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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偷探案录:天澜公子(上)

多雪的冬天,天空总是长久地泛着一种空茫的白色,叫人的心也混混沌沌的,没有着落。仿佛没有从被窝里爬出来做任何事情的冲动,只想缩在温暖的小屋里,喝一杯热得有些发烫的黄酒,就着酒吃两筷腌好的下酒菜,然后等待着天边散发着浅浅光晕的太阳“咕噜”一声沉进西山。

京城中最近风平浪静,察秋司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忙,闲来无事的时候林昭行并不在官署里混日子,他一般待在宅子里看书练剑。

最让人讶异的是,林昭行仿佛天生特别耐冷,清宝经常看到他穿着一层单衣在院子里练剑,薄薄的一层布料下是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以及他坚持着洗冷水澡的习惯,每次都嫌水不够冷,会再抓两把雪进去。

他甚至不吃热食。之前清宝以为他是忙于公务来不及吃饭,等顾得上吃的时候菜已经凉了,后来才发现即使他闲来无事也会把食物放凉再吃。

“汤面放凉了还好吃吗?”清宝已经趁热吃完快半个时辰了,才看到林昭行对那碗已经一点热气都不冒了的面动筷,忍不住目瞪口呆。

“不好吃。”林昭行用筷子把已经坨成一团的面条挑开。

清宝眨巴着眼睛等他解释,却发现掌司使大人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怪人,清宝下了结论,一个奇特的怪人。

林昭行刚把那碗面吃完,后街的伙计便按时来收拾了碗筷——侯府没有厨子,由后街一家馆子把一日三餐送来,至于送什么完全由馆子当天做了什么菜决定,林昭行是个对吃没什么要求的人。

不过最近侯爷特地给馆子打了声招呼,叫他们记得每餐都要送一道甜点心来。

“大人不是不喜欢甜食么?”伙计惊讶道。

林昭行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吴伯喜欢。”

伙计想了一下吴伯的年龄,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牙口居然还这么好,感到了由衷的羡慕。

清宝这顿除了一大碗面外,还一个人吃了一整盘金丝枣泥糕,有点积食,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地运动以促进消化,她从房檐上一个后空翻翻到院门前,结果院门恰好在此时打开了,清宝和对面的女人立刻来了个脸对脸。

这人是那个……那个什么公主……

只听替女人打开院门的吴伯恭敬道:“平宁公主请。”

对,就是这个名字,那个看上去和林昭行很熟的公主。

清宝和平宁公主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看到眼前的女人轻声开了口,声音温和,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你不向我行礼么?”

清宝有点尴尬——她倒不是没礼貌,她是真的不会。

林昭行在这方面啥也没教过她,她愿意站就站愿意坐就坐,愿意上房揭瓦那更好——

林昭行认为在屋檐上飞来飞去的清宝,堪比顶级杂技团的台柱子,十分具有观赏性。

所以迄今为止,清宝连怎么称呼各位有身份的人都没有搞清楚——她曾经问过林昭行,自己应该称呼他为“主子”“大人”“侯爷”,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结果林昭行一脸疑惑地问:“难道我没有名字么?”

于是林昭行和其他公子一起带侍女出行的时候,在一片莺莺燕燕温声软语地呼唤“王公子”“李少爷”的时候,只有清宝一个人气吞山河地喊:“林昭行——能回去了吗——我饿死啦——”显得非常有特色。

正在清宝和平宁公主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林昭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间接地给清宝解了个围,“文姝来了,快进来吧。”

清宝赶紧侧身让开,平宁公主看了她一眼,缓步走了进来,“昭行,你最近身体还好么?”

林昭行带平宁公主进了屋,叫吴伯上茶后,自己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闲散道:“还好,多谢挂念。”

平宁公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她一身铁锈红的宫装,青丝高高绾起,上插一根缀满珍珠的银簪。

拿眉眼来说她并不算多么出色的女子,然而举止端庄娴雅,整个人一举一动间都流露出温婉大气之意。

她看一眼仍然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清宝,回头看向林昭行,和颜悦色道:“这个小丫头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么?”

林昭行思索了一下,犹豫道:“好像也不算——你可以当成察秋司的编外人员。”

平宁公主还要再问,林昭行却先一步转移了话题:“你来有什么事么?”

平宁公主笑笑,“没事我就不能来了么?小时候每到这种季节,总是和昭行哥哥一起在王府的后院堆雪人,如今长大了,难道昭行哥哥要和我生分了么?”

