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世外桃源啊!
由葫芦风族向北,一座山挨着一座山,犹如登天之梯,由低到高,莽莽苍苍的汹涌铺卷开去,组成了一片绵阔的,有十数万之多的原始林海。
林梯越是深入,崖壁越是纵横,沟壑越是深邃。在漫野的植被覆盖之下,处处层峦叠嶂。
正值八月季节,漫山苍翠的枝叶焕发着蓬勃的生机。然而,在绝美的十万绿意之下,散发出的却是瘆人的弑魂气息。
世人皆知,十万林海中除了妖兽在此繁衍,阴灵夜晚横行,据传还有洪荒遗种盘踞于此,实是神州界土上最凶险难测的秘域之一。而无边的绿荫,又仿佛为此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覆盖住了蛮荒和残忍。同时,也不知道埋藏了多少有去回的足迹。
苍茫深处,在邽山之巅,一道青影急促地闪了两闪,消失在了绿叶浓密之处。
紧接着,两个人影蓦然在此现身。
“看清是谁了吗?”一道威严的声音问道。
风尘寂收回目光,凝重的摇了摇头,对身旁之人回道:“此人透着蹊跷。大哥,要不你在此等穷老怪,我追下去瞧瞧?”
“算了,此人修为不在你我之下。办正事要紧。”风尘楚温和地看了二弟一眼,拂掉一方青石的浮灰,坐下身来。
日光照在这个天南风氏的当家人,也是人族领袖之一的人身上。衬着他明黄鲜亮的衣服,本来就丰神俊朗的面孔,显得更加宝相庄严。
风尘寂仍旧定定的看着那枝树叶,又思考起小布带回的讯息,想重拾话题,与大哥再好好讨论一番。
“还看?已经走远了……这几百年来,你替我操了太多心。本来你天赋最好,却忙碌得修为反而落在三弟和我后面。咱们兄弟四个,看来看去,倒是你最显老。”风尘楚拍了拍身边的青石,示意风尘寂坐下。
“都是一家人。”风尘寂苦笑着坐下,眼光仍不离远处那片枝叶,声音高了几分:“那不是咱葫芦的人。”
“也不是咱们这些好邻居。”风尘楚微笑接口。
“三弟仍在闭关,七叔虽然久不问世事,但此去终究多舛,我放心不下,打算让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随你北上,好好把青侄女和燕青山接回来。我给燕子窝写了封书信……”风尘楚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眉头一皱,眼望山外,站起身来。
只见半空中,一团金光呼啸而至,拖出一串虚影,一匹龙首狮身的怪兽,威风凛凛地如小山似的停于二人上空。
天空从突暗忽转明朗,怪兽消失。一个魁梧精壮的大汉,站立在风氏兄弟面前,拱手道:“哈哈!龙麒麟来晚了,叫二位族长好等。”
风尘楚瞟了大汉一眼,缓缓坐了回去。
风尘寂目光逐渐转为冷峻,寒声道:“几年不见,穷老怪好大的架子!龙麒麟,你还是速速回去,要穷奇那老家伙来吧。”
“二爷莫生气,首领大人一直在闭关,现如今正处在紧要关头,诸事暂时都交给我打理。收到二爷的通知,并不知道大爷亲自会来,实在是惶恐。两位爷有什么吩咐,小的赶紧去办。”
粗壮的汉子收敛来时的声势,笨拙地点头哈腰,对着风尘寂回话,又讨好的望向风尘楚。
风尘楚一脸云淡风轻,微微对二弟点了点头。
风尘寂道:“好!四件事情:一,我要带些人去趟燕栖,来回需要借路,出于礼貌,提前说一声。二,不要再让那些孽障踏出第三阶梯一步,去祸祸风城。三,从现在起,封锁十万林海,没有我大哥的亲笔手谕,南来北往,一律不得出入放行……”
“至于四嘛,既然我大哥跑了一趟空腿,那就叫穷奇那老家伙来找我大哥一趟吧。”风尘寂的目光,逡巡在龙麒麟脸上:“没问题吧?”
