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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神偷探案录:毒圣朱雀(三)

而事实很快应验了林昭行的猜测。

第二天清晨,衙门那边传来了噩耗——捕头彭覃死去了。

其余的捕快们经历了同僚的接连惨死,倒是都长了记性,老老实实地缩在衙门里没有闹事。

只有彭覃,他误认为凶手针对的只是“普通捕快”,而自己已经成为了捕头,疏忽大意之下,他在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的前提下,擅自偷偷回了一趟家,看望他新纳不久的小妾。

然而这次凶手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彭覃倒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像之前的命案一样留着字条——“交出黎真!”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彭覃是被人从背后一刀捅进了后心,鲜血在附近的地上肆意飞溅,彭覃双目微睁,嘴巴没有闭上,脸上的表情极其扭曲痛苦。

彭覃的尸体被转移至察秋司。

林昭行站在尸体前沉默,清宝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不敢出声。

良久,林昭行缓缓开了腔。

“有两个事实,都可以佐证凶手和黎真不是一条心的。

“第一点,黎真明明已经逃走了,但是却没有和凶手汇合,也没有设法给她传递任何消息,导致凶手对黎真出逃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第二点,这次杀彭覃,凶手没有用蛊,而是用了更容易出差错、更容易留下线索的刀,这说明什么?”

清宝在一边低声接道:“因为她自己并不会制蛊,她之前用的蛊是黎真制出来的,而现在,黎真留下的蛊已经被用完了,她迫不得已,只能用刀杀人。这可以从侧面说明,她找黎真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他的制蛊能力。”

林昭行点点头,他冲一边招了招手,一直等候在不远处的老仵作上前一步,开始汇报。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亥时到子时之间,死因为刀伤致死,使刀的是右手。

“凶手大概率是有杀人经验的熟手,一击致命,所使用的刀大概在一尺长左右,直接刺入心脏,然后快速拔出,造成死者瞬间大量失血,倒地后痉挛了数下便立刻断气。”

林昭行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猛地睁大了眼睛。

“该死。”

他看向清宝,道:“我们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矛盾之处。”

清宝看着林昭行,片刻后,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林昭行说得没错。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接连遭遇黎真、听闻彭覃的死讯,被接连不断的消息砸蒙了,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静下来用心想一想。

这个疏忽导致他们漏掉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

昨晚除了彭覃外,所有的捕快都呆在衙门里,这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而他们中如果真的存在监禁黎真的人的话,那个人的行动同样被限制了。

而为免造成更大的恐慌,林昭行早就下令捕快们暂时不得同外界互通信息——所以他们相当于是和外界断了联系,即使有帮凶都无法通信。

那么昨晚追捕黎真的人又是谁?!

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捕快身上,然而仔细想来,那个监禁者出在捕快之中的消息全凭白衣女子的一家之言。

如果……监禁者并不在捕快之中呢?!

那么究竟是那个白衣女子搞错了怀疑的对象,还是她根本就别有用心?!

而她当时出现的时候,又为什么没有双脚?!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清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爆掉了。

远在京城数百里之外的御剑山庄,长剑的寒光照亮了一张绝世的容颜。

只听“当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谢天澜收剑入鞘,将宝剑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回身对上官杰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御剑山庄中的大小事宜还请大师兄多多看顾。”

上官杰微微皱眉,犹疑道:“天澜,虽说你行事自有你的理由,但大师兄还是想多嘴问一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非去京城不可?”

谢天澜犹豫了一下,她天生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因此看上去总是波澜不惊的沉静,然而不停摩挲着剑鞘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躁。

“京城出了大事——暗桩传来消息,现在盗门中盛传毒圣亲自坐镇京城,而数天前城中爆出了和蛊术相关的连环命案,疑似是巫圣那边会蛊术的高手正在京城出没。

“而且最惊心的是——你还记得上次来为师父破案的察秋司掌司使林大人么?”谢天澜面沉如水,“现在京城中莫名其妙多出了很多流言,说他是盗门圣女之子。”

“什么?!”上官杰大惊失色。

“他是不是盗门之子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流言的出现中一定有人力诱导的因素。

“林昭行是齐王之子,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固执地随母姓,不肯姓赵,但说到底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更身担察秋司掌司使之职,手中握着的是切切实实的权力,正常情况下人们就算对他的身份存疑,也不敢大规模地讨论。

“何况他已经进京这么多年了,之前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为什么现在流言会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居心叵测之人的引导?”

“大师兄,师父是被盗门中人所杀,我们与盗门有不共戴天之仇。现下所有的风云都聚集于京城,我怕我再不过去看看,一切就都晚了!”