清宝倒挂在屋檐上,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气哼哼地想:“哥哥你个头。”

她其实已经很注意隐蔽性了,包括日头的位置她都注意到了,小心地让自己的影子都没留到窗户上。

然而林昭行是什么人?!背后一点沙沙的声响完全没能瞒过他的耳朵,他往后一靠,让自己完全贴在窗户上,然后不动声色地伸手在窗户上叩了叩。

清宝犹豫了一下,悄悄把窗户从下方上抬,露出了一条缝。

林昭行将手背在身后,从缝里伸了出来。

清宝在他的手上写写画画道:“小夫妻说悄悄话?”

平宁公主看到林昭行突然牵起嘴角笑了笑。

清宝看到那只伸出窗户的手以很小的幅度摆了摆。

不知道为什么,清宝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好起来,她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把它拍回屋内,然后合上窗户,悄无声息地溜到一边儿去了。

屋里平宁公主还在和林昭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片刻后,平宁公主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递到林昭行面前,道:“两天后有个宫宴,这是请帖。”

林昭行一挑眉,无声地传递了疑问。

“你放心,不是什么皇室的活动。”平宁公主温婉地笑笑,“是我妹妹文月心血来潮,想见天澜公子榜榜首的‘倾国公子’,父皇向来最宠爱她,所以便批准了这场宫宴。宫里也好久没个热闹的活动了,太后就发了话,叫皇室的子孙们都去宫里聚一聚。”

林昭行还要说什么,被平宁公主截住了话头。

“去吧,并不会有太多麻烦,文月其实一心只想招天澜公子榜的榜首为夫婿,你去应个景即可。”她低声道,“知道你并不爱和皇室的人见面,左右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罢了。

“何况……这一次你去了,和我一起去见见父皇,有些事情……我打算和父皇说一说了。”平宁公主低下头,咬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林昭行沉默不语。

平宁公主也不介怀,只是温柔地笑笑,“这算是默认了吗——那就这样说定了。”

窗外的天光倾泻进来,林昭行坐在床边,逆光下的轮廓沉静又美好。

由于无需出门,他只穿了一身家常的长袍,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眉眼都深若点漆,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却锋利又阳刚,依稀是成年男子才有的轮廓。

不一样了,平宁公主在心底轻轻地感叹。

和十几年前从边塞到京城的那个少年一点都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面上冷静又桀骜,眼睛里却全是悲伤和彷徨,一对微微泛着墨绿的眼睛带着狼一样的危险和野性,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现在的他已经无声地收敛了曾经的锐利,进化出了一层温润的壳子罩在自己身上,所有的锋利与光华都被藏在了最深处,这使得他看上去愈发地神秘和深沉。

十几年前的他让她感到美好又恐惧。

十几年后这美好变得更加深刻,这恐惧也变得更加深刻。

平宁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试探性地道:“请帖已经送到,那我走了?”

林昭行静静地看她一眼,道:“劳烦了。”

平宁公主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她提起裙角,离开了这个落满雪的宅子。

林昭行靠在窗户上,他的手指摩挲着请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突然,“砰”的一声,身后的窗户猛然开了。

走了神的林昭行猝不及防,差点整个人仰出去,被身后的人猛地推了一把才稳住身形。他回过头去,刚好和一个正在嘻嘻哈哈的小脑袋鼻尖对鼻尖。

不过是倒着的。

林昭行看着倒挂在窗外的清宝,有点无奈,“这么看人你不难受么?”

“怎么?”清宝眨巴眨巴眼睛,“你对自己倒过来以后的形象没有自信?”

她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出来,伸到林昭行面前,“呶,给你的。”

林昭行看向她的手,那上面是一大束火红的腊梅花。

不知道为什么,林昭行牵了牵嘴角,突然无声地笑了。

这一夜林昭行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只有十一岁,面前是重病在床的母亲。

那是个貌美的女人,林昭行的长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继承了她的优点才如此出挑。即使是病得奄奄一息,那个女人仍然有着惊人的美感,像一朵即将零落成泥的残花。

她的手上握着一块乌木牌,低声对他说:“昭儿,这个东西……你就不要带走了,把它和娘葬在一起,把该埋葬的东西都埋葬吧。”

