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和亨利又到金斯顿去。
明天就是七月三号,我不会错过这个日期。
亨利的郁郁不乐我看在眼里,半路上,我们在一棵大树的林荫下休息。我说:“亨利,你不高兴?”
亨利说:“没有。”
我说:“那里有我的哥哥,还有好多的亲人,我必须得回去。”
亨利说:“我知道。”
我静默半晌,说:“如果我不想法回去,那就对不起我的亲人,至少,在情感上,在道义上,都是如此。”
亨利点头说:“我明白。”
我看着远方,悠悠地说:“也许,明天我回去后,过不了几天,就会拚命地去想办法,再要回到这里。”
亨利奇了,他说:“为什么?”
我说:“傻家伙,因为这里有你啊!”
亨利偏过头去,我却早看到他眼角闪烁的泪影,我拉住他的手,他回过头来,笑容浮上脸面,大声说:“咱们走,去金斯顿!”
我好想把我的好兄弟搂在怀里,但亨利已纵上马背,我便也跨上马鞍,挥舞着马鞭,大叫大嚷地向金斯顿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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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我从金斯顿的桥上跳下泰唔士河去的模式,还是失败了。
当从水中浮出头来,我抹去脸上的水珠,大叫道:“亨利,下来泡一泡!”
亨利脱衣下水,说:“罗伯特?”
我击水在他身上,笑着说:“没什么用,我还是我!”
我们在水里游泳,嬉戏。这里的水质清亮,比仙桃的汉水河不知干净多少倍。
一连几天,我们都在泰唔士河里玩耍,从那桥上往下跳水。
这天,七月六日下午,当我和亨利正在河里游泳时,岸上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居然是卡恩先生。
我几乎是从水中一跃而出:如果说以前安布罗斯的到来令人惊讶,那么今天卡恩先生的来,应该用令人震惊来形容:在英格兰,总管家是不轻易出门的!
随卡恩先生来的居然还有我那五十名私人卫队,这就更令我吃惊了。
亨利说:“卡恩先生,你怎么会来?”
卡恩只是鞠了一躬。我们出水,穿上衣服,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哈特福德宫,杀玛丽!
纸条上的花押,是达德利和约翰两个人的手笔。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叫到:“备马!备马!”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的队伍就整装齐发。得莫利和涤纶波两人带队前行,根本不需要别人指路。
卡恩先生身体不好,从伦敦赶来又累着了,所以我把他留在了金斯顿,但他私下还是告诉了我们最有用的信息:国王爱德华,驾崩了!
我看着亨利说:“哈特福德宫,是亨利叔叔和我去过的那儿?”
亨利点点头。
我心里一紧,说:“玛丽呢?”
亨利沉重地说:“玛丽都铎,便是国王爱德华的姐姐,我们英格兰的公主。”
“玛丽都铎,”我说,“国王爱德华的姑妈,简格雷的外祖母,好象也是叫这个名字?”
“那位早已经去世,”亨利说,“姑妈和侄女,本来就是同名。”
妈的,现在的玛丽都铎,岂不就是亨利叔叔去年求过亲的女子?
我们的队伍马不停蹄地进发,饶是人疲马累,也只用了五个多小时就赶到了哈特福德宫。在路上,我拿定了主意:人,我是不会杀的,最多,就是抓住了,交给达德利和约翰处理。
时已夜晚,我们打着火把,几乎是冲进哈特福德宫的院墙。
门前没有守卫,连院子里也没有。
得莫利说:“坏了,消息走漏!”
我心里倒松了一松。
我们来到宫殿,这里大门洞开,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卫兵们仍在搜寻,我打量下屋子:里面桌子,椅子,上面都罩着有蕾丝边的细纹白花布,连垂地的窗帘,都富极了女性的气息。
士兵们大叫道:“在后面!在后面!”
我和亨利抽出长剑,穿过宫殿,在那里,不远的院墙上,一道后门通出去,几步远外,一个女子正被所有的火光照耀。
我们来到女子面前,看一看,我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女子黑衣黑裙的,不正是我以前在这看到的那个平顶屋上,做祷告的女子?
妈的,正主儿都跑了,捉个打杂的,有个毛用?
但是众人还是很兴奋。
我挥手让众人退院里去,用手里的火把照照黑衣女子,见她面色苍白,容貌还是那副凄苦的样子。
我说:“你叫什么?”这句英文,老子不知说得有多流利。
黑衣女子傲然地挺直头,说:“要杀便杀,不用多说!”
我还没回话,亨利低声说:“这就是玛丽。”
我呆了呆,说:“她就是玛丽都铎?”看这女子的样子,少说也比爱德华要大上二十岁,是他老妈还差不多!
玛丽厉声说:“罗伯特,你少假惺惺了,你们斗胆到这里来,难道不是要我这个真正的天主教徒的性命?”
我靠,原来她还认识我!