谢天澜不可谓不聪明,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从得到消息到分析形势,再到做出立刻赶来京城的决定,她只花了一天多一点的工夫。

然而情势须臾万变。

她还是来晚了。

就在谢天澜策马在官道上迎着风雪飞驰的同时,京城中与捕快连续被杀一案相关的局势,出现了谁也想不到的逆转。

一个察秋司的小仵作在深夜值班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箱子,小仵作认出那是林大人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把顶头上司的什么宝贝给摔坏了。于是眯着眼睛从箱子的锁眼往里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易碎的东西被自己踢坏了。

结果他看到了箱子中的一把染血的刀。

吓傻的小仵作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被巡视的李希泽发现。

当听完小仵作结结巴巴的汇报后,李希泽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最终维持了公事公办的做事风格。

他派了三路人出去,在叫来林昭行的同时,请来了刑部的两个官员作见证,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箱子,取出刀子,让察秋司的所有仵作前来验对。

林昭行从看到那把刀的瞬间,心中就滑过了极其不好的预感——那是一把大约一尺长的刀,形状与寻常的刀略有不同,刀尖锋利,设计了非常合理的血槽位置。

果不其然,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严谨比对后,所有察秋司的仵作得到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就是杀害彭捕头的凶器。

一时间,气氛凝重得难以言说,察秋司所有人围着林昭行,那不仅仅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他们的榜样、他们的精神支柱。

而林昭行站在众人的包围圈中,沉默着一言不发。

良久,李希泽艰难地开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林昭行的眸色沉得仿佛看不到星月的夜,他简短而低沉地吐出两个字:“陷害。”

“可是大人,”李希泽的声音艰涩而脆弱,“察秋司是机密重地,凶手是如何进来犯案的?”

林昭行盯着那把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额角隐隐暴起了青筋。

他知道李希泽说的是事实,察秋司作为查重案要案的机构,为防凶徒作乱,无论白天黑夜都是有人值守的,外面更是有一队一队的高手昼夜巡逻,作为护卫。

那个白衣女子怎么可能有机会进来?

如果她没有进来,又是通过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凶器?

消息连夜传到内廷,皇上前所未有地震惊,随即勃然大怒。

林昭行当夜被停去一切职务,收押到天牢。

李希泽暂代察秋司掌司使之职,但是由于和林昭行有着多年上下级的关系,没有人能够保证李希泽在之后的查案过程中会毫无私心,因此林昭行一案,察秋司被勒令不许插手。

衙门的捕快被接连杀死,危在旦夕,察秋司又爆出了凶手,嫌疑巨大。

一时间京城两大负责查案的部门,竟然在一夕之间陷于同一桩大案,朝廷的查案系统几近瘫痪。

刑部尚书汪明瑞被下令负责调查此案,但自察秋司设置以来,刑部历来负责案件的收尾和对罪犯的惩处,调查案件并不是他们的所长。察秋司都没能破出来的案子,白发苍苍的汪明瑞被赶鸭子上架,只怕更是破不出来。

而一日破不出来,林昭行就一日要在天牢里呆着。

京城的一处小客栈里,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接了一盆水走回房间。铜盆盛了水之后很重,于是周围便有一个好心人伸出手来将水盆接过,“老人家,我帮您送回房间吧。”

老人笑了笑,转过头来,想要冲这位好心人道谢。

然而当她看清好心人的脸的那一瞬,她的神色猛地变了。

好心人神色如常地笑了笑,端着水盆走进了房间。

老婆婆的神色阴晴不定了许久,才缓缓跟了上去,她小心翼翼地将门插好,确保不会有外人进去房间后,才走上前去,压低了嗓子,道:“您怎么来了……”

如果是旁人在场的话,恐怕根本听不懂老婆婆说的话,因为她说的并不是中原通行的官话,而是滇族土语。

刚刚还一副温暖笑容的好心人此刻面孔冷得像冰,只听哗啦一声响,一整盆的水直接被泼到了老婆婆的头上。

水流汩汩而下,老婆婆脸上那些深色的老年斑全都掉了色,皱纹也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愈来愈浅,不过须臾的工夫,她的面孔变成了一张妖娆美艳的年轻女子面容。

那个察秋司翻遍京城也没有找到的白衣女子,终于再度露出了真容。

“雪鹤,你好大的胆子!”对方的声音字字如同冰剑,同样是滇族土语,“谁允许你在京城擅用蛊术杀人?!消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你不好好在滇州待着,跑到京城来撒什么野?!”

“师父,您听我解释!”名为雪鹤的白衣女子急急忙忙地说,“我成功地找到了黎真!

“事情的过程十分复杂,难以一时半会儿说清——总之就是我在外出路上遇到了一队男子,他们对外声称是客商,运送的笼子里装着的是从滇州找来的奇异猛兽。但是我看到了,那里面分明是个男人,从那两缕白发来看,他就是滇民传言中的这一代蛊术最强的黎真!”