那时的林昭行跪在地上,倔强地不肯哭出声音来,然而他垂着头,下方的地板上已经掉了一地的眼泪。

“不要……不要恨你爹……”女人用最后的力气,拔下头上的银簪,塞到林昭行的手里,“拿着它……去找你爹……你爹在京城……封号是齐……”

那是林昭行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个王爷。

他母亲出殡那天,边塞的小城下了很大的雨。

他一个人扶着灵柩缓缓地从街道上穿行而过,一些人原本推开窗户悄悄看他,然而等他走过时,就又把窗户“砰”的一声合上。

林昭行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流下来,从里到外俱是一片冰凉。

他听到窗户后面有一阵一阵的窃窃私语——

“是西边那宅子里的女人死了吧?”

“肯定是,你看那个小野种的样儿就知道。唉,可算死了,那么一个野女人住在这附近,真是伤风败俗。”

“唉,话也别说那么难听嘛,左右人都死了。”

“哟哟哟,你这个死鬼是看人家生得俊才给人家帮腔的吧?人死了又怎么着?她敢做我就敢说!这么些年了,那小子的爹出现过么?摆明了是个野种啊,这女的估计是不检点,所以生了儿子男人都不要她。这种没夫家的女人,死了灵位都没地儿摆,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真是报应啊。”

林昭行扶着灵柩,他的手死死地按在棺材上,仿佛希望把棺材合得更严实一些,叫那些外面的声音不要从缝隙中钻进去,打扰里面的人安睡。

里面的人是他的母亲,是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而现在她已经死了。

“娘,你安心睡。”林昭行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大雨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声音淹没,“你放心,你应得的我会全部给你拿回来。”

下一瞬,场景猛地转换了,铺天盖地的暴雨冲刷着天子脚下的京城。

林昭行握着那根簪子,在雨中缓缓地走着,他没有打伞,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他在宫门前徘徊着,侍卫当然不会放这个满身狼狈的小子进宫,然而林昭行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找到自己那个当王爷的父亲。

就在他木然地站在宫门口时,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在他身侧响起,一把伞撑到他的头顶,举着伞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大,然而气质温柔娴雅,她轻声道:“你找什么人吗?”

林昭行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找我父亲。”

那是平宁公主第一次见到林昭行。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和林昭行搭话,也许只是因为某个瞬间,林昭行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倾盆大雨之中,那个还没完全长大的男孩站在天地之间,腰杆挺得笔直,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全都被捋到了一边,使得那张惊艳的面孔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平宁公主面前。

他的嘴唇已经青白,然而一双带着墨绿的眼睛亮得惊人。

平宁公主做不到无视那样一张带着无数的华彩,又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面孔。

“你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林昭行面无表情道,“我只知道他叫齐王。”

“那你找错了,齐王并不住在宫里,你要去齐王府找他。”平宁公主报了一个地址给他,“用不用我找人带你去?”

然而林昭行已经抬腿走了出去,走出几步后他才猛地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低声道:“多谢。”

平宁公主打着伞,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中那个缓缓离去的少年,忍不住喊道:“我是平宁公主,我每十天都会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下一刻,场景再度转换。

平宁公主在下一次出宫时遇到了等在宫门外的林昭行。

不出她所料,齐王不愿意认林昭行。

这个男人显然对他的母亲是有感情的,起码他在看到银簪的那一瞬间热泪盈眶。

然而天家就是如此,对一个女子的感情和尊严脸面比起来,孰轻孰重几乎无需多言。

“我会替你母亲照顾好你。”齐王对林昭行恳切道,“你就住在王府,吃穿用度我绝不会亏待你,但是对外……我就说你是我一位故去的老友的儿子。”

林昭行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这样不好么?”平宁公主小心翼翼地问,比起很多大人物们狠心绝情地根本不认私生子,齐王的处理方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情脉脉了。

林昭行从包裹里把母亲的灵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

“我要名分。”他简短地说,“我要把我母亲的灵位放到宗祠里去。”

她生前的时候没有名分。

她死后我不能再让她做孤魂野鬼。

平宁公主沉默了。

“很难么?”林昭行低声道,“那我再想想办法,多谢了。”

“不!你等等!”身后突然传来平宁公主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林昭行回头看着她。

“我可以帮你。”平宁公主看着他。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极为早熟的,同龄的孩子大多还懵懵懂懂,鲜少有她那样的心性。

然而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他是能和自己在同一个世界对话的人。

何况他是那样的惊艳,平宁公主自小在宫中见到过无数丰神俊朗的男子,但他们没有一个有林昭行这样复杂又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气质。

“我可以帮你。”平宁公主轻声重复了一遍,“但是说好了——你要拿什么谢我?”

