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花伯去弄了一大桌好菜。药罐子封了狼鼠的灵力,提溜了来,摁在座位上。
微微一笑,风雨拍开酒坛,先给他面前筛上一大碗,又分别给余人斟了,道:“狼鼠先生,乱坟岗初次相遇,小子原本就差点被先生吓破了胆。今日先生又横眉怒骂,虽然粗俗,却是神族豪杰本色。小子佩服。”
药罐子和花伯对视一眼,嘴角不由得都裂出笑意。
平生第一次被人叫作先生,狼鼠觉得这番话大是受用,倒是显得有些忸怩,憨憨地赔笑着。
花伯端起酒碗,摆了一个请的架势:“我说这位神族豪杰,今天得罪了,我敬你一碗。”
“老家伙,你打不过我。”狼鼠指向药罐子,眼神凌厉如刀:“若不是他,五个你也不够我揍。”
“打不过没关系,酒,我一定能喝过你。干!”花伯一扬脖,一碗酒下肚,把空碗举起来一照。
“俺不信。”狼鼠端起碗,也一口喝干,把空碗对准花伯亮了亮,同时咂咂嘴,满意地赞道:“好酒,好酒,真香!”
“来,连干三碗,如何?”花伯问。
风雨筛酒,狼鼠也不言语,酒到便干,说三碗就三碗。喝完神采飞扬,粗豪的对药罐子道:“这位人族豪杰,虽说你是偷袭的俺,但俺知道,俺打不过你,来!俺敬你一碗。”
药罐子微笑着与他饮对,笑道:“方才听你说,是枯藤阁一让你们五魁不远万里,跋山涉水的来到天南风族,只是为了寻找一只花布谷鸟?”
一双豆子似的眼睛转了几圈,狼鼠抓了一根骨头啃着,嘟囔不清地道:“枯藤阁一是谁?”
风雨拦着师傅,举起酒坛,劝道:“喝酒,喝酒。”
狼鼠酒量甚豪,直灌了四五坛,兼且风雨在一旁恭维得舒服,才结结巴巴说了些线索。
枯藤老妖果然就是那齐阳岛的枯藤阁一。枯藤阁一擒了很多豪杰,四处派出,只为侦查这这只布谷臭鸟。他们五魁只是其中一路。
枯藤老妖为何侦查那只臭鸟?好像是为了燕栖皇朝的一个什么鸟大官爷,似乎姓王。?为什么知道这些,他.妈.的,这还是他无意中偷听到的,为此还被老大狠狠地揍了一顿。
死老大总爱自己先行,找他是找不到的,都是他找俺们哥几个,俺们在附近随便划四个记号,他就能找了来。至于记号是什么,手在桌上只鼓捣得模糊一片,便一头栽倒,鼾声睡去。
三人套问了个大概,还是有一些理不清头绪,但也无可奈何。
再分别审问刁刁狐和竹腹蛇,两人画的记号一模一样:一个手掌,四指曲拢,大拇指高高翘起,手掌下画着一座黑岩山脉的轮廓。
~~~
夜晚,葫芦心城。
风氏长族院,座落在城池中心,高衙深宅,占地庞大。
葫芦心城长族院是天南风氏的枢纽核心,一道道指令从这里发出,掌控着葫芦风族的兴衰更迭。
正气厅内灯火通明,风尘楚高高在座,座下两排案后坐满了风族精英,排得长长的,正在会商大计。
如今,神州界土金戈涤荡,风雨飘摇。北方万里冰凌之地的半兽人种族虎视眈眈,东海外齐阳岛大举入侵燕栖皇朝,西边的薪火世家不时地骚扰着边陲,躲在齐阳岛身后兴风作浪。
一直以来,天南风族与燕栖皇朝一脉相承,休戚相关,虽然中间隔着十万原始林海,但两族渊源深厚,同种同宗。
据小布及各方传回的情报,燕栖本次受侵非同往日,所谓唇亡齿寒,风氏岂能坐看燕栖皇朝任人欺凌,毫不作为?
