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槐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松。
身躯中被注入了某种不知名的物质,飘飘欲仙,毛孔放肆地汲取着湿润的空气,头不在痛楚,汹涌的血焰好像烧尽了一切毒害,净除无数污垢,血管被扩张,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氧气驱动身体的每一处器官,好像按下了开关,于是动力被赋予,齿轮被转动,链条链接起每一处机关,沉睡的机器便醒来了,对着自己的敌人发出愤怒的吼声。
符槐自觉没有足以被称为“灵魂”的高尚之物,但这份愤怒不一样,就好像在灵魂的深处投下一颗火种,灵魂这份柴薪便生出遮天蔽日的火光。
他的感知不断延伸,每一处身躯都被他牢牢地攥在手中,灵仿佛完全支配了肉,他甚至可以随意调整自身心率,令自己的头脑完全集中,昔日难以构建的假想,此刻的完成度却令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潜能激发?支配率大幅度增加,身体也处在激发态......】
亚伯的声音在符槐心中回响,柔和的声音如此悦耳,宛若天籁。
【所以,你支付了多少代价?那种凭借源石强行激发生命力的法术,代价从来不小,更何况这次差不多是直接从死神手上抢人,刚刚的法术最多算个启动器,最后的代价还是全部由你来付。
如果很重的话,我会想办法帮你抢回来,虽然可能只有一部分。】
符槐心头一暖,现在他才相信亚伯所谓朋友不是虚言,而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待。
【...二十年。】
【......怪不得,二十年的生命......这个法术确实高妙,不然应该更重。
我原本估计应是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三天。】
【我还以为这就挺重的了,本来就没几十年的时间,这一下子砍去一半......】
【放心吧,在这片大地上,延续生命的办法并不少——至少我知道的就超过十指之数——我会帮你的。】
符槐会心一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所关心的感觉了,于是才觉得无比珍惜。
啊,一定要说的话,其实并不是很久,刚刚不也有一位萨卡兹如此关心自己吗?
所以符槐现在觉得十分幸福——遇到了能称为朋友的人,还是两个!
【对了,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亚伯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伸出细小的手指轻点符槐右眼,于是世界豁然通彻,敌人的位置被用红点清楚的标记出来,符槐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制式手枪,一根红线从枪口起始,一直延伸到海雾深处。
【我只能提供这些,更多的援助会置你我于险境之中。】
【.......谢啦。】
【祝君旗开得胜。】
【好。】
符槐弓身,将手枪置于腰间,十指轻点地面,标准的预备式。
“我要打开了!”
海雾裂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打在符槐脸上。
砰——
恍若听闻爆裂之声,符槐消失在远处的楼中,只听枪声不断响起,墙壁被接连打破。火焰呼啸,砸在楼体上,让本就不牢固的楼房摇摇欲坠。
“MD!这家伙是怪物吗?!”
弓手仓皇逃窜,铁砂随声而至,穿过劣质的墙壁,深深嵌入他的器官中。
霰弹枪将这栋楼毁得千疮百孔,弓手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那个怪物只是在玩弄他,只不过是如散步般的消遣,随意自然,仿佛这就是世间真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弓手并不害怕自己已经称为感染者的事实——源石蚀刻子弹本就危险,这类源石实体本身具有极高的危险性,若是被其残片嵌入身体中,就像用源石刺入身躯一样,没有最好的矿石病医生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处理,得矿石病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发出愤怒的吼叫,使用刚刚得到的法术,空气变得躁动不安,才得到的力量并不好把握,他的脸上长出一块块黑色源石,狂风舞动,如刀切割着符槐的身躯。
鲜血迸溅,符槐的脸上出现一道道惨不忍睹的血痕,本来超出平均水准的容颜变得可怖,他却恍若不知,嘴角咧开狰狞的弧度,放肆地笑着。
“这样才有趣啊!法术...真是不错呢!”