睡梦中的林昭行微微蹙起了眉头。

梦里反复回响着平宁公主的那一句话:“你要拿什么谢我?”

她帮了他。十一岁却极为早熟的小公主,在太后面前若无其事地说了一番话,让老了以后吃斋念佛的太后动了仁慈之心,把齐王唤到宫中问讯,齐王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的事情渐渐传开。

最终齐王承认了林昭行的身份,将他母亲的灵位设在了宗祠。

记忆中平宁公主永远打着伞站在林昭行的身边,那伞大到没有边际,使得林昭行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

“你要记得谢我哦——拿什么来谢你清楚的吧?”

是的,我清楚。

林昭行疲惫地向前走着,阴影无边无际。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

林昭行震惊地看向那点亮光,亮光的中心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笑着冲他挥手,“你不要老是笑,但又笑得一点都不开心好不好?做人要快乐,喏,开心的笑容是长这个样子的。”

她细长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手里晃动着一把鲜红明艳的腊梅花。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然而宫宴却没能如预想中那样顺利地举行。

皇帝与皇后嫡出的女儿庆安公主是这一次宴会的主角,然而宴会开始前,这位小公主却闹了起来。

林昭行本来进宫是先拜见太后,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小姑娘坐在太后身边作哭天抢地状。

“皇祖母可要给文月做主啊!这个倾国公子居然敢回信拒绝我!”

太后倒是很通情达理,“人家谢公子是御剑山庄的少庄主,又不是个没事干的闲人,没有时间也很正常,阿月你难道没听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

“我不管!我不管!我办这个宫宴就是想看看他是何许人也,如今他不来,还有什么意义?!”

她正要继续闹,结果一眼看到了下方的林昭行,小公主究竟还是好面子的,赶紧收起了刚才撒泼耍赖的劲儿,勉强端出一个公主该有的架子,小声道:“昭行哥来了啊。”

林昭行笑了笑,行礼如仪,“臣林昭行参见太后,参见庆安公主。”

“昭儿快起来。”太后慈爱道,“都是一家人,何必……”

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嘴,幽幽地叹了口气。

林昭行面色纹丝不变。

庆安公主瞅着气氛有些尴尬,连忙下意识地出来打圆场,嘟着嘴服了软,“孙女也就是想着,昭行哥已经这样绝代了,那比昭行哥排名更靠前的男子又是什么样子……唉,他不来便不来吧,左右我帖子都发出去了,宴席没有取消的道理,走吧昭行哥,我带你过去。”

在太后欣慰目光的注视下,公主引了林昭行一齐向举办宴席的觅云宫走去。

“请帖带了吧?我这次害怕乱七八糟的人来,特意让守卫细细地验每一张请帖,没有的可不让进呢,不过昭行哥跟着我,自然没有请帖也没关系……”话多嘴碎的庆安公主光顾着喋喋不休,结果没有看路,“咣”地撞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上。

清宝本来一直在太后宫外等林昭行,结果和庆安公主撞个正着。

清宝缩缩脖子,害怕公主发难,赶紧跑到了林昭行背后。

“昭行哥……这是谁啊?你不是一向不用丫鬟么?”庆安公主倒是没生气,只是狐疑地打量着清宝。

清宝抱着手臂站在林昭行身后,细长的眼睛眨巴眨巴,突然很有底气地跟公主说:“我是察秋司女捕头。”

公主震惊地看向林昭行。

关键时刻,掌司使大人还是十分讲义气的,只见他一脸郑重地对庆安公主点头道:“是我最近重点栽培的女名捕。”

庆安公主看看林昭行又看看清宝,正处于少女怀春时期的小公主,自带敏锐第六感,忍不住心直口快道:“昭行哥,我姐姐……”

“林大人,卑职就不跟您一起去赴宴了,先赶紧去执行任务。”

清宝本来就只是想来宫里见个世面,并不耐烦和林昭行一起去那种规矩大过天、饭也没法好好吃的宴席,于是当场眉目肃然地表演着一代名捕的浩然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

按理说,宫中哪是能够随便闲逛的地方,不过清宝天生野惯了,又对宫里的规矩不了解,见着宫里的景色甚好,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溜溜达达。

