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沃套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行走在医院外的人行道上,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此时天已经亮了,道旁的梧桐枯得只剩下零零散散几片叶子,枝桠罅隙间撑起了东方点点的鱼肚白。富人区那些园林宅子通宵达旦的热闹,从这里是看不真切的,这里只有冬日清晨的冷清。
刚刚从死亡中被急救回来的唐沃即将成为梧桐电视台第二天的二号新闻人物。一号人物是那个催促其他医生给他做心电复苏的主任,虽然后来唐沃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闯进来的媒体却承诺给主任挂满一个“妙手回春”的题字牌匾。于是自认创造了医学奇迹,名声赚的瓢满钵盈的主任决定借势“大发慈悲”免去唐沃所有的急救费用。当然与此同时唐沃需要和一个僵硬的傻子一样站在媒体镜头前告知大家有关他沃“死而复生”的心得故事。
这些故事当然是他临时编的,精彩程度甚至超过苍鹭国最大的小故事论坛扯呼。但不管怎么样,唐沃依然记得,救他的,是一个叫哈娜的少女,虽然醒后再也没有见到她。
记忆中的实感让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一场梦。
可是哈娜去哪儿了?她到底是如何让他复活的?还有记忆中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到底是谁。。。
唐沃越想越头痛。虽然是一场梦的事,但他的这些思考却实在是无法停止。毕竟在生死门闯了一遭,换作任何人遇到这样的怪事脑袋里都会消化不良。
“小伙子。。。让。。让一让,嗝!”一个听起来有点大舌头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唐沃抬头一看,之间道旁居民区的其中一幢单元楼上,大约三楼的位置,一个人正摇摇晃晃地站在窗边上。
那窗子半开着,里面传来就一个女人的哀嚎和尖叫。
“查尔斯,别跳,我不开门,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求你了!”
“算了吧,你老公看起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我这把老骨头可挨不了。”站在窗子上的男人对着窗户里吹了一声响亮又俏皮的口哨,“走了宝贝。”
清晨路旁的行人不是很多,唐沃急忙闪向五六米外的地方,生怕被这跳下来的不速之客给砸到。
“咚。”
那人掉在了地上。唐沃忍不住把头转向了一边,准备打个报警电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但这人跟个醉汉似的,从三楼跳下来,在他眼前就算摔不死也会变成半个残废。
“嗝,小伙子,谢谢你给我让路。”
唐沃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十岁模样的外国大叔,穿一身旧到发白的红色慕式西装。他双眼深邃,长着锐利的鹰钩鼻,留着一脸邋里邋遢白色大胡子,梳着花白的油头,手中正攥着一只红酒瓶,摇摇晃晃地冲他招了招手。说也奇怪,那大叔虽然穿得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别气质。他的面色因为饮酒醺醺地红了一大片,但他却非常轻松地像是从一级台阶上跳下来的一般安全着地。
不对,这是个醉鬼,为什么从三楼跳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唐沃心里有些惊异,但还是走上前去跟这位老大叔打招呼:“大叔,你没事儿吧?”
外国大叔摇摇晃晃地握住了唐沃的手:“小伙子,看在你给我让路的份上,我们去喝一杯,我自己调了一种新的琴酒。。。”大叔话还没有说完,触到唐沃双手的一瞬间突然顿了一下,努力睁大两只充满醉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唐沃。
那一刻,唐沃感受到他的眼光像一把刀子,像是在解剖猎物一般狠狠地刺穿了他整个人,在他身上搜刮着各种五脏六腑。
如同一位娴熟的猎人,年迈的切割手。
“你,你在看什么?”唐沃被这大叔的注视看得有些局促不安,心想他会不会有那种癖好,一下挣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如此。”大叔从西装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只方形的帕子,擦了擦挂在嘴角红酒渍,像是酒醒了一般站正理了理自己西装的领子,然后从红色的西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
“我叫杰里米?R?杜邦,慕利国人。”大叔把名片庄重地递给唐沃,笑眯眯地看着他,“在梧桐市办了一家有意思的报社,有时候也帮梧桐电视台制作一些新闻节目,如果你有兴趣,欢迎过来参观。不过清晨六点钟还在路边晃悠的人,我想也应该没什么正式工作。有兴趣的话,我等着你。”
唐沃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一张皱巴巴粘了红酒渍的纸质名片上,赫然写着三个烫金的大字:白喉社。三个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杰里米?R?杜邦,解决您的所有问题。翻开背面又是一行密密麻麻的烫金字体:它一边大笑,它一边高叫。它笑那些乌云,它为欢乐而高叫。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感觉总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段话。
