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送罢宾客,司马韬德独自步入书房。每晚都要书墨半个时辰,这是年至八十的司马韬德养成的习惯,他不喜别人破坏书写意境,只留自己在宽大的书房内练笔。
如往常一般推门而入、闭好门窗,司马韬德走到书桌前正准备研墨,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身,他皱眉转身,准备斥责来人,却是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手持利刃站于身前不远处。
司马韬德历经世事波澜,也无慌乱,他向站在厅前的蒙面人沉声道:“你为何人?又有何事找老夫?”
黑衣人压低嗓音回语:“司马老太公,可还记得二十五年前的事?”
司马韬德肩头一震:“老夫,不知你之所谓。”
黑衣人显出怒意,嘶哑道:“老匹夫!当年要不是你阻了解药,应王爷怎么会不得救治、毒发身亡!”
司马韬德心中凉绝,他的身子倒退几步,脸上满是悲凄:“你如何知晓......”
黑衣人撇嘴道:“老匹夫不用装,当初我就在窗外听得你等的密言!”
司马韬德瘫坐于椅,惨笑一声:“老夫坦荡一生,不想却行此恶事,当得报应!”他承认了参与谋害王爷之事。
黑衣男子眯起那双露在蒙面布巾上的眼睛,狰目看向对方:“我且问你,当时和你一道密论的人是谁?是不是主谋?”
司马韬德闻言,眼目微微睁大,却出言急道:“我便是主谋,谋害应王爷一事皆出自我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到对方至死还要掩饰,黑衣人难遏怒意,厉声说道:“老匹夫,你想隐瞒什么,那人是不是当今......”
司马韬德面容上异常的决绝之色,他沉声断言道:“不是!再不杀我,老夫就要喊人了!”他是要用语激对方。
黑衣人手持利剑上前几步,将剑尖指在司马韬德的喉头:“老匹夫,且知我是谁?”说罢他取下了脸上的黑巾。
“原来是你,刘织造!也难怪,老夫死在你刘幁之手,也算是天命为之。我罪有应得,还苟活这么久,早就该死了。”司马韬德闭目。
“哼。”刘幁冷哼一声,将剑直刺入司马韬德的喉咙,了却了他的性命。
时至凌晨,李潇早已宽衣入睡,这时,街道上的一阵喧哗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随即蔓延开,让整个邯阜城都嚣闹起来。李潇从床上起身,穿好衣装推开酒楼客房的门,走了出来,见孙红玉四女皆已整装候在门外,他疑惑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孙红玉皱着秀眉,双眸望向侯爷李潇回道:“公子,司马太公被发现死在内厅的书房,据传是刺客所为。”
“嗯?!”李潇心中也是微微惊诧,他首先想到的是此前那个被他两次感知到的杀手。
三朝老臣、皇帝先师,在正值八十大寿的当晚被人刺杀,当真是骇人听闻!整个邯阜城内,灯火骤明,不管是居民,还是留宿在城内贺寿的宾客,皆睡意全无,都涌上街头或是交头议论、或是贴耳探听。
李潇领着四名女将赶到司马府外,只见衙门的兵丁执火持器围在司马府邸周遭护备,邯阜知府正焦急的在府门前来回踱步。
用精神力一扫,在门前聚集的人群中,李潇找到了那个身藏凶器的杀手,此人眉目紧皱,时而定目看向司马府宅内,时而捏住下巴思忖,似乎是满脸疑惑。
李潇将另外三名女将喊到身边:“这是我此前在辛九娘处要来的迷药,等会你们去对付那人......”他将那个杀手指认给三女。
“诺!”三名青羽军女将接令,迅速潜入人群,隐匿随行在杀手的身周。
在李潇示意之下,孙红玉向知府出示军中牌令后得以入内。这种牌令只会注明徽衔等级,并不会透露所属军队。今日来宾,高官权将不少,知府也只能被安排在外巡守,等待州府的上官派人来协查。
刚一进内院,便听到了司马镬嚎啕而哭的嘶泣之声,李潇上前劝慰了几句,让孙红玉往里去事发现场探查情况。
“你是何人?”刘幁将孙红玉挡在了书房外。
“吾欲近前一查。”孙红玉同样亮出了手中的牌令。
“请进。”刘幁当然认得这个牌令——一等参将,着鹰郎将衔,对方竟然是能够跟他三州织造官职相匹等的军中之人。
刘幁心中一突,多打量了孙红玉几眼,年纪轻轻便位至于此,且又见其面目俊秀、身形欣长,虽然无法从牌令上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但他仍就思量到:“青羽军参将?!青羽军的女将怎会女扮男装在此...”只一瞬间便猜知了对方的身份,刘幁的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孙红玉在案发的书房探查了一番。由于邯阜城小而死者位重,现场也保持原样并没有派人勘察,是在等上级遣人,因此孙红玉看到了司马韬德死后的书房原状。
没过多久,孙红玉便查验而归:“禀公子。”
将孙红玉拉到暗处,因为她表明了部分身份,李潇不想让有心人看到,随后问道:“如何?”