符槐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难以想象此时他和那个唯唯诺诺挣扎求生的流浪者竟是同一个人。
如此暴虐,如此愤怒,如此残忍,如此疯狂。
他随手扔掉双枪,反手握住身旁折断的钢筋,手指翻动,断面的尖刺直指眼前的敌人,眼神令人胆寒——
没有愤怒,没有暴虐,没有憎恨,没有欢愉。
就算是变态杀人魔也会在杀人前有着情绪波动,可他不一样,尽管笑得如同魔鬼,但眼神却没有任何情绪,无机质的空洞榨取着弓手的每一丝心智,尖锐的冲突浮现在魔鬼身上。弓手无法不恐惧:如果是敌人,可以愤怒;如果是怪物,可以憎恶;如果是恶魔,可以绝望。
但现在的符槐什么都不是。
就像是两个存在同时掌握着这副躯体,一个是扭曲的魔鬼,喜好捉弄渺小的蝼蚁,暴虐,滥杀,生性混沌,另一个则是空洞的杀戮机器,只是杀,仅有杀,再没有更多的内存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没有多余的空间去存贮敌人的苦难,没有基本的心智去听闻将死者的祈求。
它们以诡异的方式行动,那份不和谐就像与人万般无二的人偶,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若是不仔细去看甚至永远无法发现的差别——可当你认识到那差别时,你就再也无法忽视,名为“恐怖谷”的效应将吞噬你的心灵,难以名状的负面情绪会如洪水般倾斜而下,肾上腺素会令你将这副画面刻进脑中,这下半生你的梦中将再也无法摆脱他的身影。
“给我滚开啊!!!”
狂风劈开空气,符槐在风刃形成之时就已经出现在弓手面前,只要将钢筋捅进他的胸口,便神仙难救。
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刃将他硬生生逼开,弓手竟是毫不在意自己,要与符槐同归于尽。
“然后呢?”
符槐单手举起钢筋,牢牢锁定住弓手的躯干,手臂爆出青筋,如银龙激射而出!
那是怎样的急速?在这不足三十平的空间内,从门到窗的距离实属有限,而那样的速度,仅是一个眨眼?不,或许和一道光打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弓手看到钢筋的时候,尽管下意识的凝聚风刃去切碎它,可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钉穿整个腹部,鲜血从破开的大洞中不要钱的蜂拥而出,汇成一片暗红色的水潭。
他的表情仍然惊恐,仿佛还沉浸在前一秒的世界中。
现在他已经坐上了末班车,无法回头,痛彻心扉的苦楚让他想将自己撕碎,但是四肢挣脱了指挥,无法行动。
“啊,有点麻烦......”
符槐蹲在他身旁,将手伸进黑红的大洞,不断摸索着。
“这个有点软...有点硬,但是太碎了...嗯,这个还行。”
什么东西被扯出来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响彻天空,比萨卡兹的哭泣何止响了十倍?每个听者都能感受到声音主人的痛苦,那是非人般的酷刑,若是再狠一点,符槐现在就可以找张铁板,生个火,让他一点点看着自己的内脏被烹调成菜肴,加上一点研磨成细粉的牙齿和骨头,用面皮包裹起来,塞进嘴里让他品尝品尝自己的味道。
令某些人痛心的是,符槐没有这种重口味的癖好,上述的操作还是从与血焰一同获得的记忆里知晓的,更何况他手中的东西并不能作为食材——啊,也不一定?
一颗黑色的结晶被符槐紧握着,里面有着橘红光芒在不断起伏,结晶上面挂着延伸出来的源石细丝,那本来是血管,被源石吞噬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嗯,还行的样子,虽然不是很稳定,施几次法术后就得爆炸了吧?”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身躯,走出废墟样的房间,只留下痛哭流涕挣扎呜咽的敌人,手筋脚筋不知何时已被挑断,他只能如同坐在慢速公交上的旅客,砸着钢铁浇筑的门窗,无力的走向死亡的深渊。
甚至连加速这个过程都做不到。
“对了,忘了件事。”
符槐去而复返,提着染血的钢筋。
“虽然我看过很多故事都告诉我一定要补刀一定要补刀一定要补刀。但你,我却不是很想补啊。”
弓手艰难地渴望发声,祈求他用钢筋击穿自己的头颅,弓手会付出自己的一切,没有的自己会许诺穷尽此生一定将那献给他,什么都可以,未来什么的早已没有,自己只是在用空头支票祈求他的哀怜。
“对了,为了防止你有什么奇怪的误解,我还是先告诉你吧。”
符槐站起来微笑道:
“我并不是手下留情,你的境况也不是偶然的巧合——
一切都是我故意的。”
弓手怔住了,他忽然明白了眼前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他干脆利落的死去,他的祈求从来就没有被回应的可能。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对于恶者,畅快的死去便是最大的怜悯’,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于是我就想啊,我都快被杀了,干嘛还对你们有一点怜悯呢?干脆能怎么残忍就怎么残忍,反正是敌人,再怎么样都不为过吧?”
弓手颤抖着想要后退,可是他动不了啊,无法挪动半分,就和挣扎的符槐一样。
恶魔欢快的拍拍手,兴奋地像个幼儿园里被老师夸奖的孩子,天真无邪地说:
“那么,您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