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话,知道行藏已经败露,事情已不可为,要想完成差事,只有擒得此人,或有回寰余地,苍秃隼霎那间恶念横生,便要行险一搏。
他本是行事果绝,心狠手辣之辈,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刚刚两人不露形迹时只好虚与委蛇,如今,待得敌我泾渭分明,反倒镇定下来,遂阴笑道:“好一个风四爷,布的好局,不知四爷屈身前来,有何指教?”
风尘不岱道:“听闻黑岩山五魁,行事虽然嚣张跋扈,做下不少恶事,但素来言行如一,敢做敢当!”
苍秃隼道:“谢四爷谬赞,折煞老隼五兄弟。”
“传说苍隼大爷昔日曾约束兄弟同门,立了一个规矩,五魁门人不得吃食人肉,从此人人秉遵,可有此事?”苍秃隼道:“不错。如今我兽族式微,在天下行走,要想多活几年,就不能成为人类公敌。”
风尘不岱掷笔感叹:“苍隼大爷实乃一代枭雄,见识不凡。”
苍秃隼不置可否,静望风尘不岱,知他先礼后兵,必有下文。
“五魁本次倾巢而出,来我葫芦风族,断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风四不才,想来猜上一猜,若侥幸猜中,风四有个疑惑难以明了,还请苍隼大爷指点迷津,你看如何?”苍秃隼咧嘴怪笑:“神州传闻,天南风四爷才情画意,爱掉书袋,果不其然!”
风尘不岱吟哦道:“混入圣集不自夸,甘饮知味醉流霞。剑胆琴心诉不尽,笑痴笑颠风四家。”
“好诗!四爷性情中人。罢了,四爷但有所问,无不依从,请问吧。”
风尘不岱道:“好!痛快!隼王快人快语,一言九鼎。不知率同四兄弟秘密到我葫芦,可是为了一只鸟而来?”苍秃隼不答,反问:“风四爷故意引老隼上钩,定然算计落停,不知待此间事了,意欲作何处置?”
风尘不岱哈哈一笑:“隼王昨夜潜入我大哥府上,只为逼供,一夜之间,残害八条人命,说不得,贵兄弟们需要在我风族盘桓一段时间,吃斋念佛,为这八人超度超度。苍隼大爷,不知风四猜得可对?”
突然一声长啸,直震得床椅桌凳簌簌俱抖,苍秃隼厉声叱道:“老隼我虽不吃人,却杀人无算,倘若人人都找了来,让本王吃斋超度,不说饿死,兄弟们气也气死了。风老四,废话少说,打赢本王再说。”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说一字点一杖,瞬间点出六杖。
风尘不岱纵身闪避之间,六声响过,房门已被黑杖凌空戳了六个大洞,禁幕立破。
外间当即大乱,奔走呼号。
锦影一闪,老者趁势冲出房去,风尘不岱紧随其后,一掌拍出。苍秃隼骤然回身,与他对了一掌,“嘭!”地一声大响,逍遥楼乱颤,木梁喀喀直响,泥瓦簌簌掉落。
苍秃隼借力后跃,哈哈大笑声中,已立身半空,面前画幕为牢,仅瞬息之间已囚擒了风化举和小布。
一念之仁,先机尽失。风尘不岱怒喝一声:“四个兄弟你还要不要?”剑光一挥,朝苍秃隼刺去,苍秃隼横杖一封,二人乒乓乓乓在这葫芦心城上空打了起来,声震四野。
风尘不岱乃圣灵境初阶高级造化,有上天入地之能。苍秃隼也早已修炼进入天阶,与他相较还略高一线。
风尘不岱力图营救,灵力全开。不一刻,二人攻守易势,直打得风云惨淡,白日无光。
苍秃隼打斗之时,突觉天空现出一人,指天为牢,把自己跟风尘不岱囚于一个大光幕中。
那人随手又是两划,一划光幕罩住城池,一划拍碎小囚幕,救出青年公子和那只鸟儿。
看那人慈眉善目,丰神俊朗,如此手段,必是风氏掌舵人风尘楚到了。
风尘楚,风化举,小布凌空光幕外,为风尘不岱掠阵。
风尘不岱弹剑吟道:“乘风会佳人,一剑破风霜。苍秃隼,你还不认输?”