所幸来觅云宫的路上全是宫外来参加宫宴的人们,一时间也并没人特别留意清宝。

在和一对贵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们说的话突然猛地飘到了清宝耳朵里。

“听说天澜公子榜榜首的倾国公子没来呢,排名第二的林昭行倒是来了……”

“哎,什么第二,那个小野种还敢往宫里跑,也真够不害臊的。”

清宝的脚步猛地一顿,她停顿片刻,脚尖突然轻轻巧巧地转了个方向。

她跟上了那两个贵妇。

“姐姐也别这样说,毕竟林大人是齐王的儿子呢……”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鬼心思多的,他和齐王长得又不像,听说当初是拿着信物找来的,这信物伪造一个又不难……何况听说那小子的母亲卑贱得很……”

清宝默默看了一眼前面这个穿桃红色长裙、兴奋地说着林昭行往事的妇人,她思索了片刻,脚尖轻轻一勾,一块路边的鹅卵石就被她勾了起来。

宫中的鹅卵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磨得一个比一个圆润光滑,清宝抬腿悄悄往前一踢。

那妇人毫无防备,一脚绊到鹅卵石上,整个人猛地一滑,向后仰倒。

“夫人小心。”她身后的清宝连忙扶住她,那妇人的宫装十分华丽,袖子宽大,清宝在扶的过程中难免扯了一下。

那妇人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清宝,但见她的穿着也并不怎么华贵,当即轻蔑地皱起眉头,挣开清宝的手,“你可仔细点,这宫纱贵得紧,弄坏了怎么办?”

清宝低眉顺眼,一如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侍女,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夫人。”

旁边另一个贵妇劝道:“算了姐姐,宫宴就要开始了呢。”

那妇人冷哼一声,不再管清宝,与同行者一同前往觅云宫。

觅云宫门口的侍卫正一一检验着客人们的请帖,同行者已经进去了,侍卫冲妇人行礼道:“夫人,请出示你的请帖。”

“堂堂岭南王妃你们都不认识么?”那妇人没好气地白了侍卫一眼。

侍卫不卑不亢,仍然伸着手要求看请帖。

“啧啧啧,给你看就是,不知变通的狗奴才。”岭南王妃翻着白眼,去袖中掏请帖。

她的手上下摸索着,左袖摸完又去摸右袖。

“奇了怪了!”她叫起来,“我明明有请帖的!”

后面已经有人不耐烦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谁也不喜欢傻等,后面渐渐响起了议论声——

“这一位找不到就请先去一边找,我们也急着入场呢。”

“是啊是啊,先让开吧。”

那妇人立刻不乐意了,回头骂道:“叫谁让开呢!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身份,也叫我让路?我堂堂岭南王妃……”

“谁在外面吵?”庆安公主突然从里面出来了,都说半大的少女变脸比变天还快,之前一直笑靥如花的庆安公主此刻生了气,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简直像欲雨的天,“没有请帖的就走,哪来那么多话?!”

“哎呀庆安公主殿下,我是岭南王妃……”那妇人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好声好气道。

“岭南王和我都隔了几代了?还指望我认脸吗?”小公主怒道,“而且你要是真的王妃,怎么会没有请帖?说没说过没有请帖就不要来?!”

那岭南王妃还要再辩解什么,两个侍卫看了眼公主的脸色,直接一左一右地架起她丢到了一边。

清宝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切,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距离觅云宫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湖,此刻湖上都结了冰,湖边的长廊上挂了大大小小的宫灯,在黄昏中看来分外地美丽。

清宝走到长廊里,从怀中掏出从妇人那儿偷来的请帖,往宫灯里一塞,火苗立刻吞噬了它。

林昭行的坏话轮到你来说了?!清宝扯着嘴笑笑,她天生一副乖乖巧巧、清清秀秀的脸,不过这一个坏笑后江湖气尽显。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清宝回头一看。

真是冤家路窄,平宁公主正站在廊中。

换作寻常人,早因为做贼心虚而吓死了,不过清宝无论心理素质还是表演本领都是一流的,她直接面无表情地反问回去:“那你又怎么在这里?”

平宁公主看她一眼,“无礼狂徒。”

她在长廊边的长椅上端然落下,姿态端正娴雅,“我是看到你在这里,才过来的。”

清宝混不吝地往她对面一坐,跷起二郎腿,“怎么?找我有事儿啊?”