“但是我跟丢了……那一队男人同样来自盗门,他们是毒圣的人!他们一定是想利用黎真的蛊术对付我们。我一开始太过轻敌,中了他们的毒粉,用蛊术自疗了许久才能重新上路。”雪鹤急急道,“但是根据先前的线索,我已大致知道了毒圣的身份,赶来京城后杀掉那些捕快,只为逼他出来!

“师父,徒儿知道您不喜欢我杀人,但是我们盗门中人怎能被那些世人眼中的规矩束缚?能尽快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好办法!何况那些捕快们不过是猪头猪脑的笨男人们,杀了也不可惜……”

“啪”的一声脆响,雪鹤的师父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和毒圣之间的事,就只单纯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到那么多的旁人身上?”雪鹤的老师——也就是盗门的巫圣压低了声音道。

“何况,为什么现在江湖上遍地都是传言,说圣女的儿子出现在了京城?”

“徒儿不知道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但是确有此事。”雪鹤垂头道,“圣女的儿子就是察秋司掌司使林昭行,我听说一天前已经下了大狱。”

巫圣站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圣女之子再现江湖,势必会引起大的动荡,我必须立刻赶回滇州稳固我们的势力。”

巫圣不再理睬跪在地上的雪鹤,临出门前,巫圣将最后一眼冷漠地投到雪鹤身上,“你这次究竟杀了几个人?”

“三个,只有三个寻常捕快啊老师……”

巫圣厌恶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外面的阳光灿烂明媚,仿佛一切藏在黑暗中的阴谋罪恶都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一般,巫圣深深吸了一口这冬日中少见的暖融融的空气,听到周围有路人在议论——

“察秋司的林大人居然下了大狱,这是为什么啊……”

“他杀了四个捕快啊!谁能想到察秋司的掌司使居然会是凶手……”

巫圣的眼角猛地一跳,随即快步走了上去。

“二位大哥说的是什么案子啊?死了四个人?可以给我说说么?”巫圣笑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拘谨和好奇,“我昨天刚从外乡过来的,什么也不知道。”

巫圣的笑容温暖友好,两个路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哎,其实具体的消息官府那边都压着呢,咱们平头百姓哪里知道!是我一个大舅哥在刑部供职,偷偷告诉我的——你可别外传。

“说是一共死了四个捕快,前三个的死状都可奇特了,浑身上下一点伤口都没有,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模样,尸体还不能被碰,谁碰谁的身体就跟着烂。”

这种对旁人而言最不可思议的信息对巫圣倒是没什么冲击力,这是雪鹤用蛊术杀人后,死者最标准的死状。

路人继续道:“第四位是个小官,是前面这三个捕快的头儿,倒是被刀捅死的——也正是这把刀暴露了凶手,它被发现在林大人的私人物品里。”

巫圣久久地站立着,沉默不语。

雪鹤说她只杀了三个人……这个女人虽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是绝没有欺骗老师的胆子,她说杀了三个,那就是真的杀了三个。

那么……这第四个人,究竟是被谁杀的?

阴暗潮湿的天牢。

“吱呀”一声,牢门开了,李希泽急忙踏入,跟在他身后的狱卒提醒道:“按说是不允许探视的,小的们给李大人行了方便,李大人也别让小的们太为难,一刻钟到了就出来。”

李希泽连忙回身将一锭银子塞进狱卒手里,道:“辛苦了,先去忙吧。”

狱卒走后,李希泽快步走到牢里,还未说什么,声音就先颤抖了,“大人……”

林昭行站在天窗下方,天光倾泻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那张面孔一如既往地英俊,只是略微憔悴了一些,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光影流转,脸上却仍然沉静着没什么情绪。

见到李希泽,他甚至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性质的温和微笑。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作为察秋司掌司使,只有他冷静,他镇定,他运筹帷幄,他的下属们才能在高压之下仍然拥有主心骨,面对任何困难危险都不惧怕。

“又出了什么事么?”林昭行低声问李希泽。

李希泽艰难地开口,由于赶时间的原因,他的语速异常快。

“民间突然爆发了对大人身份的议论,爆发的时间点之巧和规模之大,都太像有人刻意引导过的。”李希泽低声道,“大人母亲的身份……是真的么?都有谁知道?”

虽然有凶器作为证据,林昭行此刻嫌疑极大,但是察秋司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能相信以林昭行的为人会做出这种罪行来,因此他们仍然在努力试图找到事情的真相,却发觉这真相愈发地扑朔迷离。

“我父亲和大哥,林府的两个家人,这是我自己告诉的对象。”林昭行沉声道,“但是如果真的去查我的过往、调查者本身又有一些极其强势的渠道,那么凭借外力也一样可以查出来——只是一般情况下碍于我父亲的面子,没有人真的会去这么干罢了。”

“大人当真没有杀人?”

