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牙月,如一把弯刀,悬于苍穹。流月坊巷口,刘飞龙和他的镖行伙伴在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们从洛阳而来,本是想着交完镖,拿到银子,再到流月坊消遣一番。镖是交了,银子是拿了,还饮了酒,只是没想到流月坊的门却关了。
经过连日的奔波,终于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虽然乐坊关门,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心情,哪怕是在巷口随便走走,聊聊花优清的技艺,都显得十分开心。
正聊在兴头上,他们就看见了一个老婆婆,提着孤灯,挎着竹篮,一步一跛的朝他们走来。
那个老婆婆身形佝偻,像背着千斤重担,把她的腰都要压碎了。她的灯笼忽明忽暗,孤单的光影在雪地前行,像是勾魂使者,来此夺人魂魄。
但在喝了很多酒的人眼里,任何奇怪的事,都会变得正常,刘飞龙和他的伙伴也是这样。
“狼牙月,透风寒,夜里多亡魂,行人需谨慎!买支梅花吧,辟邪!”那个老婆婆对他们喊道。
“什么梅花辟邪?”刘飞龙的伙伴在问。
“青麟沁梅阁!”老婆婆对着他们一笑,露出黑黑的门牙。“朱砂梅,一吊钱一支!”
人一旦高兴,花钱也痛快。
刘飞龙道:“给我们一人来一支。”
果然是新鲜的梅花,握在手里便有淡淡暗香袭来。可能是刘飞龙饮酒过多,闻到梅花的香气竟感觉到头晕,正在他努力保持清醒时,他的伙伴全都倒下了,咽喉喷着鲜血。
刘飞龙大惊:“你……”他还未说完,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插进了自己的咽喉。
刘飞龙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扑向那个老婆婆,想要扼住她的脖子,可还未发力,就已倒在她的脚下。
刘飞龙呼吸停止了,双眼还没有阖上,似乎在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那老婆婆看着地上的尸体,杀人的快感,鲜血的刺激,让她站直了身板,丰硕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露出诡秘而可怖的笑容,道:“你不该来此,更不该撞上不开心的我。每当我不开心时,我就想杀人。”随后她一步一跛的消失在黑暗中……
刘飞龙的尸体逐渐僵硬,从怀中滑落的羊皮拨浪鼓也被压破,这是他给儿子稍的礼物。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临行前,他还用胡茬扎着孩子的脸颊,把孩子举高高,笑嘻嘻地道:“儿子在家听妈妈的话,爹爹回来给你稍礼物。”
原本安稳喜乐的家庭,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无缘无故的毁了。只因心情不好,便可以恃强凌弱,便可以害人么?
答案是否定的。
曲长歌看着地上的尸体与散落的拨浪鼓,心中响起“梁甫吟”,一生长啸,叹道:“江湖何时无杀戮?”随即想要抬起尸体,将他们埋葬,却被一只手阻拦。
出手的自然是沈孤影,他拦住曲长歌急道:“莫碰,尸体有毒!”随后,银针试探,果然变成黑色。
曲长歌看见银针发黑,问:“沈兄怎知尸体有毒?”
沈孤影道:“衣服的气味!”
曲长歌道:“你是说这种新洗的味道?”
沈孤影道:“是,这种毒药名为绫罗香。”
曲长歌忽然想起如意客栈的被褥上也有类似的味道,但那次自己中的是“朦胧醉”,只不过是普通的蒙汗药罢了。曲长歌不解的问:“你确定不是朦胧醉?”
沈孤影道:“此两者确实接近,但朦胧醉寡淡,绫罗香沉重。”
曲长歌笑道:“沈兄鼻子果然灵敏,像极了……”
沈孤影大声道:“恩师!”声音压住了曲长歌,没有让他再说下去。他接着道:“绫罗香,沾之必死,莫碰这些尸体。”
曲长歌转过脸去,叹道:“唉,这些人死在这里,不知与这流月坊可有关联?”
沈孤影道:“怕是与你我有关!”
曲长歌诧异道:“何出此言?”
沈孤影道:“死因利剑破喉,毒是后施的。”
曲长歌道:“对,一击毙命,根本用不着毒杀。”
沈孤影道:“不错!绫罗香千金难求,杀他们……”沈孤影看了眼曲长歌,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他似乎感受到了,曲长歌把每条人命看的同等重要,不可用金钱衡量!
曲长歌道:“凶手料到我们来此探查,提前埋伏了毒药。”
沈孤影道:“那人断定你我见到人命绝不会袖手旁观。”
曲长歌对着尸体深深鞠上一躬,道:“你们因我而亡,我且将你们安葬。待我查出凶手,为你们讨回公道!”
沈孤影突然一怔,才发觉自己只知杀人,少了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死在自己剑下的人,并非都是理所应当!他想起了秦用临死时的微笑,那似乎是种解脱,是种是圆满。秦用最后的遗言,竟叫他提防江南许家,看起来是甘心赴死,这一切都在帮他啊!原来拯救之剑才是正义之剑!
沈孤影突然问:“恩师,为何使剑?”