平宁公主皱起眉头,“昭行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粗野之人?”

清宝冷笑,“他乐意。”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清宝平时也并没有这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说话时语气也称不上冲。

但是在平宁公主面前,她似乎就想要把自己最乖张最狂放的那一面表现出来,仿佛和平宁公主产生的反差越大越好。

“我不是来同你争吵的,我也不屑同你这样的人吵。”平宁公主正色道,“你离昭行远一点。”

清宝挑挑眉,撑着下巴道:“成功嫁进人家家门了么,就开始管人家的家事?!”

“你!”平宁公主面色粉涨,但她涵养极佳,深吸了一口气就平缓了下来。

“我不知道昭行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她静静道,“但是我想他的往事你应该一点也不了解。”

清宝静静的,没说话。

“他是齐王早年游历的时候和一民间女子生的儿子,有关昭行的生母是谁,京城里流传着许多版本,而他自己至今讳莫如深。”平宁公主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十一岁那年丧母来到京城,是在我的帮助下,才得以让齐王认他,之后他的嫡母欺负他,京城的贵族们嘲笑他,也一直是我陪在他身边。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要紧,我根本不在乎,因为它们不可能抵得过我和昭行十余年来的情分。

“况且,我希望你明白,昭行这个人……你跟不住他。”平宁公主轻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么?他从来不吃热的东西,不用热水沐浴……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毒。”

清宝的眼皮猛地一跳。

“中这种毒的人时时痛苦,绝不可接触热源,所以昭行只要到夏天就根本不会在察秋司露面,只能呆在冰窖里,由李希泽把案件的卷宗带给他。”平宁公主沉声道,“而这些年来,也一直是我在给他找药。你明白了吗?无论是感情的基础,还是和他一起生活的能力……”

“平宁公主殿下,”清宝突然站了起来,“你说得对。”

平宁公主感觉清宝终于恼羞成怒了,她抬起眼,以胜利者的姿态迎向清宝的目光。

然而清宝扯起嘴角笑了笑,一声轻轻的发问宛如往平地里扔了个炸雷,“那么……你怕什么呢?”

平宁公主嘴角的笑意猛地僵住了。

“你说得对啊,你又有跟他十多年的情分,又有救他的能力,你这么笃定自己是最适合他的人,那你怕什么呢?”清宝挑挑眉毛,“何况我只是被他带在身边而已,还没怎么样呢,就让你担忧成这样了?”

她上前一步走到平宁公主面前,俯下身轻轻道:“还是说其实你自己就怀疑……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平宁公主抬起头瞪着清宝,良久,她低声道:“你真的喜欢他?”

清宝大大咧咧地点点头,“喜欢肯定是有点喜欢的咯,长得好看的人天生招人喜欢啊。”

“那么他喜欢你么?”

清宝支着头想了想,非常真诚地说:“不知道,但是肯定不讨厌。”

她弯下腰来,十分江湖气地在平宁公主肩上拍了拍,小声道:“平宁公主殿下,我就想劝你一句,人这一生,得得失失都是正常的,占有欲太重了只会让自己累。咱俩对林昭行的态度本来就不一样,你喜欢他就想拥有他,但是我就只想让他开心。”

清宝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一晚再次下起了大雪,天空中伴随着一声一声的惊雷。

雷声让清宝做起了噩梦,她缩在被子里,一头一身的冷汗,嘴里喃喃地一直说着些什么。

林昭行被她的声音惊醒,走到外间才发现是清宝在说梦话,掌司使大人松了一口气,把被清宝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到她身上,就在他要起身离去的时刻,他突然听清了清宝小声呢喃的梦话。

她说:“娘……娘你在哪儿……”

林昭行猛地愣住了。

娘你在哪儿?

他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那上面阴云密布,不见慈爱的目光从云上俯视他。

他举目望向无尽的远方,千百座楼台在雪中沉默,不见温柔的手从苍凉的世间伸出来抚摸她。

林昭行突然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举动。

他俯下身,轻轻抱住了清宝。

窗外“轰隆”一声巨雷,然而清宝没有再随着雷声发抖。

她一直微微颤抖的身躯在林昭行的怀抱里缓缓地平静下来,然而林昭行很快就发现,清宝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震颤了起来。

抱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掌司使大人,立刻窘迫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突如其来在一个温暖滚烫的怀抱里的小女贼,也立刻窘迫了起来。

二人一时僵持住了,林昭行没想好怎么放手,清宝也没想好怎么挣开。

然而一阵异响拯救了他们。

林昭行立刻松开手,清宝也猛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做贼心虚的二人同时凝神细听,一副注意力全在异响上的样子。

下一刻,他们听清了。

有人在敲门。

并不是侯府的前门,而是那把挂着铜锁的后门。

清宝率先起身,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出门摸到后院,隔着一层铁门,她小声地问:“谁呀?”