“没有。”林昭行平静地看着李希泽。

“那么引导流言的人……大人觉得会是谁?”

林昭行仰头看着外面世界的天空,半晌,他吐出三个字:“郭国舅。”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林昭行低声道,“最重要的是——我出不去。”

出不去,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查到事情的真相。

而查不到事情的真相,林昭行这一方就是完全被动的,只能任由所有想要拽他入深渊的人为所欲为,将事情越闹越大。

一刻钟的时间很短,狱卒不耐烦地过来催促,李希泽无奈,只得匆匆交代林昭行要保重自己,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就像林昭行曾经说过的那样,京城里想要让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也仍然有少部分的人,还在拼尽全力地想要救他。

御书房,皇上猛地将案上的奏折一股脑地掀下去。

“朕这么多年来一直信任林昭行,什么案子都让他去查,结果查来查去,他自己竟然是最大的贼么?!”

“皇上息怒。”郭国舅在一边温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日理万机,一时间没能发现贼人的真面目,也是正常的。”

皇帝怒气冲冲地一指地上,“这奏折你自己看!”

郭国舅弯下身来,捡起刑部递上来的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嘴角无声地漫过一丝笑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刑部尚书汪明瑞一大把年纪了,身体本就不好,为着此案殚精竭虑,很快就病倒了,底下的人迫于压力,只想要快一点结案。而郭国舅这边也不断地对刑部那边做出暗示,最终的结果果然是——林昭行被判为此案的凶手,有凶器作证,铁证如山。

郭国舅及时地将嘴角那一缕笑意收敛起来,转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也太……”

“这都不是最过火的!”皇帝沉着脸道,“最近民间有传言……说林昭行是盗门传人。”

“什么?!盗门?!”郭国舅故作惊讶道,“臣不懂查案的事情,这盗门可是什么江湖门派么?”

“如果说在前朝,也勉强算得一个江湖门派,但如今,这个盗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犯罪组织!”

“这样……”郭国舅垂头道,外人都知道郭国舅是个在圣上面前很善于说话的人,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善于说话”并不是滔滔不绝,而是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补上两句,大部分时间里,郭国舅其实都只是听皇上说,自己附和着作为引导,这反而让皇上觉得他老实可爱,“那么皇上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还能怎样处置?”皇上按按额角,“本来想着要多少给齐王留一个面子……但是到这个地步的话,只能处斩。”

郭国舅无声地垂首,恰到好处地补上了一句:“皇上处理得对。”

有太监小心翼翼地踏着小碎步跑进来,细声细气地说:“平宁公主还是求见皇上……”

皇上皱起眉头,道:“她还嫌事情不够乱么?”

“公主哭晕过去两次了……昏迷的时候都一直喃喃着求皇上饶林昭行一命……”

“叫太医去盯着点,其余的别由着她胡闹。”皇帝皱着眉挥挥手,就在此时,另一个小内监小跑着进来,禀道:“皇上,齐王世子求见。”

皇上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赵暮白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天家的兄弟情分都很淡,更别提林昭行和赵暮白也并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论光风霁月,赵暮白是天澜公子榜上贵气头一份儿的雅正君子,林昭行却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羁和邪气,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冰火不容的状态。

犹豫之中,皇上低声对小内监道:“让他进来。”

赵暮白进来的时候,郭国舅只觉得房外的天光全被这个年轻人引了进来,赵暮白穿了极为正式的世子服饰,白衣上金银双线交织勾勒,神情孤高冷漠,然而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与郭国舅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赵暮白低声道:“是你干的。”

郭国舅装傻道:“世子说什么?”

“你不用装。”赵暮白低声道,“将林昭行母亲的身份散播出去,是你刻意引导的。”

郭国舅并不作答,因为皇帝已经转身看向了二人。

“暮白,”皇上低声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赵暮白跪下,行礼如仪,“臣为了察秋司掌司使林昭行而来。”

“世子这话说得有失妥当啊。”郭国舅在一边插话,“林昭行已被停职,不可再称其为掌司使了。”

赵暮白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令郭国舅极其不舒服。

在他看来,林昭行城府极深,什么事都不表现在脸上,因此外表看上去仍然是内敛温润的,赵暮白却是将骄傲完完全全地写在了眼神里,被他看了一眼的郭国舅,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被轻视的滋味。

“那么臣是为了臣的弟弟林昭行而来。”赵暮白面无表情道。

时光如梭,岁月如织。

曾经清冷骄傲的少年已经长大,他承认自己有一个弟弟。

皇上看着赵暮白,沉默良久,最后道:“你可知你弟弟的母亲是个什么人?”

赵暮白道:“臣知道。”

“你知道?”皇帝沉声道,“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朕?!”