想到去年来这里,亨利叔叔向这女子求亲,她却一个人躲在屋顶做祷告,根本不去屋里接待他,我不由得笑了一笑。
亨利说:“怎么办?”
我淡淡地说:“不杀人,是我的原则。”
亨利说:“你想让我动手?”
我摇摇头:“杀人是有报应的,你也不要做。”
“那怎么办,抓回去交给约翰?”
我沉吟着:“交给约翰,她也一定活不成。”想想索美塞得公爵的下场,就不难猜到眼前这个玛丽的结局。
亨利不出声了,我问他:“你说该怎么办?”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欠揍:妈的,东不许西不许,现在怎么还问怎么办?
亨利沉静地说:“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我看看玛丽,脖子挺得直直的,似乎真地期望我们在那里刺上一剑!
我说:“你的卫兵呢?”
玛丽哼一声:“那些信仰新教的家伙,没有一点骨气,但听到一点风声,就都吓跑了!”
我想,爱德华把这个不同信仰的姐姐软禁在这里,全用的圣公会的人,倒也不怕她能逃跑。可是,这来的都是新教徒啊,那些人应该不会怕我们,怎么都吓跑了呢?大约事起仓促,也顾不上细思,保命要紧吧。
我又看看玛丽,面相虽然不漂亮,但脖子纤细,火光之下,嫩白嫩白的,不知在那里给上一剑,鲜血飞溅,是不是很好看?这里的消息却也灵通,国王早上死,这里当天就知晓了。只是,众人都能及时逃跑,这位公主怎么没有跑成,单单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叹口气,把剑收起来,说:“你走吧。”
玛丽呆了一呆,说:“什么?”
“让你走!”我说,“怎么?你不走,真地想死在这里?”
玛丽盯着我看一会儿,慢慢退几步,回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的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做得太过大胆了,看着玛丽的背影,好几次恨不得冲上去拦阻下来。
我看着亨利说:“这样处理,不会出什么事吧?”
亨利在胸口划个十字,说:“这是上帝的旨意,我当遵从!”
道旁草丛里有稀稀漱漱的声响,我喝道:“什么人?”听到我的声音,屋里的随从也都跑出来,一起看向草丛。
得莫利大叫:“不出来,我们可要乱箭射了!”
草丛里站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三十出头,穿着治安法官服;后面一个不到四十岁,看样子,是个随从。
大约从伦敦来报信的就是这两人了。此人是治安法官,却不是议员,要不然我在下议院应该有点印象。我开口问道:“阁下是谁?”
亨利轻声说:“这是拉特兰郡治安官,威廉塞西尔先生。”
塞西尔鞠了一躬。
我很诧异亨利怎么认识这个人,他又轻声说:“他的父亲理查先生,以前做过好多年拉特兰郡的郡守。”
我心里说:“又一个同名字的,和诺福克的郡守名字一样!”突然想起,约翰老哥是叫作拉特兰伯爵,难怪亨利对此人熟悉。
想想玛丽我都放了,也犯不着为难这位塞西尔先生了,我做个请的手势,他又鞠一躬,带着随从,向玛丽遁去的方向离开。
连夜,我们赶回伦敦。路上,对放跑玛丽都铎,我觉得不太好向达德利和约翰交特,但想一想,谁他妈叫你们让老子去杀人?活该!
我们回到家里,天已大亮,达德利正坐在大厅,四五个随从侍立身侧,他问我和亨利:“有没杀掉玛丽?”
我耸耸肩:“让她跑了。”
达德利追问:“玛丽确实是在那里?”
我说:“嗯。”心说:“你老小子,明知故问!”
达德利说:“我们收到假情报,说玛丽跑到了林恩镇,所以约翰带人赶去了那里。”
我心说,难怪看不到约翰在家。偷看达德利一下,见他面无表情,只是安排下人赶去林恩镇叫回约翰。
亨利偷偷说:“林恩镇在诺福克郡,离这里较远,所以约翰没这么快回来。”
我们俩人心中有鬼,只是窃窃私语,生怕达德利看见,想不到他还是看到了,他瞅瞅我们,淡淡地说:“爱德华国王立有遗嘱,王位继承人是简格雷。”
果不其然!
达德利老爹老谋深算啊,连简格雷的母亲布兰登都没有排上,直接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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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从林恩镇回来了。
达德利召集所有的枢密院大臣和上议员,到我们的西昂庄园开了一次大会。这一次大会,我们把所有的卫士都衣甲鲜亮地摆列了出来,几乎有六百人之多。所以,这次的大会,我觉得,示威的意思要多一些。
七月十日,弟媳简格雷被宣布为英国女王。
简格雷我对她认识不多,她从结婚起,就和吉尔福德一直住在格雷家,很少回我们家来。听说,她很爱读书,甚至和安布罗斯一样,深居简出;吉尔和她的婚礼很简约,那天我都没怎么看到她,所以我对她的印象,也就是很少几次舞会上她文静的样子。
不知这样的人当英国的国王,罗杰老师会发什么感慨?以后可得问问他老人家!