门外没有回声。

敲门声也停止了。

然而直觉告诉清宝,门外的人并没有走。

大半夜的,清宝忍不住有点害怕,然而下一刻,林昭行也已经披着大氅走了出来,他看了眼穿着单衣就跑出来的清宝,把自己的大氅裹在她身上,然后低声冲门外道:“谁?”

门外寂静无声。

林昭行犹豫了一瞬,叫清宝后退,然后他抽出佩刀,一把拉开了门。

一个落满了雪的人影猛地砸了进来。

说是砸,是因为这个人真的是僵直着倒了进来,眼看着他就要一头扎进雪地,清宝忙飞跑过来,和林昭行一起接住了他。

来人的身上落满了雪,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孔,清宝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鼻息,只觉得呼吸十分急促。她小心地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来人的身体便随着她的拍动晃了晃,仍然一声不吭。

“好像是晕过去了。”清宝小声道,“怎么办?”

林昭行犹豫了一下,道:“在西边那个厢房里烧一个炭盆。”

清宝跑去把炭盆放到西厢房里,林昭行已经把来人背到了床上,清宝点燃房间里的烛灯,把来人身上的雪擦掉。

当脸上的雪全部被擦下去的那一瞬,清宝和林昭行一起愣住了。

那是一张极其美好的脸,整个面孔像是被能工巧匠用天下最精巧的刀锋,在完美无瑕的玉石上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大概在烧了炭火的房间呆了一炷香的工夫后,来人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浓密睫羽下顿时泛起了潋滟的波光。

清宝见他醒了,端起一碗水凑到他唇边,他却偏开头,嘶哑着嗓子道:“林府……请问这里是林昭行大人的府邸么?”

林昭行在旁边冲他点头示意,“在下就是林昭行,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来人低低地咳了一声,哑着嗓子道:“谢天澜。”

短短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又晕了过去。

清宝吓了一跳,赶紧凑上前看,林昭行抬手道:“不用担心,这是脱力后的表现,你看他眼睫下方一片乌青,显然是很多天没有睡过觉了,手上有深深的缰绳痕迹,恐怕是一直在骑马——现在是人在过度消耗后身体的自我保护效应,让他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清宝于是坐到一边,撑着头想了半天,老感觉“天澜”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熟悉。

片刻后,她猛地想了起来,震惊道:“难道……难道……”

“对。”林昭行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清宝在想什么,“谢天澜就是天澜公子榜排名第一的榜首,御剑山庄的少庄主,人称‘倾国公子’,整个天澜公子榜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清宝震惊地看向躺在床上的谢天澜。

即使现在狼狈不堪,谢天澜的身上也有难以掩饰的光华。

和林昭行男子气质的英俊不同,谢天澜的长相更为精致,锋利与柔和在他的脸上巧妙地融合着,整个人透着一种雌雄莫辨的极致之美。

林昭行站起身来道:“我先出去一下,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雪浸湿了,柜子里有干净的衣服,你帮他换一套。”

清宝忙叫住他:“等等……”

林昭行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他回过身来,悄悄地在清宝耳边说了些什么。

清宝猛地睁大了眼睛。

雪夜,房间里幽幽一灯如豆。

已经恢复过来的谢天澜与林昭行和清宝相对而坐。

林昭行率先开了口。

“敢问谢公子——御剑山庄中出事的人是谁?”

谢天澜猛地一惊,低声问:“林大人怎么知道……”

“知道御剑山庄中有人出事?”林昭行饮一口茶,道,“很简单。”

“你作为御剑山庄少庄主,自小习武练剑,体质自是不必说,然而赶到的时候居然虚脱到这个地步,再加上你手上未褪的缰绳痕迹,肯定是没日没夜地骑马赶路了数天——可见此事之急。

“然而江湖中人身子骨与常人不同,长时间地骑马也未必能造成这个效果,所以很明显除了外力的劳累外,还有来自情绪的内力。你心绪不宁,悲伤过度,内力外力交加,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不支晕倒——可见此事之悲。

“何况你开口就是要找我,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你带了一件又急又悲的事情来找察秋司的掌司使——那么显然是来找我破案。”

谢天澜端着茶杯沉吟片刻,哑声道:“是家师。”

林昭行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御剑山庄……莫非是邱老庄主过世了么?”