赵暮白毫不慌张,只是平静道:“因为并不重要。”

“不重要?!”

“皇上,”赵暮白跪在地上,腰却挺得笔直,“皇上可还记得当初为天下寒门士子请愿改革国子监时,臣说过什么吗?

“这世上,有人出生富贵,也有人出生贫穷;有人出生健康,也有人出生残障;有人父母皆是正气君子,也有人父母全是极恶之徒。

“此乃命运安排,人人都无从选择,然则总有人可以凭借个人的努力冲破命运的桎梏,是以英雄不问出处,大贤不分门第。

“关于林昭行——他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我只信我看到的这个人,他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我认为都不重要。”

“暮白,”皇帝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骄傲的。”

“臣的确骄傲。”赵暮白平视前方,掷地有声,“臣上傲自己熟读群书,胸有圣人万古之智;下傲自己行事坦荡,骨有君子百年之气——唯独不傲这齐王府的出身、这世子身份的名头。”

“够了。”皇帝突然道。

他像是累了,在案几后面疲惫地坐下,按住自己的额头,“暮白,林昭行犯下了杀人大罪。”

“臣不懂破案之事,但仍然觉得这么快就结案,恐怕太过武断。”赵暮白端正地拜了下去,“臣请求再查。”

皇帝沉默不语。

赵暮白伏身在地,郭国舅站在一边漠然地注视着他。

其实他们都知道皇帝在意什么——盗门从诞生起就是和朝堂抗争的存在,而现在竟然有盗门之子混到了朝堂如此之高的位置,其隐患不可谓不大。

就算错杀,也决不可以放过。

“暮白,”片刻后,皇上低声道,“你走吧。”

赵暮白沉吟了一下,片刻后,他站了起来,走出了御书房。

院子里是明晃晃的积雪,由于皇上喜欢雪景,所以太监们只把要走路的地方扫了干净,别的地方的雪都不曾打扫。

赵暮白走出七步,转身,一掀袍角,端端正正地在雪里跪下。

“世子……世子殿下……”旁边的小内监慌了,“您这是干什么?跪在雪里多冷啊,冻病了可怎么好……”

赵暮白沉默不语。

雪的确是冷,森冷的冰意从膝盖处传过来,赵暮白出身极贵,从小父疼母爱,养尊处优,连打都没有挨过一下,更不要说罚跪。

然而这冷意莫名地让他想起了他那个有一对墨绿色瞳仁的弟弟,印象中那个男孩总是穿得很单薄,站在无边的大雪里。

明明从世俗意义上来讲是个卑贱的私生子,看向自己这个血统高贵的哥哥时,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怯懦。

那时候他对这个男孩怀揣着满满的敌意,却也又忍不住觉得他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们很少有交集,见到了也大多无话,只是后来赵暮白力主为寒门士子改革国子监制度时,触及了很多贵族的利益,朝堂上反对声一片,皇上最后让每个三品以上的官员投票来决定是否通过。

两方势均力敌,最后是关键性的一票扭转了局面,那一票支持了赵暮白,并且在票的背面认认真真地写道——

“齐王世子此举,大庇天下寒士,若成,必为读书人开路,为万世开太平。”

那一票来自察秋司掌司使,正二品朝廷重臣林昭行。

后来赵暮白曾经悄悄地站在察秋司门口,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去感谢一下,然而终究还是觉得太过尴尬,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这次林大人办这个贪污案又一点情面不讲,只怕会遭小人算计。

于是赵暮白回到王府,连夜联系与齐王府交好的重臣,暗中为此事保驾护航。

仿佛就是这样,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漫长的十几年中很少交谈,更谈不上亲昵。

然而却一直有无声的认可,无声的支持。

“皇上!”赵暮白朗声冲御书房道,“臣赵暮白为察秋司林昭行请命,请求皇上重查此案!皇上一日不准,臣一日不起!”

他端正地拜了下去,无边的大雪上方,太阳照了下来,将世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林昭行被关在天牢的第三天。

谢天澜站在侯府外面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侯府里面完全空了,吴伯去了齐王府报信,清宝干脆就失踪了。

谢天澜后悔自己是单枪匹马来的京城,如果带了一部分御剑山庄的人来的话,她恐怕现在连劫狱的心思都有。

不是谢天澜胆大包天、目无王法,而是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越久,林昭行越有可能死在牢里。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盗门圣女之子——在明的,在暗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偏偏这是林昭行实力最弱的时刻,几乎谁都能杀死他,甚至即使不动手,只是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林昭行也一定会死。

“谢公子么?”

就在谢天澜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谢天澜回头,一个瘦小的老人自我介绍道:“公子还记得我么?我是林府的管家吴进才。”

吴伯为谢天澜打开门,道:“我刚刚去了一趟齐王府,陆姑娘说谢公子的来信她收到了,叫我回来一趟安排谢公子先住下。”

谢天澜急道:“清宝姑娘现在何处?”