闻言,龙麒麟爽快地道:“二爷,你放心,这路嘛,只给风族畅留,我龙麒麟敢担保,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拦二爷的驾,也没有一只蚊子可以穿过。只是……”随即面露难色,苦笑道:“只是,这个……虽说首领让我暂管,可是二爷知道,这十万林海中山头太多了,各个大王平日又松散惯了,第三阶梯的事儿,我只能说尽力约束……”
“这个,还有,不知道大爷见首领大人具体有什么事情?能不能……透漏一点,话要是传了进去,大人一问,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原本受点委屈,对小的也不算什么……”
龙麒麟的话,啰哩啰嗦地还没有说完,风尘楚就抬步朝山下走去,甩下一席话来:“去告诉八大王,约束好手下,谁要再出了第三阶梯一步,就不要回去了。另外,把话传进去,就说为了见他,我专程走此一遭,穷老怪他知道该怎么做。”
龙麒麟瞬间记起那个一直存在于人神两族之间的传闻,天南风族就像一座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传说在很久以前,人神两族曾在此地发生一场绝世之战。
原本,好好的一座葫芦大山,却生生被一把大力神斧从中劈开,一破为二。
一劈之力,竟至于斯!
千百年来,争相传颂,言之凿凿。说者固然绘声绘色,便是两列的峰壁劈口和中空的盆谷摆在眼前,听者也实在无法取信。
但不信归不信,一转身却又煞有其事的传于后人,代代流传下来,已不知过了几千几百年。
一来这个传说飘缈荒诞,二来年代久远,亲眼目睹者都已仙逝,无可考据,早已无人当真。但世人依然乐于当作神话传说,在茶余饭后闲聊,显得不胜神往。
而我天选神族,从此被逼得盟誓,七零八落的沦入蛮野边荒苟活,莫不视此为奇耻大辱……
而风族,便师承于那把神斧。两千多年前,风氏之祖海云公更是在此开荒拓土。
创建天南风族以来,风海云南靖北慑,令十万原始林海和无边海域中的神族不敢有所异动。
天南风族稳定边陲,犹如人族中的擎天一柱。以一族之力独抗身边两大神族,几代人营务下来,历经岁月变迁,到如今非但没有衰败,声望反而高涨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天南风族,几乎成了人族圣地的代名词。
默想至此,龙麒麟脑门沁出一层冷汗,揩了一掌,脸色更是惶然,转过身,风氏兄弟两个却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气恼地挥舞了几下手臂,跺了跺脚,恨恨地腾空而去。
不久之后,一个作书生打扮的青衣中年人,出现在了此地,皱着眉沉思片刻,紧了紧背着的藤筐,也悄然离去。
天色渐晚,暮气上升。
临近葫芦风族的东瓢山脉里,青衣人手持药锄,正沿着一条模模糊糊的小径行走,山路荒峭难行,他却如履平地。
嗤!突地,从草丛里惊跳出一只肥大野兔,夺路逃窜。
青衣人手扣一枚石子弹出,去势疾劲,正中兔头。野兔朝前滚了几滚,趴在地上死去。
青衣人跨前两步,准备拣拾,不料,突然从树端窜下一条茶碗粗细的怪蛇,约有两丈多长,一口把兔抢吞腹中。
那蛇吃了兔后竟不逃走,反而蓄势盘卧,颊窝阴沉,吐闪着贪婪的红信,寒眸盯视着青衣人,作势欲扑。
青衣人止住脚步。只见那蛇头生红冠,黄褐斑满身,蛇尾高高翘起,尾端处连环着层层白泡,随着蛇尾的颤动,发出了噗噗的声响。
五阶魔兽!红冠响尾蟒!
青衣人倒吸一口凉气。
十年来,他常常抽隙进山采药,足迹踏遍了十万林海,对各阶兽族的领地尽皆掌握。
在临近葫芦风族旁的东边、西边、北边这三瓢山脉中,因为风氏一族的存在,兽类避之唯恐不及,便是三阶灵兽已属罕见,怎会有此一条明显还未成年的五阶魔兽?