唐沃看完名片,还没有细细琢磨,抬起头时发现外国大叔已经消失不见了。环顾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算了,外婆一个人还在医院,虽然专门有护士照顾她的饮食,但毕竟得有亲人看着。唐沃收起了名片,准备去第二医院找看望最亲近的人。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能活着回来,唐沃开始觉得和外婆相处的时间有多么宝贵。
过了八点,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第二医院离唐沃出院的地方远多了,他口袋里的钱和手机也被光头一行人偷走了,只能向路人讨了两块钱坐地铁。他这副丧气模样,也确实能在乞讨时编出不少惨逼故事来。唐沃估计今天在医院的外婆看不到他被抢救的新闻,家里也没有电视。因为电视上除了主任全程露脸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镜头。
梧桐市的闹市区几乎从天亮就开始摩肩接踵了,早班地铁的人们像物件儿一样被一件又一件地塞进方形的金属车厢内。此时又是冬天,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人半点都喘息不得。
唐沃前脚刚钻进二号线的早班地铁,后脚突然来了一个穿羽绒服的胖子,为了能挤进来,拼了命地往里推搡。唐沃一时没有站稳,身体一下就向前倾去,眼看就要在地铁门后摔个狗吃屎。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别的了,不管前面有什么东西抓着再说。
“呀!”一声惨叫,同一车厢的人们全部转头看向了唐沃。
他还没有站稳,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倒在了他怀里,趔趔趄趄了好几步才勉强恢复平衡,定睛一看时,只见一张怒火冲天的脸出现在我怀里。
等等,这脸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唐沃伸手摸了一下怀里这个人的头顶,光溜溜地像是一颗鹅卵石。
对方本来在怒视他,但看清唐沃长相的一瞬间,也愣住了。
就这样站正对视了一刻,唐沃灰溜溜地替怀里那人理了理帽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大哥。。。怎么这么巧。。。我们。。。在这都能遇到啊。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诶诶诶慢着。”光头男反应过来,见唐沃要走,嘴角冽出了一个恶心的笑容,露出了几颗大黄牙,“老弟,前两天才揍过你,还以为你死了呢,你看看你看看,你的照片和视频还在里面呢。来来来别走,要不要给大家看看你学狗叫的样子?”
唐沃被大光头一把拽住,还来不及挣脱,大光头已经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播放那段让他浑身发抖的耻辱视频。
“。。。汪。”
地铁上静得像根针一样,沉默了一秒后,全车厢的人爆发出了一种刺耳的大笑。唐沃注意到车厢里有几张面孔是那天曾经见过的。他死死地攥着拳头,脸上的青筋暴露,想起前几天自己差点被光头一行人害死的事,恨不得自己此时此刻立马杀了他,可是他根本打不过光头这一行人。
“哈哈哈这种人配做男人吗,大家评评理?”大光头对自己的“杰作”颇有些满意,开大音量翻来覆去地播放着那段让唐沃刺痛不已的霸凌视频。唐沃攥着拳头,然而理智告诉他,这节车厢内有大光头的同伙。
难道就看着这个差点杀死我的煞比,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羞辱我吗?
“你人家欺负,就配男人做了吗?”一个清脆得像银铃的声音从车厢内响起,语法和口音却显得有些蹩脚。
“谁,TMD站出来当面给我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大光头听到有人毫不客气地怼他显得极为不爽,一下松开抓住唐沃的手,捏着拳头想要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人们见这大光头身强力壮,一脸恶相,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人群留出的过道里,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留着薄藤粉公主切穿着粉色卫衣的女孩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张白得像雪的小脸有一点点可爱的婴儿肥,左侧脸上还贴着一张紫色的蝴蝶贴纸,正撅着嘴看着退后的人群,小脸气得有些通红。
“你们,这种人怕,不算好人真。”她的语法依然有些蹩脚,声音却一直萦绕在唐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车厢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想。
“我还以为是谁呢。”同样地,大光头刚刚还有点不耐烦,一看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此时眼神一下就变了。他嘿嘿一笑,就差哈喇子没有流下来了,“小美女,叫什么名字?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玩啊?我们可以同一车站下。”
“大嫂!”车厢里光头男的小弟们都识相地喊了起来。
唐沃忍不住白了一眼,这死秃子,是没见过女人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把名字告诉你。
“我叫。。。花。。。花雪乃。”
我去?唐沃感觉自己人都快傻了,哪有和坏人一见面就把自己名字告诉坏人的,这妹子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雪乃妹妹,”光头收起手机,呸呸了两下,抓了抓自己秃顶上最后几根毛发,“你在哪站下啊?”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女孩的胳膊。
“痛痛痛痛痛,放放放放放!”