吴伯道:“她失踪了两天……今天早上才现身,现在正在齐王府和世子商议事情。”

“林昭行的兄长么?”谢天澜问道,“齐王府能保得下来林大人么?”

“难。”吴伯低声道,“世子殿下在皇上的御书房外跪了一宿,最后在雪里晕过去了,皇上着人送了回来——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收回处斩侯爷的成命。”

谢天澜瞳孔紧缩。

“林昭行必须出来。”她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只有他出来了,真相才有可能被找到。”

“陆姑娘和谢公子想的是一样的。”吴伯道,“陆姑娘让我带话给谢公子——请公子稍安勿躁,之后自然会有需要公子帮忙的地方。”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

赵暮白手上拿着暖炉,半靠在榻上,由于他素来喜静,故而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只听得炭火在盆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他仍然在低烧,头脑有些发昏,皇上最终也没有收回成命,虽然失望,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没有收回,但是处斩的圣旨至今压在御书房里没有发出,已经是赵暮白极力抗争下来的结果——他到底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突然,他听到后窗发出微微的声响,似乎有人轻轻叩了叩。

赵暮白犹豫了一下,支起身子,艰难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一个原本倒挂在窗外的身影便轻巧地翻进了室内。

“是你。”赵暮白认了出来,“上次去林府的时候我见过你。”

清宝直入主题,“世子殿下昨夜的行为我听说了,所以我想世子殿下是希望救林昭行的——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直接说办法,如果世子殿下认为可行的话,就请配合我。”

阴暗潮湿的天牢。

林昭行坐在冰冷潮湿的稻草堆上,闭目思索着。

尽管不能出去导致他没法得到更多的线索,但他还是根据目前仅有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思路。

京城中现有的盗门势力主要分为两派,毒圣和巫圣,而这两方的势力在抢夺一个叫黎真的滇族蛊术高手。

巫圣这一方的势力是明确的——就是清宝口中“没有脚”的白衣女子,只是这个女子的隐藏技术太过高超,察秋司一直难以找到她。

而毒圣则无声无息地隐匿在京城的官员之中。

白衣女子认为毒圣是一名捕快,但是根据那一夜他们和黎真巧遇的情景来看,白衣女子得到的信息有误,毒圣恐怕并不在捕快之中。

杀人的凶手就出自这两方势力,那么诬陷自己杀人、把凶器栽赃给自己的,也必然来源于这两方中的人。

而除了这两方之外,还有最后一方势力,趁自己落难时落井下石,将自己母亲的身份传遍京城,以此希望让皇上进一步地疑心,最终铲除自己——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郭国舅最具备条件,但是也不排除曾经那些被自己得罪过的高官们。

一阵嘈杂声突然打断了林昭行的思绪。

只听外面的狱卒纷纷嚷道:“拦住世子殿下!”

林昭行悚然一惊,他猛地起身走到牢门边上,努力向外看去,远远地他听到赵暮白寒冰般高高在上的声音:“都让开,我要见我弟弟。”

他目不斜视地往里走,身后的齐王府家将横冲直撞,气势非凡,没人会相信齐王世子只是想见他弟弟一面,这分明是个劫囚的架势。

“世子殿下!不可!”几乎整个天牢的狱卒都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赵暮白几乎带了整个齐王府的家将,加起来足有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狱卒们忌惮他的身份,不敢冲他拔刀,只能全凭人数堵在外面,不让赵暮白进来。

大哥这是疯了么——林昭行震惊地站在原地,赵暮白难道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吗?他现在这是在擅闯天牢!如果他把自己带走的话,这性质就变成了劫狱的大罪!

这不是赵暮白的个性,他虽然凡事不喜欢迂回,但绝对不是莽撞的人,林昭行的大脑急速地转着,一个词突然冒了出来——调虎离山。

几乎是刚刚想到这四个字,林昭行就听到背后的墙壁动了。

石板被猛地一推,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

“清宝?”林昭行压低了嗓音急速道,“你怎么来了?”

清宝费力地从洞中往外钻,林昭行连忙上前一步,把她从洞里拉出来。

“厉害吧?”清宝抖一抖发上的尘土,把石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样从外观看来,谁也不知道这后面已经被挖通了,“这招叫钻地龙,是盗门里为了偷特别重要的东西时才会用的办法,简单来说就是上面的路走不通了,就从底下挖沟。”

林昭行震惊道:“你挖了多久?”

“从你被关进来之后就开始了。”清宝道,“没办法,天牢的防守太严了,前面不可能走通,天窗又只有碗口大,根本过不了人。

“本来要挖更久的,但是我摸到了地下排水的管道,省了很长的一段路。”清宝语速飞快道,“没时间说了,我们先出去。”

她用手掏出一根铁丝,单手将其插入林昭行的镣铐里,片刻后,两副镣铐被飞速地打开。

“怎么走?”林昭行头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小女贼的本事,低声问,“从地道里么?”