苍秃隼道:“天南风族,果然名不虚传,不仗势欺人,不倚多为胜。可是,本王要走,谅你也留不住我。”说罢,撮嘴为哨。
光幕外悠悠地飘荡起一片黑云,黑云越聚越多,黏附到光幕上,不一会儿功夫,透明光罩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苍秃隼倏忽钻出光罩,哈哈大笑声中,立身在黑云之上。
风氏兄弟脸色大变,五魁之外,尚有后援,倒是始料不及。
风尘楚双手连划,平空生出巨大龙卷风刃,呼啸旋转着对黑云席卷而去。风尘不岱剑尖所指,射出一道电光,疾如流星,径指苍秃隼。
风暴尚未及身,黑云已化为一道道黑色的流矢四下乱窜。
“唳!”空中一声沙哑厉鸣。
苍秃隼失去了身影,一只硕大无朋的苍鹰隼陡然出现。苍隼嘴似弯钩,脖披银灰铠甲,双爪似铁,身似小山,翼翅展开长达十几丈,遮天蔽日。
电光后发先至,射中铠甲,苍秃隼一声悲鸣,铠甲破裂一缝。苍秃隼横翅拢扇,硬撼龙卷风暴,“嘭!”地一声惊天巨响。
一时间,烈烈风中,只见天空落羽纷纷如飞雪,一滴血花随羽飘摇,甚是醒目。
龙卷风暴渐渐平息,羽绒四下悠悠飘散。
远方,巨隼已变作一个灰点向北疾驰。
风尘楚身后,小布影踪消失。
风化举还震撼的注视着战场,茫然无觉。
风尘不岱对大哥点了点头,朝下方打了一个呼哨,凌空追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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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楚回到长族庄园。
管家悄悄在他耳边禀道:“穷奇前来拜庄。”
“有请。”风尘楚皱着眉走到厅外亲身相迎。
不一会儿,管家引着二人到来。为首的是一位阴沉老者,身后跟着龙麒麟。老者身量极高,硬朗有如老牛,穿着一身深红衣服,红发红面,貌似虎相,浑身上下就像一根烧红后褪了光芒的烙棍。
“多年不见,族长风采一如当年,可喜可贺。刚刚进城,就目睹两位族长大展神威,真令老汉大饱眼福哇!老汉这厢有礼了。”穷奇双掌合什,神情不喜不卑。
风尘楚对管家吩咐:“请青枫过来招待龙麒麟。”对穷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先向密室行去。
两人自案旁坐定,风尘楚挥手给室门下了光幕,亲自在案旁炭炉上煮茶。
罐水顷刻滚沸,风尘楚捏起几片茶叶,放入两个石杯,一杯推到穷奇面前,一杯揽到自己面前。握住烫罐仿若无物,一点一点给两个石杯加水,茶香顿时在室内弥漫。再把杯中水细细倒掉,重新上水,两缕热气自杯口升腾,茶香越发的浓郁。
时间过得很慢,室内静到了极点。穷奇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风尘楚洗茶。
“老邻居何时出的关?”风尘楚开口问道。
“回族长,今早出的关。前几日蒙族长相召,无奈正是坐关紧要关头,老汉有点惜命,不敢中断啊,来迟了几日,还望族长勿怪。”穷奇略略顿首,挤出一丝笑容。
“黑岩山五魁是怎么过的林海?”
“他们是骗过龙麒麟过来的。麒麟还以为族长与混沌那老糊涂也有来往。”
风尘楚端起石杯,让了一下,对杯口轻轻吹了吹,一口喝尽。穷奇轻轻咂了咂,把杯放下,握起水罐,给风尘楚面前的石杯续了水。
“八年前,我拜托你查的那事,可有眉目?”风尘楚盯着穷奇问道。
随着穷奇摇头,室内顿时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穷奇忍不住问道:“老汉不明白,只是一对郎中夫妇而已,何劳族长如此挂怀?”
“风郎中对我有恩,当年若不是他,我大儿子就会命丧饕餮之口,这你是知道的。”
“我观化举一表人才,已经成年。大侄子虽然落个残废之身,可是有此后人,也算得勉慰了。”
“饕餮的伤好了没有?”