全车厢的人全都看呆了,大家万万没想到这可爱的少女先是一记熟练的过肩摔,接着反手就把光头按在了地上。
“大哥!”几个小弟站不住了,眼看着要冲过来帮光头。唐沃看着这少女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她寡不敌众,暗暗地捏紧了拳头。不想少女手上的劲越使越大,只听大光头痛地呵斥道:“都TM别动!”
于是,小弟们灰溜溜地躲到了一旁。
“叫你,人欺负。视频,把,给删了。”
花雪乃的嘴里蹦出了一句蹩脚的话。
“放。。。放过我吧,痛痛痛,求你了,我删,我删还不行吗?”
“让。。。让他删除。”花雪乃指了指唐沃。
“行行行,让他删,让他删,你轻点,我求你了痛!”光头男趴在地上,脸上涨得通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壮汉会被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小姑娘死死地按在地上痛得求饶。
“你,过来,视频删。”
“我?我吗?”看着花雪乃那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唐沃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光头男身旁。
“给你!”光头男一下把手机丢到了唐沃脚下。
唐沃捡起手机,打开相册,删了让自己恶心不已的那个视频。心中突然起了一个恶意的念头。
“我的手机呢?”
大光头猝不及防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自己被死死钳制着,身不由己,只好嚷嚷着让小弟把手机还给唐沃。
唐沃检查了一下,发现联系人和其他东西都没有少。
“光头哥,来来来,头抬起来!”
光头男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听“咔”地一声,闪光灯后,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和一个满面愁容的光头进入了唐沃的相册。
“红山站到了,红山站到了,请乘客按左侧车门下车。”
还未等光头男和他的小弟反应过来,唐沃忽然高喊了一句:“雪乃,我们下车!”
花雪乃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你?叫我?”
“对!快跑,车要关上了!”
唐沃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过去,一把拉住花雪乃的手。一种温暖的感觉传来,她的手软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花雪乃反应过来,她先对着光头的后背先狠踹了一脚,接着被唐沃拉着直接跳下了红山站台。
光头男被这一脚踹得够呛,还没等小弟扶他爬起来,车门已经滴滴地关上了。光头一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站在站台冲他招手。
“CNM的,扶我干嘛,一群废物连个娘们儿都抓不到。滚!”
“好险好险。”唐沃抓着雪乃的手一口气跑到了没人的地方,松开手,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你。。。体力,不行体力。。。虚。。。”花雪乃除了脸上有些红晕以外,竟一口气也没有喘。她忍俊不禁地看着累的死去活来的唐沃,满眼尽是挖苦。
“谁虚了。。。你们女孩子,那平时又不做什么,体力肯定又好。。。你不是练过啊。”唐沃缓过气来,忍不住问道。
“雪乃,雪乃没有练过。。。不过雪乃黑带跆拳道。”少女认真地看着唐沃,两只眼睫毛亮晶晶的,脸上的紫色蝴蝶贴纸也跟着亮晶晶地在发光。
“黑带,怪不得那么厉害。谁要是做你男朋友,不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蓝。。。蓝朋友?”花雪乃睁大了眼睛,“雪乃没有蓝的朋友,也没有红的!”
“呃,这个男不是那个蓝,跟你说话确实有一点点费劲,”唐沃想了半天该如何表达这个意思,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你这么可爱,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你说话这么别扭,也不是苍鹭国人吧。”
“雪乃,雪乃是菊刀国人,哥哥雪乃苍鹭国带我到玩。”
“好吧,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不是你我可能又要被欺负了。他们几个之前可差点把我杀了。”
“他们?杀,你?”花雪乃挠了挠自己的小脑瓜,表示疑惑不解,“不厉害,他们,你杀不掉。”
“好好好,我知道你厉害。今天真的谢谢你,但我必须得走了,我要去医院看望外婆。”唐沃看了看手机,此时已经是早上十点了,一想到自己昨晚到今天溜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看外婆,心里着实不安。
“外婆?”雪乃一下拉住了唐沃的衣角,“我陪你去。。。看,坏人。。。找你。。。”
唐沃感到衣角被紧紧地抓住了。歪着脑袋想一想,身边多个美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好吧,你说得对,他们也知道我外婆在哪儿。我带你一起去看我外婆,也算多个帮手。但是,你可不许乱说话。”
“去医院!”
雪乃开心地拍了拍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