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昆仑西南,与极西的无忧海之间,是一片绵延千里的泥沼,泥沼中,毒漳遍布,危机四伏。
泥沼的中心地带,有着一口四方的,深入地底的枯井。枯井四周,百丈之内,寸草不生。枯井沿上,斜立着一块残破的长条石碑,碑上生满绿苔,依稀可辨刻着四个血红色的草书:毒魔古窟。
阴云密布的一天傍晚,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温柔的冲刷着那块残破的长条石碑,同时也温柔的抚摸着矗立在枯井之外,凝视着长条石碑的三位不速之客。
赫然正是从西昆仑而来的琼公子及两名贴身护卫。
一脸淡然,相貌猥琐的汉子低声劝道:“公子,何不摆明身份,投下名牒,正式召见这老蝠?”
琼公子摆摆手:“不可。蝎蝠王一向不受我族节制,连澹台鼎天的爱侣都敢杀,此事不明,只能暗探。”
一副病容的汉子道:“公子身份贵重,不可轻涉险地。自从来到神州界土,属下未建尺寸之功,待属下先去打探一番。”说罢,便要纵身跃下枯井。
琼公子一把扯住了他,拦道:“黄叔,你的伤势一直没有复原,万一有个闪失,将来寻到娘亲,救出家父,我如何向他们二老交待。”
“那便由我打这头阵便了,我若不行,公子你再来。”猥琐汉子道。
琼公子伸出另一只手,同样扯住了他,急道:“黎叔,你我乃是忘年交,是过命的交情,蒙你不弃,冒着杀头之罪,偷偷随我出走,我更不能让你涉险。”
猥琐汉子爽朗一笑:“既如此,我们三人同去,管它何方宵小,都殊不足道。”
“不急!蝙蝠乃夜间活动的灵兽,白天倒是安全得多些,不如咱们暂避,明晨再来。”
琼公子说完,细雨轻愁里,三人飘身而起,纵向远方暮霭之中。
稍停,枯井内闪电般冲出一只盘子般大小的青色蝙蝠,衔尾追去。
感受着前边微微的灵力波动,青蝠不急不缓的辍在后面,心中得意之极:刚刚巡逻到窟口,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功劳来拣,什么公子属下的,什么修为嘛?飞得那么慢,让一个地阶的灵兽跟踪都不知晓,就这,还妄想夜探毒魔古窟?
正想着,突然感觉有点古怪,望向前方的视线,怎么像隔了一层透明的膜似的?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看,却见身后三尺之外,一张猥琐的面孔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它。
这一惊非同小可,青蝠慌忙转身停下,却“啪!”地一声撞在了它感应到的“膜”上边,身子却不在原地停留,还在不停地朝前飞去。顿时明白,就在它刚刚沾沾自喜的时候,已经着了别人的道,被透明光幕囚禁了。
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一座四四方方的透明光幕,就像一座房屋一般,隔绝了细雨,隔绝了一切杂音。
“我对毒魔古窟一无所知,随便说点什么吧?”
青蝠看向一身白衣,挺拔的背影,不知他是在眺望着夜空,或是在看着幕壁上蚯蚓似的水流,正用不久前才听到过的熟悉的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片荆棘丛林,青蝠是记得的。离毒魔古窟八百里远,已处在泥沼外围,这三人却带着它瞬息即到,这份修为,只怕蝎蝠王身边威赫极重的三十六家将也比不了。况且,囚幕不算太大,小小方圆之中,它刚偷投了数种剧毒,这三人竟然浑然无事,太惊悚了。
两个大汉一个静立,一个歪坐在地,都默不作声。一切都很随意,青蝠却觉得一种无声的压迫在包围着它,有种不真实感。这,算是刑讯逼供吗?
“我,我只是一个负责古窟口的巡逻使,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公子是想问什么呢?”