同样是七月十日,玛丽都铎的信送到了上议院:她找到了不少支持者,称自己才是她弟弟爱德华六世的合法继承人!
玛丽是逃到了诺福克郡,而那里,本是我的地盘啊,我不由得心焦起来。
七月十二日,消息传来,玛丽到了萨福克,在那里,她的支持者进行了声势浩大的军事结集。
达德利和约翰亲自带部队东征,前去和玛丽作战。
亨利格雷控制枢密院和上议院。
我和亨利守卫家庭,以防伦敦出现内乱。
吉尔福德这个笨蛋,家都不回,就只去格雷家,陪他老婆!
上议院的议员们逃跑了,听说跑到了玛丽那边!
前线的消息传来:达德利和约翰的部队溃散了!
七月十九日,简格雷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宣布退位。
整个伦敦,都在等待新的女王,玛丽都铎的到来!
我他妈都做了些什么呀?!
我看着亨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亨利很平静,每次我自责时,他总是一遍一遍重复那句话:“这是上帝的旨意,我当遵从!”
我靠!我他妈不是上帝的使者呀!
是我的妇人之仁,才导致了这一切呀!
达德利和约翰的消息全无,遥传说他俩已做了玛丽的俘虏。
整个达德利大厦,人人自危:仆人们逃散;侍女们被她们的家人接走;连伙房里的厨师和帮厨也逃得只剩四五个!
母亲简担心过度,生起病来。
我象发疯般地开始处理事情:我让亨利写下两封信,一封让得莫利送去塞德斯顿;一封让涤纶波送去法国,交给安布罗斯,叫他近期千万不得回来;我让凯瑟琳带走小妹玛丽,送到哈斯廷斯家的外地的庄园,妥善地躲藏起来;我命卡恩先生安排人,去打听达德利和约翰的消息。
枢密院彭布鲁克伯爵发来卫兵,围住了我们的屋子,我们被严格地看管起来,再也不能走出大门半步。
第二天,卡恩先生被红衣卫兵带走了,伙房里的最后几个仆人也在这一天全部跑光。
诺大的达德利大厦,只剩下了简,我和亨利三个人,我不得不亲自下厨房,给我们三个人做饭吃。
八月三日,从看管我们的卫兵口中,我们得知,玛丽都铎,新的英格兰女王,进城了;同时,我们总算等来了达德利和约翰的消息,他们俩都被关进了监狱,一个名叫伦敦塔的地方。
我们在焦急中等待着对我们的处理。
日子在煎熬中度过,好在虽然没有可用于生病的简的药,但伙房里储备的食粮却很丰富,所以我们还不致于挨饿。
终于,八月尾,一个阴冷的傍晚,士兵们传唤我出来,押我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街上行走,没有了亨利的陪伴,我只感到一阵阵紧张。
目的地到,这地方我熟悉:那是白宫院墙上的一道侧门,以前,通过这道门,我曾见过爱德华六世,得到他的赏赐。想到当时手里捏着金币喜滋滋地出来,再看看现在提心吊胆地进去,真是恍如隔世。
里面有四名侍卫接下我,带着我走过影影绰绰的道路,来到熟悉的大殿:巨烛燃烧,室内等待我的是新的国王。
玛丽坐在一张椅子上,衣着暗紫,面容依然苍白和憔悴,似乎做到国王,也没有让她高兴多少。看见我,她挥手让侍从退下,半晌,她喃喃地说:“一个达德利,居然会不杀我,说出来怎么能让人相信?”
我淡淡地说:“要杀便杀,不用多说。”这句话,我记得不久前,玛丽可是自己说过。
玛丽似乎笑了笑,但很快又板下脸来:“诺森伯兰公爵和拉特兰伯爵的爵位我已下令剥夺,他们名下所有的财产,马上就会有新的主人接收;你在莱斯特和北安普敦的那两处土地,是你们用手段抢夺天主教会隐修院的,这也要交出来;另外,你的治安法官和议员的身份,也被取消!”
我挺直着身躯,不发一言。
玛丽的面色柔和一些,说:“你们也要过日子:我容许你保有一处庄园,说吧,你想要哪一座?”
看来,性命危险是没有了,我清一下喉咙,还没开口,玛丽又说:“西昂庄园不行,它太大了,而且,我已把它赏给了别人。”
我点点头,说:“我要金斯顿庄园。”
玛丽似乎又笑了笑,半晌,她说:“这样吧,以后,我承诺无条件应允你所求的一件事情,这样,我们之间便两清。”
我鞠一下躬。
看见我的鞠躬,玛丽这次是真地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象在哈特福德宫的房屋平顶上那样,对我也行了一个下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