风尘楚肃然有王者之相,分析完局势后,又娓娓道来:“燕栖经历一轮夺嫡之争后,国家柱石陨落殆尽。现今幼皇施政,人才凋零。如东陵王这样的重臣,已寥寥可数,且不说他是我风氏女婿,单是他那一身英雄气概,在座的大半人都见识过。如今燕青山有难,二弟和七叔已经率先出发前去接应。可是,今日得到传书,齐阳岛除了派出大批好手堵截,中间竟然还出现了兽族的身影。敌人势大,看来不置青山于死地是不想罢手。利害相关,这件事怎么处置,大家都说说吧。”
风族圣灵境鼻祖八去其二,又去了隐迹境五人,还有两个归元境精锐队。且不说尚有白衣草堂苏台苏神医,及座下弟子白衣七剑诸般高手。如此阵容,竟仍然令风尘楚觉得不周全,那敌人的力量得有多恐怖?
“愿往!”大厅内,人人铿锵答道。
“还是说说,不可能都去接应,我葫芦风族不留人看家,也太不像话。”
“族长,蓝鲎岛近段不会出什么状况,千里海域安静,千屿岛一直龟缩不出。风青枫愿往。”
“有此孝心,很好,但是不准。青枫,你七爷爷去了燕栖,你给我守好蓝鲎岛,盯紧千里海域,盯紧千屿岛,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族长,南湖岛诸般新生事务全已齐备,副手即可主持,苏慕风愿往!”
“都牵挂父亲就对了,好,准了!”
“族长,戍卫营风青哲……”
……
一道门禁透明光幕裹着大厅,厅内诸人次第站起,情绪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厅对面的廊檐顶后,探出半个秃头,与黑暗化为一体,已经蛰伏了许久,鹰隼似的目光遥遥注视着正气厅。
戍卫营小队不时自府廊间巡视走过,脚步轻捷。
厅前值岗队员方随换过岗后,回途中落后同伴,隐身黑暗中小解。
蓦地,自他身后伸出一个枯瘦手掌,掩了他的口鼻,一勒令他昏晕。
方随懵懵醒转,发现置身于府内一间偏僻房内,一位秃头鹰鼻老者手握黑杖,正冷冷地盯视着他。方随一怔,便发现自己为人所制,全身不能动弹。他是归元境低阶,居然毫无抵抗之能。脑中只想着,今晚府内守备森严,这老者怎么来的?劫持自己的目的何在?看这房内被下了光禁,却又如何报讯?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若不老实回答,我就换人来问。”老者利落地道。
“什么事?”
“有一只会说话,能变大小的花布谷鸟,它在哪里?”
“哪有这种鸟?府中几个公子养的鹦鹉鸟倒是会说话的。”
方随刚说完这句话,黑杖已透心穿过,脑中只来得及闪烁了一下父母慈爱的身影,就停止了呼吸。
次日,风长府大乱。一夜之间,归元境守卫五人,膳厨一人,丫鬟二人,总共八人被人所杀,均是被棍形物体穿心,一击致命。
昨夜,葫芦精英济济一堂,会商完毕后都在府中客房留宿。一时间人人自危,疑云笼罩风长府。
风尘楚力排众议,着苏穆风,古岳二人带同一干所议好手,即刻启程,为二爷七叔后援。其他首领各回各自领地,严守防备。独风青哲留下,着力追查风府命案。
风青哲是风尘楚次子,年纪轻轻已是隐迹境高阶,总管着葫芦心城的安全事务。
风长府突发的血案,是天南风氏建族以来的头一遭,事发之前,又丝毫没有预警。
风青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父亲和三个叔叔修道高深,虽然性格迥异,但自来与人为善,深受各方拥护爱戴,谁会来风长府撒野,做这葫芦风族的公敌呢?
昨夜,风氏核心精锐都在府中,但基本可以排除内部作乱,原因无它,只因多年来,风氏赏罚分明,上下历来一心,各方主事者在风青哲心内过滤了一遍,都被他自己摇头排除。
然则,八人散居府内各处被杀,居然没有一人能够传出警讯?死者中尚有归元境高阶二人,死前也不能示警,然则那案犯的实力实在是莫测高深。风青哲自问尚无这般手段。
葫芦心城,散修高手云集,南来北往的流连于城中内外,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就算偶有凶杀斗殴,事情也总能查出个由头。要说散修高手夜入风长府作案,实在是于理不符。除非哪个散修疯了,才会专挑风族精英汇聚时作案,如此令风氏蒙羞,已经不仅仅是挑恤了,而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旦败露,在风族之中,将再无他容身之地。
种种迹象表明,下毒手者为外来人。
即为外来人,来自何方?海腾蛟自上次战后逃亡,一直躲在千屿岛,不敢露头。
十万原始林海中的魔兽妖族?更是不太可能,它们与葫芦风族千年来达成一种契约,况且还有古盟约在,穷奇断不敢轻易撕毁。
难道是神州上的什么门阀,忌惮我葫芦风族插手燕栖战事,偷偷潜入我葫芦内部做乱,要我自乱阵脚?可是单挑一些下人又有何用?况且,我天南风氏,怎么可能随便就会被一场警告吓退?