又一个熟悉的语气响起,显得很不耐烦,正是那个擒了自己的猥琐汉子:“只要是跟蝙蝠洞有关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青蝠不敢再问,想了想,小心道:“你别看窟口小,像口井,其实洞底非常大,兄弟们都说有这个泥沼的一半大。”
青蝠等了等,三人静静地听着,并不急,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来,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说道:“下面住着黑蝠,青蝠,红蝠,虎蝠,蝎蝠。蝎蝠是王族,掌控着蝠族生死。黑蝠最普通,修不了道。我的母亲是黑蝠,父亲是青蝠,所以我血脉不够纯,身体永远长不大,但我可以修道,族长很看重我的,我很知足。”青蝠说到这里,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态,又补充道:“蝠族是很看重血脉的,红蝠,虎蝠和蝎蝠就从不跟青蝠和黑蝠联姻。”
“我的任务就是看大门,其实这片大泥沼很少有人来,这差事很无聊,想建点功劳都很难。”
“对了,地下蝠洞很多的,有一条地下河,顺着河走不会迷路,但是守卫非常严,你们过不去的。”
“还有,就是小青要嫁给我了,她是黑蝠族长的女儿……”
白衣公子叹了一口气,道:“黄叔,你来问它。”
青蝠刚找到感觉,正要喋喋不休,闻言,不知是否说错了什么,赶紧住口,端详着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大汉走到自己面前。
“你守大门几年了?”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五年了。”
“地底下,除了蝠族外,有没有外人,我是说除了蝠族以外的人,其它种族的,什么都可以。”
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白衣公子转过身来,猥琐汉子也抬头望了过来,但却马上都失望了。
青蝠答:“那,可太多了。”
“唔!都是些什么人?”
“做饭的,酿酒的,看病的,养鱼的,很多很多都是人族,其它的有狐大仙看相,熊力士搬运,雀小姐卖唱……”
“好了好了,打住。有监牢没有?”
“有,有一座干牢,有一座水牢。”
“有没有什么特异的人被关押?”
青蝠凝神想了想,苦笑道:“不知道,从来没有接触过。”
“那这些外人中,有没有比较出名,很特异的那种?”
青蝠老鼠一般的头颅摇晃着,刚想回答,突然豆子眼一亮,兴奋地大声道:“我听说过,蝎蝠族中有一对人族郎中,都夸他们是神医,这算不算?”
“算!还有没有?比如说特别漂亮的女人。”
“那,可太多了,花魁算不算?”
“玉碧儿这个名字,你听到过没有?”
“听过。”青蝠笑道:“是不是传说中凤巢那个与人族那个叫燕什么的偷情的那个?她不在蝠族中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蝠族中有她。不过,关于她的传闻倒是有很多呢,很多个版本,说得都不一样。”
白衣公子插问:“很多个版本?”
“是呀!有把她们偷情说得很香艳的,有把她们说成生死之恋的,有说人族可耻拐骗的,还有说凤巢公主不顾体面引诱人族男子的……不过,这都是我小时候听的故事了,那时说的人很多,又是说书又是唱戏,争得面红耳赤的,都说自己知道的最清楚,现在倒是没什么人提起了。”
白衣公子温和地笑道:“你把蝎蝠族的位置说一说吧,还有蝠族的实力如何?”
“从窟口下到洞底,就能看到地下河,东西走向,西边住着黑蝠族和青蝠族,东边住着红蝠族,虎蝠族和蝎蝠族,蝎蝠族在最里边,就这样。”
“说起来实力,我劝三位还是不要偷偷去的好,蝎蝠王可是天阶顶级的存在,四大副蝠王,三十六家将都是天阶,其次是几位族长,族长不好说,有权有地位,但是修为是不同的。然后是四大族的卫长,巡逻使,都是地阶,巡逻卫和喽啰兵就参差不齐了,玄黄都有……啊!你给我吃了什么?”