“不,太窄了,你的体形过不去,连我也是用了缩骨功。”清宝的手在地上呼噜了两把,然后将灰涂在她和林昭行的脸上,她从怀里掏出一件外罩衫,看上去和狱卒的制服一模一样,而她自己本人也披着这种外罩。

林昭行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飞快地披上外罩衫,而清宝也已经在瞬息的工夫撬开了牢房的锁。

“我们走!”

林昭行回身将牢房的锁再度合上,带着清宝冲向乱哄哄的人群,就像两个才听到响动赶过来的狱卒,“世子殿下,不可!”

所有狱卒的注意力都在大张旗鼓带着家将横冲直撞的赵暮白身上,根本没人留心这两个人的脸,林昭行在人群中推推搡搡了一会儿,喊了一声:“得赶紧去报给刑部的大人!”便带着清宝一起冲出了天牢。

和赵暮白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林昭行的余光瞥到,那个一直不苟言笑的大哥悄悄地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林昭行失踪了?!”郭国舅震惊地看着来报信的狱卒,“皇上怎么说?!我看就合该把赵暮白一起关进去!这是劫囚!劫囚!”

狱卒哭丧着脸道:“齐王世子的确试图带着人硬闯天牢,但是他的人距离林昭行所在的牢房还有上百步的距离,这一点所有的狱卒都是亲眼目睹的,因此虽然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但是从证据上来讲,人确实不可能是齐王世子带走的。”

“那么牢房里可有什么异状?”

“牢门都是锁得好好的,我们在里面搜索了个遍,只在一块石板后发现了一条通向外界的洞。”

“那么林昭行一定是从这个洞里出去的!”郭国舅猛地站起来。

“不可能的啊国舅爷,那洞小得也就够一只猫进出,成年男子就算劈成两半都塞不进去啊!况且这样的洞也说明不了什么——天牢里大耗子多,这样的洞挺多的。”

郭国舅用力咬牙,他跌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林昭行拉着清宝的手在小巷里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清宝今天跑得罕见地慢,甚至很有些跌跌撞撞的意思。

林昭行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去时,她的一张小脸已经煞白得全无人色,大冬天的,她的额发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

“前面……大槐树后右拐的第三个民房,我叫谢公子在那里等我们。”

清宝说完这句话后就跪了下去。

林昭行震惊地一把扶住她,清宝双眼紧闭,同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清宝!清宝!”林昭行低声地呼唤道。

清宝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先过去。”

林昭行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他拦腰抱起清宝,按照她的指示冲进了那一处院落。

谢天澜已经闻声迎到了门口,“林大人。”

“谢公子,”林昭行急促道,“这是谁的房子?”

一个介于少年和成熟男子之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我的。”

一张唇红齿白、清秀可爱的面孔出现在了视野之内,林昭行深深地吸了口气,“严玉之!你在就好了,快过来看看清宝怎么了!”

他们急速地进房,严玉之似乎并不慌张,他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汤药给清宝喂下去,叫林昭行和谢天澜等在一边不要妨碍他行医。

“肋骨断了两根。”

林昭行只觉得心口尖锐地一痛,呼吸立刻变得加倍急促起来,“谁干的?!”

严玉之在旁边低声道:“她自己。”

谢天澜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二人似乎都是知情的样子,只有林昭行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看着两人的面孔,低声道:“什么意思?”

“这是营救计划的一部分。”谢天澜轻声道,“为了节省时间要从排水的管道里过……那管道太小了,正常情况下,陆姑娘缩骨到极限也仍然会被卡住。”

林昭行明白了。

所以清宝只能弄断了两根肋骨,让自己能在缩骨的时候缩得再小一点。

——为了救他。

林昭行无声地上前一步,他半跪下来,握住了清宝垂在床边的手。

“林大人不要太难过……她和严太医也是商量过了的,确保不会有后遗症才敢这么干。”谢天澜站在他身后,低声道。

不会有后遗症么?

无论有没有后遗症,断骨的痛都不会因此少一分。

严玉之把药给清宝灌完,收拾好药碗道:“肋骨断了不用做太多措施,安静休养为主,我会时刻盯着,避免造成血气胸。”

他离开时踢了林昭行一脚,“别难过了,现在没时间给你难过好不好?何况你难过也不会让骨头长得更快。你赶紧想办法把该解决的麻烦都解决了,别让清宝的苦白受才是正经道理。”

严玉之端着药碗出去了,临走时嘱咐林昭行:“你也赶紧出来!别对着病人吧啦吧啦影响人家休息!”

