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市虽不是苍鹭国经济最为发达、发展最为迅速的城市,但却奠定着苍鹭国发展的文化根基。北沿蜿蜒曲折连绵不绝的古城墙,南接美如画的园林州府,吴侬软语,美人朱砂。而梧桐市本身更有千年的历史,因此若说当今世界三大强国———以军事力量著称的慕利国,以政治手腕著称的荒鳄国,以文化和发明享誉世界的苍鹭国中,哪个国家最为风雅,不言而喻。
梧桐市作为苍鹭的文化之都,其大大小小的园林宅院自然是富人们的首要心选。庭内消夏避暑,冬水秋茸,鹭鸶小鹿,人闲花淡,透过天井看尽星河点缀,春花秋月。
花山院清刀静静地靠着凉亭的的柱子,闭目休憩。说来奇怪,此时正值冬季,即使是寒风凛冽,他依然之穿着一件薄薄的白紫相渐的羽织。花山院清刀有一种天生的秀气,眉凝星目,驼鼻玉唇。作为菊刀国花山院一族现族长的长子,清刀如今还未及而立之年,可谓正是玉树临风,才貌引人惊羡的光景。
庭院内,几个家仆静静地守候在中庭的镂花屏风后面,等待少主人休息。
到午时三刻,清刀举止优雅,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几个家仆走上前来,打水给少主人洗脸。
“等一等。”清刀拒绝了递过来的洗脸帕,整理了一下羽织的袖子。这时一个刚刚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家仆走上前来,先向清刀请过家礼,接着上前耳语了几句。
“这个女人风风火火的,真是永远学不会低调。父亲派我来监视这种白痴有点浪费时间。”清刀听罢摇了摇头,从羽织内里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翡翠玉扇,轻轻地扇了两下,皱眉像是想到什么,示意下人凑近了耳朵。
“隐藏身份,继续盯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唐沃嚷嚷了大概有一个小时,还是不能从这震惊的事实中恢复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够亲身经历死亡这种事。即使在外婆身边体验过死亡倒计时的绝望,可是距离依然从没有如此近过。他想起今年正是菊刀国发售smitch新游戏主机的时期,还没有在上面玩过如龙21的移植版。外婆从昨天晚上自己溜出来等苏芮开始就一直没人照顾。他最喜欢的梦魇乐队刚刚发了新歌,从大学同学王灿那儿借了20元买的新专辑还没有听。他有接近一个月没有尝过何记酸菜鱼和张记冷吃兔的味道了。。。
还有很多很多事都没有做。。。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就,就,就已经死了?他才23岁,才23岁诶。就算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能力治好外婆的病没办法找回欠债逃跑的父亲没有钱治好坐在轮椅上的妈妈,即使他是个一无所有还拖累身边所有人的丧犬,可是他也有很多我自己还想做的事,很多想见的人啊。。。
“好了,你在这吵来吵去有什么用啊。”哈娜站在一旁不屑地看着唐沃,“你身体里的细胞已经开始消亡了,不出多久你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具皮囊了,而我———”
“也会给你陪葬的,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跟你一起消失,你又不亏。”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下唐沃彻底失控咆哮了起来,“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知道我死了?为什么我死了第一个见到的是你,快点告诉我啊!”
“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问。我头都要炸了。”哈娜明显不喜欢别人对她大吼大叫,不满地撅起了嘴,“喏,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嗯这么说你可能不懂,其实———”
“我是你大脑的一个意识。”
“意识?”唐沃疑惑地摇了摇头,“你在逗我玩吗?我都死了你还逗我开心。我只有一个脑袋,也肯定就只有我现在一个意识。”
“你除了会抬杠以外完全是个蠢货。”哈娜的表情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是个蠢货,除了每天大吼大叫,除了对那些欺负你的人跪地求饶,除了躲在被子里哭以外,你哪里有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你在骂我吗?”唐沃突然笑了,可是笑着笑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行吧,那我就只会求饶,只会躲避,只会哭,你说的都对。但你懂什么,你应该没有体会过我那些时候绝望的心情吧,站着说话可不腰疼。”
像电影中的时空蒙太奇一样,唐沃的脑海中一会儿浮现出外婆给他摘柿子时慈祥的笑脸,一会儿出现妈妈坐在轮椅上看经典小说的认真模样,一会儿出现小时候一群陌生男人推开家门找父亲的样子,一会儿又出现听证会上苏芮那副令人恶心的笑意。。。
“我害了很多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外婆的病早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不会这辈子只能呆在轮椅上,如果不是我小时候那场病,爸爸就不会因为欠了那么多债务而逃跑。我也想改变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个丧门星,铁废物,你懂吗?”