谢天澜低低地一点头,“消息还没有传开,但家师确实已经过世,师兄们告诉我他是……割腕自尽。

“师父早年练剑太过,积攒了一身的旧伤暗疾,很早就无法自己行走了,这半年来更是卧床不起,三餐都需要人服侍。”

谢天澜道:“我前些日子因门派的事务出去了两个月,回来后看见满山戴孝,才知道师父已经过世了——师兄们说是因为师父心性好强,不愿像废人一样度过残生,更无法承受病痛之苦,遂早早超脱了。”

林昭行放下茶杯,缓声道:“但谢公子觉得有疑点?”

“是,也只有我一人觉得有疑点。”谢天澜轻声道,“我是山庄的少庄主,师父卧病休养后,逐渐地把诸多事务移交给我,但是这个过程是很慢的——毕竟一来我年轻缺乏历练,很多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二来师父虽然行动不便,但是头脑仍然是清楚的,山庄上下的事务他完全可以躺在床上口述指挥。

“为什么师父要选在我外出的时候自尽?师父不是随意冲动的人,他即便真想要早早超脱,也会花很多时间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更会把他走后的事宜交接明白——但是我离开的时候,师父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山庄中的大小事务也没有交接给我。”

林昭行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瓷杯的表面,他低声道:“我猜……邱老庄主过世后,接管山庄的也并非谢公子。”

谢天澜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林大人果然睿智……不错,是我大师兄。谁来接任庄主都没关系,大师兄接任也很好,这样我省去了很多事务要处理,还可以把更多心思放在练剑上。”

谢天澜道:“但是……我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我需要一个真相。所以天澜冒雪前来,只求林大人能随我同去御剑山庄调查。”

林昭行沉吟片刻,道:“御剑山庄当地也有捕快……”

“师兄们说家师刚刚去世的时候便有捕快来过,但都说是自尽无疑。天澜也是着实没有办法,才来求助于林大人。”谢天澜急切道。

他犹豫了一瞬,小声道:“而且,家师生前曾对我说,察秋司近年来一直在追查江湖上的一个门派……”

林昭行的瞳孔猛地一紧。

“那个门派由江湖上的大盗组成,人称‘盗门’。”谢天澜道,“实不相瞒,家师年轻时曾与这门派中的人有过故交,此次派我出去两个月,也是在寻找故人的踪迹……虽然暂时还没有音讯。

“天澜只想说,若林大人肯将师父去世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天澜必感激涕零。御剑山庄虽然谈不上多有势力,但毕竟在江湖中也算是颇有能力的门派,愿为林大人日后追查盗门提供一份助力。”

林昭行沉默半晌,最终答应了。

“我明日去察秋司和李希泽交代一下事务,然后我们就启程。”林昭行揉揉额头,“谢公子这边有什么线索么?”

谢天澜道:“一切事情都是听我师兄说的……我出去两个月,师父只联系过我一次,他托暗桩交给我一个药方,说我体质偏寒,冬至前后应当特别注意,如果受了风寒,就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

谢天澜掏出一张信纸来。

那上面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嘘寒问暖的关心之语,接着便是一行一行药物的名字。林昭行和清宝对医术之道都不太精通,只觉得都是些常见的药物,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你按着这个药方去抓药了么?”清宝问。

谢天澜摇摇头,“我路上匆忙,没有什么时间去药铺,况且身体也一直很是康健……”

林昭行久久看着那个药方。

“林大人觉得哪里有蹊跷么?”

“这样看的话,没有。”林昭行道,“但还是很奇怪……谢公子这么大个人了,生病自然会去看大夫,邱老庄主如果连想要了却残生这样的大事都完全不通知你的话……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地送这么一个方子来?”

他站起来,“我们去药铺抓一服药试试。”

“现在可是半夜。”清宝提醒他,“哪家药铺还开着门?”

林昭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确实漆黑一片。

他思忖片刻,笑了笑,“那么少不得又要麻烦我们的严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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