林昭行轻轻地握了握清宝的手,他凑到清宝耳边,低声道:“辛苦了。”

“既然我出来了,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他轻轻地说,“我能搞定一切,你放心。”

清宝微微睁开了眼睛,林昭行那双墨绿的眼睛离她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宛如两潭颜色深碧的湖。

清宝微微地笑了笑。

林昭行也轻轻地笑了一下,他一笑,锋利的眼睛和唇角都弯起来,温柔无比。

他最后握了一下清宝的手,和谢天澜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他把在狱中整理出的思路简单地对谢天澜说了,随后补充道:“还有线索是我遗漏了的么?”

谢天澜回忆片刻,摇了摇头,随即问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不能尽快把真相找出来的话,所有牵涉在里面的人都是死罪——林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郭国舅那边先不用管,那是权术的范围内,和案件本身无关。”林昭行抱着手臂沉吟道,“我在狱中梳理整个案件的情况时,想到了一件新的事情。我怀疑第四个人——也就是彭覃,不是那个白衣女子所杀。

“之前的推断存在一些问题,我重新思考后想到,白衣女子既然是巫圣的人,即使没有黎真的帮助,她自己应该也会制蛊,用刀在巫圣的人看来绝对是笨办法。

“而且彭覃的死亡时间有蹊跷——前面的捕快都是在被拷问后才杀掉的,但是彭覃显然没有这个过程,是直接被人从身后偷袭,一刀毙命。

“这和白衣女子的动机不符——她的真正目的是找到黎真,而不是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以这种方式杀掉彭覃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拿之前两位回家的捕快来说,白衣女子都是等他们到家后才出手的,而这次彭覃在到家前就被杀了,这说明凶手对他要去干什么、他家中是否藏着黎真完全不关心。从这个角度来想,杀彭覃的和之前的明显不是一个人。”

谢天澜道:“那么……还有什么人有动机杀死彭覃?”

林昭行低声道:“毒圣。从跟随马帮回来之后,我们就可以确定毒圣隐藏在京城之中,我想,在我查他的同时,他也得到了消息,想要尽快除掉我——

“杀彭覃就是他顺势而为来诬陷我的,如果成功就可以除掉我,即使不成功也可以把罪名推给白衣女子。”

“我听清宝说,那个白衣女子没有脚?”谢天澜问道。

“这个么,”林昭行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我在狱中的时候得到了一些灵感——说起来也正是这一条信息,让我确定了这个白衣女子来自于滇族,大概率是巫圣的人。”

他走进房中,取来了油彩,在自己手上涂抹了许久,然后重新走到谢天澜面前,道:“你看。”

他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伸向身边的一棵松树,谢天澜惊异地看到,林昭行伸出袖子的只有一截小臂,小臂的末端却没有手。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地看过去,却发现林昭行的手并没有消失,只是那上面用与松针颜色极其类似的墨绿色油彩,一点一点地描出了松针的样子,这样一眼扫过去,林昭行的手就和松树融为了一体。

“白衣女子并不是没有脚,而是在鞋上做了手脚。我这只是匆忙之下胡乱涂的,乍一眼看过去都很能骗人了,她的鞋会画得比我更精细逼真许多。

“京城的路面都用同一规格的青石板铺就,只要用和青石板相同的颜料在靴子上画出纹路,就很难看出来——尤其是白衣女子都是在夜里行动,月光又暗,这样就更不容易看出来。

“这种技能是滇族人发明的,他们的灵感来源于蛇类会长出和栖身之所相近的颜色,来使自己难以被猎物察觉,他们称其为‘保护色’。”

“可是白衣女子为何要这样做?”

“为的是万一有人目睹她行凶,她就可以及时装神弄鬼——想想看,看到一个没有脚的女鬼狞笑着冲自己逼上来,正常的路人是不是都会夺路而逃?”

谢天澜此刻才明白,有“玉面判官”之称的林昭行何以稳坐天澜公子榜第二的位置,他的智慧根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得不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仅凭大脑的运转,就能让他在狱中推理出这么多的东西。

“那么下一步林大人打算怎么办?”

“先抓到白衣女子。”林昭行道,“我们完全没有关于毒圣的线索,但是白衣女子是有的——尽管现在已经证明她对于毒圣是捕快的判断,很有可能是错的,但是起码她有着第一手的信息,我们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

“只要能顺着她给的线索抓到毒圣,这个案子就算是破了——郭国舅之流也没有办法再对我落井下石。”

林昭行低头沉吟着,此时恰逢严玉之收拾好了东西,走了回来,林昭行眼睛一亮,提溜着小太医的领子把他拽了过来。

“干吗?!”严玉之嚷嚷着抗议。

“嘘!”林昭行赶紧让他小声,以免影响到里面的清宝休息,“你给我配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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