孙红玉轻声道:“末将现场探验,发现司马老太公安死于座椅之上,遇刺的时间约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其除了喉咙上致命的剑洞,没有外伤且身周无挣扎的痕迹。经讯问,也无人听到呼救之声,据末将推测,司马太公应该是引颈受戮,刺客很可能是熟人。”
李潇驻步思考了一会儿,便对孙红玉出声道:“我们先出去。”
李潇和孙红玉两人来到府门外,三名女将和那个杀手皆不见了踪影。
回到酒楼后,在店门前碰到的其中一名女将:“禀侯爷、将军,卑职等人已将那人迷倒。”
李潇点点头:“领我去。”
三人来到了几个街道外的一间客栈,进得楼上的客房,房内站着其余两名女将,圆桌上趴有身穿褐色儒衫的已被迷晕的杀手。桌面茶盏中的水还剩半杯,想必是三名女将使计将迷药放在杯中,杀手着了道。
从褐衫杀手身上搜出了五把精短的利器,以及一个似曾相识的铜牌,铜牌上刻有“庚玄”二字。孙红玉拿出之前刻有“卯肆”的铜牌与之对照,可以看出他们无疑都是出自同一个组织。
“‘卯肆’,卯为十二地支,肆应该是表顺序第四;而‘庚玄’,庚为十天干,玄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中。天干高于地支,这‘庚玄杀手’等级明显高于此前的‘卯肆刀客’,如此起名也就说得通了。”李潇剖析道。
“天干地支、天地宇宙,这个组织内究竟是有多少人?着实可怖。不知为何,竟然不显于世,末将亦从未有过耳闻。”孙红玉脸色轻厉,她的话语中也带上了惊诧。
“五柄刀刃最近都没有使用过。”一名女将验过兵器。
“会不会是将行凶的利器扔了?”这五柄利器的刀刃显然都经有杀手细致的日常保养,看其锋面确实未曾动过,孙红玉放下手中的兵刃,生出疑惑而问道。
“不,司马韬德之死应该不是这个杀手所为。”李潇在房内走了一圈,查看了几处后肃声道。
四女定睛看向李潇,她们的俏脸上都露出询声解惑的神色。
李潇清了清嗓子,走到桌旁,他指着身穿褐衫已昏睡过去的杀手道:“其一,此人腰身挂饰、头戴锦缚,衣着繁缛华丽,穿这身去行刺是不妥的,另外若是已然换过了衣服行刺,他也没必要在睡前再去用心打扮,换回原来这般华丽的装束;其二,五柄利器制作极为精良,应该是特制的,其手柄处都有久握的痕迹,想来是他最为趁手的兵刃,绝不会在用后丢弃;其三,结合各项来看,此人无疑是一个高等级的刺客,执行过多次任务且经验丰富,若是行刺得手,他早就会远走逃遁了,怎么会回到司马府前凑热闹?”
四名女将随李潇的话语探看一番,确实如其所说,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抓中要点,她们心悦诚服,齐声道:“公子英明!”
其实,李潇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用感知力探查了一下,发现杀手身上并无残留血腥气息,也就是说,至少近几日这名杀手并没有遇过血。
“不过,”李潇顿了顿:“这人来此的目标,应该也是司马太公,只是被人捷足先登而已......”
李潇等人并未将“庚玄”杀手怎么样,而是留他在原地,唯独将其身上及包裹中的钱财全部拿走,随后五人安然离去。
翌日,身穿褐衫的“庚玄”杀手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五把短兵,发现腰间的铭牌也不见了,他瞬间冷汗直冒,知道自己着了道了。又见对方将屋子中所有的钱财洗劫一空,杀手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倒并没有遭受到伤恙,他想来应该是一伙盗贼所为,心中稍安,只是对自己的大意有些自责。
铭名牌为“庚玄”的杀手被组织派遣于此的任务,便是暗杀司马太公司马韬德,但他还在策划之中时,却发现不用自己行动便有人先出手了。想了想,司马韬德反正是被刺杀身亡的,于是,杀手的私心显露,也就没有将详情上报组织,而当作是由他本人完成了任务。
司马韬德之死令朝野震动,举国皆惊。大宋皇帝楚仁碣看着桌上的两份密折,盛怒异常,
对御书房内众侍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两份密折,一份写的是司马韬德遭难,一份报的则是禁佑军大督将季辽身卒。但是,真正令皇帝楚仁碣暴怒的是,他的亲信季辽被杀,且据密折上报,那个装有信件的金属盒还被一伙五个不明人士又给夺去了。
司马韬德的崩亡,让当年深度参与过“谋划”的知情人又去掉了一个,皇帝楚仁碣算是少了一颗压在心口的石头。没想手下亲信大督将季辽的死,却在另一边捅了个更大的“娄子”。
“吱呀~”殿门被人推开,却是吕皇后推门进来。
“朕,正忙着。”皇帝楚仁碣冷眼而视。
“唷,皇上,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忙坏了,特意跑来伺候么?”皇后吕宓迈着盈步走上前去,话语中却更是以寒冷相对。
“哼。”皇帝楚仁碣倒无避讳,两份密折就这么摊开在书桌上,他起身往书架旁,不想与皇后多言。
身为皇后的吕宓倒也无所顾忌,她的纤手抚过桌上的两份密折,嗤笑道:“哟,皇上还是血冷如斯,这司马老狗尽这么久的忠,还是被宰了。不过,季辽死掉,皇上可真少了个信得过的狗腿子。”
皇帝立于书架前,手中捧着典籍不为所动,似乎对皇后的冷嘲热讽听而不见。
见皇帝如此作态,皇后又讽声道:“那个皇上一直心心念的美人儿,不知......”
“吕宓!你,想死吗?”像是被戳中了命门,皇帝楚仁碣目光阴恻,直称皇后的名讳。
“本宫早就想死了,我的孩儿被他亲生父亲害死的那一刻,我就想死了!”皇后吕宓眼红目赤,直视着皇帝,大声叫道。
楚仁碣还是太子之时,已纳多位妾室并诞有子嗣,楚仁碣登基为帝,其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当是吕家。即此,吕宓身嫁帝王随之被尊封为皇后。
“你!哼......”楚仁碣长叹一声,拂袖而去,唯留下吕宓在房中。
谁又能想到,在人前恩爱有加的帝后夫妻俩,私下里竟会是如此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