尤感骇异的是,举世皆知,这红冠响尾蟒乃兽族至尊龙域的护卫,天下间除了龙域,其它地界绝无仅有。况且,此地并非人迹罕至。
青衣人望着那幼蟒,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蓦然触及前尘往事,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万念纷集。
红冠响尾蟒见青衣人神思不属,环尾着地一摔,大张獠牙利口,身形如电,反而主动发起进攻。
青衣人不退反进,手一扬,三石齐发。一石蟒头,二石七寸,三石环尾,嗤嗤嗤三声连珠打去。蟒尾连连挥甩,虽击落了三石,却显得极度吃痛,环泡变得发亮,抖动间猎猎爆响。
幼蟒嘴一张,朝青衣人一声嘶鸣,嘶鸣中,自口中飙出一道青亮毒液,利箭一般朝青衣人刺射。
青衣人左掌随意的画了个圆,圆成有质薄体,瞬间结成莹亮的圆印,猛然朝前一推,轰然把毒箭撞散。毒箭洒落之处,石头瞬间被腐蚀出几孔小洞。
抬起头时,眼前已不见了幼蟒踪影。
青衣人跳上大石察看,只见四周乱石峥嵘,灌木幽深,偌大一片灌木丛中,枝折叶落,凌乱着一条直线,向北而去。
“药先生,那怪蛇向南逃了,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一棵茂密的大树顶上,一鸟驮着一人现出身影。青衣人一怔,二者已大呼小叫地抢前追去。
原来,青衣中年人正是葫芦腰城风族子弟的学堂老师,药罐子先生。
药罐子十年前出现在葫芦腰时,曾身受重伤,有过短暂失忆,被风郎中采药时搭救,寄宿在风郎中药铺。
他本名初时不为人知,因为天天服药,被人称作药罐子。
被人如此相呼,十年来又煎药炼丹,远近皆知,久而久之,慢慢的就以药罐子为名。
八年前,风郎中夫妇入山采药,双双失踪。风郎中膝下遗留一子名为风雨,还留下一个家仆,人称花伯,自此跟他生活。
后来,风尘寂敬药罐子学识渊博,且有超群的炼丹造诣,亲自登门相请,礼聘他入府做了学堂的先生。
每逢休息日,药罐子便要携带着花伯,风雨和小布驾车到附近的三瓢山脉来,三者打渔,他独自入林采药,搜索灵材。
风雨早已厌倦打渔,多次央求进山跟随。
药罐子以采药为名,实际上身怀隐秘,何况山林危险,自然是断断不许。倒没想到这次小布突然归来,又带风雨直接飞入山林来寻找自己。
小布善于隐身藏行,他竟然没有发觉。
这二者隐身树端,把他击兔,斗蟒整个过程看了去,直到蟒蛇逃走,二者才不再隐藏,忿怒于毒蛇贪吃,不知危险,已抢前追去讨伐,让他呼之不及。
药罐子弱冠之时曾独闯龙域,对此蟒极为了解,知道厉害。
在这东瓢山脉偶遇本感蹊跷,发三石故意惊走幼蟒,也只是为试探。
这一来,记挂小布和风雨,再难以隐迹,叹了一口气,足下微微用力,身子拔起,点一下树干,已在几丈之外。
风雨多年心愿,一朝得遂。
伏在小布背上,低头看药先生在林间枝头时隐时现,翩如惊鸿,婉若游龙。
小布飞行疾快,他竞不稍慢。
他自幼得药罐子为师,除了字赋文章,辨识灵材外,还学骑马射箭,入门武艺。虽然知道他为修真之士,却从不曾见过他施展。
今日一见,不曾想先生的神通居然如此之大,大喜之下也不诧异,只觉人生快慰,如今日这般方不负平生。
小布一个紧急侧滑,风雨差点被颠下,赶紧用力抱紧小布的脖子,低头看去。
那蛇极是狡狯,忽东忽西,尽是选择林密之地穿行,一直向东南方向迂折疾驰了几十里,始终无法摆脱空中的追踪。
急行之间,风雨发现眼前突然横着一条深谷。
那蛇朝下一钻,消失在了雾霭之中。
谷对面一川瀑布向谷中飞泻,水声震天,轰隆隆地不绝于耳。
小布带无缺降落到谷底时,药罐子已经站在瀑布倾入的深潭边上,正凝神思索,显然那蛇钻到深潭中去了。
天色原本已经有些昏暗,此刻谷中雾岚重重,一轮皎洁的圆月也只模糊的显个轮廓。
小布虽天生异禀,夜能视物,但在它看来,这谷底也是漆黑一片。潭面寒雾弥漫,潭水黑黢黢的更是深不见底,随着瀑水不断的倾注,一阵阵涟漪拍打着岸石。
石后罕见的矗立着几棵巨大的灌木,粗枝虬丫极多,形成了一道树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