曲长歌道:“起初练剑是为了变强,乃至最强。后来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最强。”
沈孤影喃喃道:“没有最强……”
曲长歌见他发呆,轻咳了一声,道:“现在使剑,只为了配活在世上。”
沈孤影问:“恩师剑法,何言至此?”
曲长歌道:“为了拯救自己,为了拯救他人。”
沈孤影似乎颇有感触,嘴里不住的重复“拯救”二字。
曲长歌见他的状态,耸了耸肩,道:“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安葬他们。”
沈孤影道:“无法触碰尸体,难。”
曲长歌似乎早就想到了方法,直接说道:“沈兄,稍待片刻。”只见曲长歌纵身一跃,朝流月坊后院飘去。
沈孤影正在思考如何移动尸体时,曲长歌已经回来了,除了手上的利剑,还多了一面巨大的白幡。
沈孤影道:“这是那面写着恩师名字的白幡?”
曲长歌问“不是你立的么?”
沈孤影道:“不知何人。”
曲长歌又问:“那当时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曲长歌?”
“猜的。”只要曲长歌问,沈孤影就会答,换做旁人,沈孤影早已面如寒铁把人吓跑了。
曲长歌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将白幡撑开,双手一抖,白幡飞旋卷起起白雪,竟也把两具尸体包裹了起来。沈孤影一看便懂了,进入流月坊院内,找来了一面巨大的旗子,将剩下的两具尸体也裹了起来。
曲长歌看着裹好的尸体,道:“愿这招魂的白幡,能让他们一路走好。”
沈孤影问:“但将他们埋到哪里?”
曲长歌道:“暂且先放置在流月坊院中,待我们探查完毕,在置办棺木将他们埋了。”
曲长歌话音刚落,就听见急促的马蹄踏雪而来,除了马蹄声,还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远望身形,在马上的是个女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拽着长长的麻绳,顺着麻绳看去,一个男人被缚着双手,跟在后面跑。那个女人身穿霞彩云华衣和百褶蝶飞裙,愤怒的问着那个男人:“说,曲长歌是不是真会在这里?!”这个女人,即使是发怒声音依旧甜美好听,这个女人竟是许九久!被她绑着的男人竟是吴老四,那匹马也是吴老四早上刚买的马!
只见吴老四边跑对着流月坊大喊:“少爷,您在里面么?快来救救俺!姑奶奶哟,我跟少爷真是约好了!”
许九久怒道:“曲公子中了毒怕是已经变成了个傻子,你是如何约他的?是不是害了他?”
吴老四跑的快喘不上来气,勉强答道:“姑奶奶哎,曲少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傻子啊。”他心里还想着,这么个跑法,平日养的膘岂不是都浪费了!
许九久突然勒马,黯然伤神地道:“绫罗香,无药可解......”她又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可还是抽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曲公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当她在一睁眼,马儿已跑到巷口,映入眼帘的第一人便是曲长歌!
许九久不禁脱口而出“曲公子”三个字。曲长歌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瞪着大眼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许九久见状,暗自道:“曲公子果然忘了我!好后悔!真不该!”她心里觉得的亏欠,为了补偿曲长歌,许诺道:“跟我走好不好?我给你最好的生活!”
曲长歌见她绑着吴老四本身就觉得怪诞,又听到此言更是诧异,一时间成了丈二和尚。他只好问:“久儿姑娘,怎么会在此处,还绑了吴老四?”
许九久突然一惊,差点跌落下马,脱口问道:“你没有中毒?”
曲长歌道:“哼,拜你所赐,中了!”
许九久道:“绫罗香无药可解,我虽保住你的命,但你怎......”
她话还没说完,吴老四抢着道:“少爷!快救我!我跟她说你没中毒,她就是不信,还说你变傻了!”
曲长歌道:“我的确中毒,但不是绫罗香,而是朦胧醉!还请久儿姑娘放了吴老四!”
许九久不解的自言自语道:“他给我的怎会是朦胧醉?!”
“这两中毒气味颇为接近,怕是弄混了!”沈孤影本不想说话,但涉及曲长歌的事,他就关心起来。他接着问道:“敢问姑娘为何毒杀恩师?”
只听话语冰冷好似带刺,许九久不禁打了个寒战,道:“我不能说!”
“如此,许家九小姐,请出剑!”沈孤影厉声道。
曲长歌道:“沈兄,罢了,让她走吧!”说罢,曲长歌给许九久使了个眼色。
许九久道:“我的后悔实现了......见你无事,我心安......”说罢,许九久转身向远方跑去,泪水随风飘落,滴在地上凝结成冰。
她的泪是为曲长歌欣喜,还是为自己悲哀?她把曲长歌推向在对岸,自己却在水里挣扎。她没办法决定是游向许家,还是曲长歌,亦或是青麟城!连她的方向也在泪水中淹没,选择任何一方,付出代价都无法预估。她没办法抉择,这是她的悲哀,只是没人能够理解。
可她并没有跑远,毕竟离曲长歌近的地方,就是好的地方。她在等......
而曲长歌等人已进入流月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