那东西终于夺框而出,唐沃感觉精神疲惫,也因这死亡的事实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蹲在死后这片黑暗中放声大哭,孤独中有种压抑的绝望。
“蠢货。别哭了,给。”哈娜上前拍了拍唐沃的背,递过了一张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纸巾,“我命令你现在不许哭了。”
她这句话说出口,就像有了魔力一般,唐沃刚刚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感觉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轻的愉悦感。他蹲在地上,茫然地扭头看了看哈娜。
“我。。。我怎么。。。一点都。。。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了?”
“我说了我是你大脑的一个意识,可你怎么都不信,喏,跟你举个例吧。”哈娜伸出小手,摸了摸唐沃的乱蓬蓬的头发,“你现在在想,如果我是你的意识,为什么你都死了,可我和你还共同存在于这片黑色的世界里。对吗?”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你是一个鬼魂,入侵了我的大脑。对吗?”唐沃组织一下语言,想象了一下各种民间有关孤魂野鬼的传说故事,得出了一个令哈娜脸色瞬间黑下去的结论。
“滚!”少女当场一拳爆了唐沃的头,“你想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
“这里是你的记忆世界,你死了以后没有任何痛苦,但你死前的任何记忆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但这片记忆世界死去的你是永远逃不出去的,而你也永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名为哈娜,但我确实是你大脑的一个意识。之前我都陷入了很长时间的睡眠,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你唤醒,而且你还已经死了。。。”
“那我是怎么死的呢?”唐沃忍不住问道。
“你。。。”哈娜走上前,突然一下抱住了唐沃。唐沃闻到了一股沁入心脾令人愉悦的少女芳香,有些猝不及防,但明显看到她蓝色的眼瞳中挂了一滴晶莹的露水。
“你真的很可怜,你是被之前那群人,活生生物理闭气窒息而死的。”
“闭气?”
“是,记忆里我清楚地记得他们要跟你玩一个'假死'的游戏,把你按在墙角逼你闭气,还掐住你的呼吸道。。。可是大概六分钟以后我就已经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等我醒来以后就发现我们俩都在这里了。”
“这群猪狗不如的。。。我一定要报这个仇。。。可。。。可我恐怕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唐沃满面愁容,冷不丁后脑勺被狠狠拍了一下。
“你打上瘾了?”
“不许骂人。”
“行行行,不骂不骂,反正咱们俩都是快死的人了,虽然是同一个身体。但我听你的。”
“那倒未必,谁说的我快死了,我可还活着呢。”
哈娜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什么意思?”唐沃瞪大了眼睛。
“我刚刚发现,我能感受到你身体的细胞正在衰亡,这也就是说,我没有彻底切断和你全身感官系统的联系,作为你大脑的意识之一,我还是活着的。”哈娜一只葱指搭在下巴上,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死。。。可是为什么我的意识感受不到。。。而且你也说了,我是因为缺氧后脑死亡而死的,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这个东西非常复杂。”哈娜又把两只小眉毛拧在了一起,显得煞为可爱,“如果我想的没有错的话,在你窒息以后的的确确是死了,但是是陷入了一种类似于'沉睡'的状态,你的身体收到了死亡的讯息,又没有足够的氧气提供所以步入了倒计时。可是后来我,名为哈娜的意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苏醒过来了,暂时接管了你的身体,就变成我们现在这个处境。”
“那你。。。呃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还说自己不是女鬼?”
“滚!我怎么知道,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你这只猪的身体里,我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好吗?”
“别这个那个了,你就直白点说现在该怎么办。”
“好,你听着,”黑暗中哈娜认真的看着唐沃,“现在我没有死,意味着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想不想活下去。”
“活。。。活下去?”唐沃感觉心头一时间飞起了一道光,霎时间冲破了四周的黑暗,冲破了他从前种种悲哀和丧气的人生,穿过了他永远沉睡的灵魂,在他的头上冉冉升起。
尼采说,希望是最坏的魔鬼,因为它延长了人类的痛苦。
可是此时此刻,希望就是唐沃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让他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重新面对那些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夜晚的机会,让他重新从丧犬变成一个人的机会,让他回去照顾外婆的机会,让他重新找回爸爸并给爸爸道歉,重新推着妈妈去晒太阳的机会,让他对那些期待的事重新觉醒的机会。
“你要来吗,唐沃?”
“好。”没有悲伤悲哀,唐沃这次的回答简短有力,但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勇敢,“我们一起,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