子如今只有七岁,不过天资聪颖,深受皇上喜爱。太子之位现在仍然空悬,有很多朝臣议论,皇上其实很属意这个和郭贵妃所生的儿子,打算等其再长大一些就把东宫之位传给他。
然而林昭行靠在椅子背上动都没动一下,“把黄金退回去,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希泽仿佛从林昭行这短短几个字中获得了支柱,苦瓜脸看上去都不怎么苦了,他精神满满地答道:“是!”
他在心里默默想起了众人平时的议论——都说林昭行当初能以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拿到察秋司掌司使的位置,也是皇上多方面权衡的结果。
这个位置没背景的人坐上去,会很难正常地工作,尽管世道已经不再黑暗,但是世家对寒门的欺压仍然没有断绝,没背景的人在这个位子上会遭到层层阻力。
但是有背景的人皇上也不放心——做皇帝的最忌惮朝臣结党营私,官官相护。何况察秋司掌司使这个职位官阶虽高,但着实辛苦,天天要和凶犯尸体打交道,出身特别高贵的子弟也不愿意干。
但是林昭行完全契合了这个位置的需求。
此人说到底是齐王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一半皇室的血,但又高贵得不够彻底,在朝中更是完全没有党派,由他来做察秋司掌司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李希泽告别了林昭行,去察秋司整理郭国舅儿子犯案一事的卷宗去了。
是夜,月明如水。
“墩公子”杜明正在空荡荡的街头巡夜。
按照惯例,宵禁之后的巡夜应该是两人一组,不过跟杜明同组的那个捕快是个老油条,七拐八拐,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悄悄溜走躲懒去了,留下老实的杜明一个人尽忠职守地巡夜。
“大齐,大齐你去哪了——”杜明起先还没意识到同僚是去偷懒了,他仅仅是以为二人走散了,还吆喝了几句。
同僚当然不会回答他,于是杜明一个人闷闷地向前走去,胖胖的身影在月光下看上去有点寂寞。
这时,身边一个轻轻的呼唤声响了起来:“这位公子……”
杜明侧过头一看,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眼前站着的女子一身白衣,却绝不是清纯的类型,她身姿高挑,曲线玲珑有致,一身半透的白衣之下隐隐可见如凝脂般的肌肤,端的是丰腴妖娆。
白衣女子轻轻巧巧地靠上来,带起一阵香风,“这位公子,我初来京城,迷了路,现在不知道怎样回家了。”
杜明感觉这女子的身体已经快贴上自己的了,他面红耳赤地连连后退数步,“姑娘的家在何处?我给你指路。”
“哎呀,我对地名不熟悉,你这样叫我说,我一时半会儿又怎能说得清呢?”女子却步步紧逼,最终还是揽住了杜明的手臂,“公子且跟着我走,我慢慢讲给公子听,何况天色已这样晚,公子不送我回去的话,放心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单独走夜路么?”
她笑容婉转,眼角眉梢都是媚意,手上又一直推推搡搡,她身上的香气进入杜明的鼻子,使杜明觉得自己的头猛地有些发晕。
“走啦,走嘛。”
杜明的脚步已经下意识地跟着女子动了,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
清宝正坐在屋檐上嗑松子糖。
由于之前过过太久昼伏夜出的日子,清宝夜里习惯性地睡不着,就还是维持了晚上出来放放风看看月亮的习惯。
“哟,胖墩儿。”清宝一边嗑松子糖一边扒着屋檐朝下看,“今天轮到你巡夜啦?”
她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刚刚杜明的体形太壮观了,她没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人,此刻站起来才看清他身旁的那个白衣女子,忍不住笑起来,“行啊胖墩儿,艳福不浅。”
她有心捉弄一下杜明,于是捡了块瓦片,远远地抛了过去,“看招!”
瓦片“哐当”一声在杜明的脚边碎裂了,巨大的脆响在寂静的黑夜里十分刺耳,然而杜明浑然不觉,只是木然地朝前走着。
这下,清宝终于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墩儿!胖墩儿!”她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杜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得到吗?!”
杜明继续无动于衷地往前走。
清宝刚要抬腿去追,就见杜明身边的那个白衣女子回过头来,轻轻冲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
清宝愣住了,纸包从她的手上掉下来,松子糖撒了一地。
清宝原地呆愣了片刻,猛地回身飞跑起来,同时大喊道:“林昭行!!救命!!!”
刚刚月色下,她分明看到——
那女子的裙子下方是悬空的。
她并没有双脚。
如果清宝能再在房檐上四处眺望一下,她就会看到,距离这条街不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杜明的同僚、那个叫大齐的捕快。
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人已经死了,脸上的表情却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