族长风尘楚,四族长风尘不岱,戍卫长风青哲三人商议一番,刚刚得出外来人这样一个结论。长房长孙风化举通报参见,送上来自葫芦腰城的快马传书。
传书中言道:燕栖皇朝边疆西昆仑,黑岩山五魁密潜入葫,目标小布,腰城五已擒四,唯余大魁隼王不知所踪,谨请防范。
三人看罢,相视而笑,均觉心头一块儿石头落地。
~~~
四爷风尘不岱在风氏四兄弟中绝对算个另类。
大爷风尘楚,二爷风尘寂为葫芦事务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三爷风尘摩是个道痴,醉心修炼,几百年来,与海上诸妖,外侵挑战大小数百战,功劳卓著。唯有风尘不岱,把自家领地葫口港事务全盘撒手,交给副手言玉律打理,从不过问,整日做一个快活的甩手掌柜。
风尘不岱人到中年,依旧风流潇洒,处处留情,狂放不羁。每日里只是游戏风尘,琴棋书画酒赌色,勘称七绝,远近皆知。
时值中午,风尘不岱出现在了逍遥楼头。花重金置了一桌花酒,满座莺莺燕燕陪侍,左搂右抱,意兴高涨。
跟着四爷的只有一个青年公子,正是风长府长孙风化举。风化举年纪轻轻,大有四爷爷之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不说,就连逛趟烟花之地也不忘遛鸟。
风尘不岱押庄,输了撒银,众伶输了喝酒,喧闹得不可开交。
背靠楼台,风化举手臂上高擎着一只罕见的怪鸟,正在仰头啾啾地教它学话。
怪鸟之所以说怪,是因为这只鸟既像布谷又像传说中的凤凰,羽毛也确实过于花了点,体积过于太大了点,见话就学,举止神情,惟妙惟肖。之所以说罕见,是因为这只鸟,傲然屹立,神采飞扬,实在是漂亮得无以复加,从来无人见过。
逍遥楼今日生意火爆,老鸨龟公忙得团团乱转,不时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嘟,嘟,嘟……”一阵响由远及近,一位老者柱杖走了进来。老者身材高瘦,身着锦衣锦帽,深目鹰鼻,顾盼之间甚有威势。出手也极是豪阔,一进门就赏了十颗豆灵珠,被老鸨喜滋滋的迎到上房。
锦衣老者甚怪,要了房间,却不要酒菜妙妓相陪,出手又赏了十颗豆灵珠。老鸨阅历丰富,什么古怪客人没接待过,只要客人称心如意,愿意干嘛,自然随他。当下见怪不怪,倒过茶,殷勤嘱咐一番,关门退出。
老者正闭目纳神,房门吱呀一声,一人走入,爽朗地笑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幸会,幸会!”
睁眼一看,老者见是风尘不岱,心中一震,佯装不识,问道:“老朽与相公素昧平生,不知相公语从何来?”
风尘不岱道:“人生无处不相逢,得意之时寻找欢乐,有酒之时便须畅饮。贵客光降逍遥楼却不逍遥,不酒不色,莫非是好赌之人?”
老者蹙眉道:“老朽喜静,不喜滋扰,万望相公海涵。”
风尘不岱哈哈一笑,“逍遥楼乃尘世间最不清净之地,阁下闹中求静,果然是同辈中人。阁下定然与在下一般,生平好赌,今日江湖偶遇,不如你我对赌一局,如何?”
“相公雅量高致,豪迈过人,自是赌中圣手,老朽甘拜下风,不用赌了。”老者暗暗惊惧,不知风尘不岱意欲何来,只能一再推却。
岂知,风尘不岱闻言不以为杵,笑道:“阁下不酒不色不赌,一味相拒,生以何欢?好生叫人扫兴。在下最近颇喜卦易,观阁下面相,皮黄印黑,近日必有大祸加身,可否容在下为阁下化解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