猥琐汉子笑道:“一颗迷药。看你下毒那么不老实,说这么多又还算老实,我家公子不想伤你性命,看你抗毒性怎么样了,你就在这儿昏睡几天吧。”
青蝠眼神渐渐涣散,瘫倒下去。琼公子衣袖一挥,撤了光幕。猥琐汉子摘了两片大叶子,裹盖住青蝠,放到浓密的荆棘枝下,拍了拍手,对琼公子笑道:“知道你仁善,我也不敢杀它,就怕你放它,影响了咱们的计划,就私自做主了。”
琼公子点点头,微微一笑。领先向荆棘丛外走去,黄黎二人连忙跟上。
毒魔古窟确实挺深,但比起来宽阔的程度,就微不足道了。而且,洞顶镶嵌了无数的夜明石,深邃无边的地域里并不显得黑暗,相反,四处一块块的聚巨区内灯火通明,犹如入夜的城镇。
地下河不说长度,仅宽度就是浩瀚无边的。站在阴影里,三人望去,不见对岸,若非事前知悉,还以为是一泊浩荡的大湖呢。
三道身影一闪,悄悄跃入河水中。不一会儿,借着微光,只见三条庞大绵长的龙形身影隐约浮现,一黄一黑一白,龙尾一摆,遁入水底。
~~~
菱晶的草木空间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风雨呼出一口浊气,眯着眼陶醉了一会儿,霍然睁开,双眼晶亮犹如电芒闪动,浑身骨节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以他为中心,一股沛然的灵气向四周扩散,离他最近的小蟒慌忙逃窜。
“突破了?”燕青云笑问。
“嗯!中阶了。”
燕青云扯过狼鼠,冲他身上拍打几掌,自钠戒中取出灵木锹,塞在兀自迷糊的狼鼠手中,把他朝前一推,跃后两丈,说道:“来,跟他比划比划。”
一锹在手,天下我有。随着一串桀桀怪啸,狼鼠双目中迸发出凶狠明亮的光彩,一锹挥出,直取风雨。风雨手一翻,玉灵剑离手挥出,右手捏着法诀,左掌指缝间已夹了三张符篆。
剑锹相碰,玉灵剑倒射而回,风雨抓握在手,一股巨力传导,震得他连退十几步才止住。狼鼠冷笑:“哼!小滑头,不自量力,你还嫩着呢。”风雨听了不怒,却喜上眉梢。
这才过了多久,曾经在狼鼠面前,那曾是怎样的狼狈,现如今虽然处于下风,却可以正面相对,让他如何不喜?
一声暴喝,狼鼠又一锹凌空劈下。风雨跨上玉灵剑飞驰躲避,手一挥,三颗火球术次第打出,狼鼠挥锹砸飞。然后,迎接狼鼠的,便是一阵术法狂潮,把狼鼠的如意算盘统统炸空。
一锹撞飞玉灵剑后,狼鼠自信,同样的撞击再来两下,他便可以生擒这滑头小子,逼迫燕青云投鼠忌器,放他离开。
但眼瞅着一锹一锹落空,小滑头只围着他的身周转圈圈,再不与他硬碰一下,任他如何施法,连风雨的一片衣角都再难以挨到,反而让出其不意的火球砸中数次,衣服上瞬间被烧了两个大洞。
狼鼠愤而踏上灵木锹,两掌一搓,一股吸力暴涌而出。
风雨措不及防之下,被吸得落地,任凭如何挣扎,双脚苦于无法钉住地面,身不由己的向狼鼠滑去。
狼鼠心中一阵窃喜。蓦然,感到双掌巨痛,却是被风雨用加持了意念力的石子,巧借他的吸力袭中了他。
“嗷哇哇!”狼鼠大怒,颤抖着手指挥出,一座透明光幕疾如流星射向风雨。风雨变色,连退三步,双手勉强画了三个圆,喝道:“圆转如意印!”三圆叠加,轰然撞向光幕。
两人中间产生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透明光幕消散于无形。风雨跌跌撞撞地再次连退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狼鼠吸一口气,十指再次颤抖着挥出,第二座透明光幕再次压向风雨。
风雨剑尖划地,猛然前冲,双手紧握剑柄猛然挥出,挑出一道优美又不失霸气的弧线,喝道:“地风雷。”
只见一道白光乍然出现,与透明光幕再次相撞,剧烈的灵力波动过后,透明光幕再次消散于无形。
风雨身子摇晃了一下,嘴角噙着一抹血迹,终于站立不稳,一跤坐倒。
狼鼠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正要拼力再上,蓦然腰椎一麻,浑身灵力瞬间不知所踪。腿脚一软,一跤坐倒,抖着手掌查看,只见虎口殷红,渗出两丝血迹。
“好,今天就比试到这里,改日再比过。”燕青云笑眯眯地宣布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惨痛无力的教训,风雨过往经历得实在是不少,今天小小的尝试了一番颠倒,看着狼狈不堪的狼鼠,心中荡起一阵喜悦。
“孩子,过来,让族奶奶瞅瞅。”风雨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走过来,弯腰蹲在虎皮椅子旁。老妇注视风雨良久,才点了点头。
她把一只手掌抵在风雨的额头上,闭目沉思片刻,缓缓向后抽动。
不一会儿,老妇满脸涨红,头上白雾蒸腾,显然正在做着一件颇费精力的事情。燕青云在一旁看得惊诧莫名,风雨一阵痛楚过后,头脑一阵清爽,只见一片似真似幻薄薄的晶片自他额头被缓缓抽出。
端详着晶片,老妇喘息片刻,叹道:“终于可以修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