“他的伤好不了了。当年,他被三爷打成那样,族长又朝我要人,不得已,我把他送到了海腾蛟那儿。十年了,他没有给我来过消息,怕是也在怪我占了他的地盘,他自己反倒没有栖身之地。”
穷奇一撩衣袖,跪倒在风尘楚面前,抬头道:“大爷,穷奇冒昧请求,饶恕了他吧?”
“你起来!饕餮贪吃无状,不懂自谨,早晚还是闯祸。你该知道,你也约束不了他。这十年来,不去动它,我已经给你留着面子了。只要他不惹事,我就暂不追究。起来!这件事情以后不许你再提。”
穷奇面含悲哀,起身坐下。
“八年了,我风族派出高手无数,搜遍了界土上的山山水水。我的小儿子,更是为此连家也不回,都找不到他夫妇的一点线索,你说,这是为何?”
“族长,人是在十万林海丢的,穷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敢保证,不是儿郎们贪吃。长久以来,为了完成对你的承诺,我把八大王多次派出,一个个也是被我折腾的直叫唤。”
“龙域和凤巢,你又问过没有?”
“问过了。虽然都是神族一脉,可是,他们眼高于顶,压根不拿我当回事,派去的人统统都被撵了回来,根本不给任何回复。”
“少给我装滑头,再去问。龙域和凤巢再骄傲,也还是会给你们四个老家伙面子的,这瞒不了我。”
“大爷,我们几个是有几分薄面,这不假。可是,都受着盟约限制,不能离开各自丛林一步,也不敢离开一步。再说,我也老了,窝在邽谷中不想动弹。但若是需要老汉亲自走一趟,只要大爷你写一张凭书,路程虽远,我这老胳膊老腿,也还是去得。”
风尘楚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让龙麒麟去一趟吧,他是龙域近亲,或许会有什么收获呢。”
哆嗦了一下嘴唇,沉思片刻,穷奇无奈地道:“好的。”
“今天与苍秃隼打斗时,有一片黑云,诡异神秘,你可曾听说过?”
“从没听过。当时看见,老汉就十分震惊,可以破开大族长布的禁幕,这种妖异的本领,真的是骇人听闻。”
“就这样吧。我再说一次,回去后,把林海封了,除了持有我路条之人,一律不得往返穿越。”
“好!那苍秃隼和那片黑云,可否需要老汉出力擒获?”
“这种事,就不劳你费心了。”风尘楚说完,端茶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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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林海中心,邽山下,毒雾封锁了一片深谷。谷底,是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洞府无数。
穷奇回到谷中,进了一座洞府,八个山大王全部在座。
六王铁猴正在给一个鹰鼻老者疗伤,赫然正是苍秃隼。
苍秃隼挣扎着起身问安:“世叔回来了,此行顺利否?”
“风老大待我一向客气,我做事也从不惹他。倒是你,好好的不在西昆仑待着,背着混沌那老家伙跑来惹是生非。哼!这为的是哪般?”苍秃隼刚想说话,穷奇一挥手拦道:“不用求我,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养好伤,赶紧给我滚蛋!”
苍秃隼既是混沌养子,又是封疆之王,一生专横,如今老而弥辣,哪能受得了这份气,本要取出呈上的一封书信便硬忍住了,强撑着道:“容世叔收留治伤,已经感恩不尽,这就告辞。”
“慢!风老四不是追你去了,你怎么摆脱他的?”
“黑云把他引开了。”
“黑云?黑云是何方神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黑云是枯藤阁一从海外请来的,我五魁私下奉他为首,来到天南只为追查一只花布谷鸟。”
“为什么?”
“那只鸟救了燕青山。”
穷奇不再问了,担心他出谷撞到风老四,对铁猴道:“隼爷的伤势如何?多久会好?”
铁猴道:“回大人,隼爷中了一道剑疮,只是伤了经脉,又透支灵力过度,失了精血。这是慢病,完全康复如初,需要一年,不过,调息一夜,来去不成问题。”
“嗯。”穷奇背着手进内去了。刚进去,门后传出他的喝声:“大隼留下,其它人都给老子滚进来。”
邽山的议事大厅在比邻的一座洞府内,从暗门直通而入,洞中央放着一个大石槽,四周摆满石座。
石槽内肉骨森森,堆得山高,其中夹杂着各种形状的灵草。几名状如奴仆的人族童子端来一盆盆血水,放在一众十万林海掌控者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