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隙树而过,阵阵凉意吹醒了酣睡中的李潇。
“嗯?”睁开眼是入目的层层雪叶,刺骨的寒风虽然无法对躺在雪地中的李潇造成任何伤害,但如此真实的冷感仍是让他一哆嗦:我在哪?谁干的?几点了?李潇不免发出“灵魂三问。
伸手挣脱裹于身周的束缚之物,李潇猛然发现一只稚嫩的小手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愣了愣,下意识的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看着与自己意识同步动作的粉嫩小拳头一张一合,李潇此时哪还能不明白,这不就是自己的手吗?
山岭小道、茫茫雪地之上,身为婴儿状态的李潇安稳的躺在灰蓝色棉绒簇拥的襁褓中,他赶紧用精神意念与小灵沟通:“灵儿,又是你捣的鬼?”
“随机触发的事件而已,恭喜小哥再次穿越异世。”小灵儿双手一摊。
“赶紧送我回去,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妥当呢。”李潇此时的焦心还放在妻子江玉柔的事情上。
“安啦,身处异世时,主世界的时间是不会流逝的。”灵儿将李潇之前穿越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定义为主世界。
李潇:“主世界么...你想让我干嘛。”
灵儿:“随缘。”
李潇:“......”
苍白的雪岭,着银的枯树,急啸的西风,一队车马在积雪中蜿蜒。
“王妃,郡主。雪地上发现一个裹在锦棉中的稚婴。”婢女柳桃怀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轻轻挑起马车窗边的短帘。
“快给我看看。”王妃霍惜宸起身掀开门毡,将小婴儿接入车内。
“末将已探查四周,襁褓之外竟无任何痕迹,不知此稚婴如何在这冰天雪地中...”裨将周颐身着镶绒铠甲,躬身抱拳向主上禀告到。周颐乃禁佑军副将,衔为云麾将军,官至从三品上,此次负责护送主上母女二人由扬州前往梁京。
“无碍,生命难得,相遇便是缘分,我会把他照顾好的。”关上门帘,霍惜宸轻轻摇了摇臂弯中的襁褓。
“母亲,给我瞅瞅。”郡主楚仪萱凑到母亲身旁,看向锦布包裹下露出粉嫩脸蛋的婴儿,“好可爱。”她用手柔柔的刮着婴儿脸上的嫩肉。
小郡主肤如玉脂、发着乌丝,清秀的眉目下藏着一对嫩嫩的卧蚕,难掩稚气的桃脸樱唇,散发着不及少女年华的轻芳——郡主楚仪萱年满八岁,完全继承了母亲霍惜宸的美貌,她近日跟着母妃出远门,少幼的玩闹劲早就被一路的舟车给憋坏了,看到粉嫩可爱的小李潇,小郡主楚仪萱可高兴的不得了。
霍惜宸掖了下包裹婴儿的棉囊,揭开覆盖的锦绒后看向婴儿的赤身,确定这是一个带把的男婴,从襁褓夹层下摸出一块镂刻有生肖马的金铭牌,又从布层中翻出一截秀好的短巾,上面用红丝镶篆着一个名字——李潇。
“哇(喂)~哇(喂)~哇(喂)~”挥着细臂、蹬着小腿,李潇想表示反抗。
只当是小婴儿的正常肢体动作,霍惜宸随即将李潇的襁布围裹好。
“李,潇。”霍惜宸红唇轻念:“锦布绒棉、饰绸秀红,如此裹束,这个小婴儿并非来自凡家。”
楚仪萱可不在乎:“啰,啰,啰。”她探出手指点在小婴儿嫩嫩的脸蛋上,一个劲的逗着李潇。
车内空间很大,四侧贴有厚实的裘锦,坐垫也铺好了柔软的貂绒,中间的小台几上供着带有暖炉功能的香薰,洋洋的暖意,让李潇舒服的直哼哼。
“小宝宝是不是饿啦?”楚仪萱难脱稚气。
“也是。”霍惜宸向车外的婢女柳桃吩咐道:“桃儿,温一杯姜糖羊奶过来。”王妃出行,一路的日用亦是周备,况且姜糖有祛寒提温之效,随行的军士和仆役也可以享用,在这冰天雪地中起到暖身健行的作用。
霍惜宸将小李潇安放在案榻之上,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羊奶,用柔唇试了试水温,俯身将瓷碗缓缓的贴在李潇嘴边:“孩子,喝奶。”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李潇看向哄自己喝奶的年轻夫人——青发长袭、亮眸如月,耳挂清皎、面似粉桃,微翘的琼鼻和薄润的朱唇吐出春风般的轻呤,恰是一位温婉、秀贤的倾世女神。
观之不过二十出头,束衣盘发作贵妇打扮,如此天然典雅的绝美容颜,确实让李潇这个“历三世、上千网、识万众”的过来人都有些惊艳。
“咕,咕,咕。”李潇喝下喂过来的姜羊奶,虽然有淡淡的辛味和腥味,但抵不过一位美人的亲身“伺候”,感觉还是不错的。
霍惜宸轻柔的擦去婴儿嘴角的奶渍,将小李潇揽入怀中,随车马的颠颤轻摇着臂弯中的襁褓。车辕缓行,她不免又想起逝去的父兄和夫君,眼角不免有些湿润,看看一旁玩闹后酣睡在塌的小女儿,霍惜宸知道,这是她残存于世的理由;瞅瞅怀中祥意安然、可爱乖巧的小婴儿李潇,霍惜宸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上天赐予她的安慰。
应王妃霍惜宸,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后被追封为天柱上将的兵马大元帅霍桐的女儿。霍氏为大宋戎马倥偬、壮烈满门,一家四男儿皆战死沙场,霍母将唯遗的小女儿霍惜宸托付给应王楚仁璋后,便因悲忧成疾而撒手人寰。
原以为将与夫君恩勤一生,霍惜宸方刚诞下幼女,哪知应王楚仁璋为保护皇兄以身挡箭,因利箭淬毒而薨。荣威的将军殿、至高的王爷府,竟只遗下母女二人,若不是女儿的降临与陪伴,霍惜宸只怕也会在这一连串巨大的打击中缢逝。
家族为国以血尽忠、先夫皇脉亦为帝王献身,王妃和小郡主受到皇帝的恩荣自然无以复加——担心王妃母女伤忧,皇帝特遣御下皇匠于应王封地扬州,以湖纳池、用山做景、画地为园,为她们扩建庞大而奢华的府邸;担心王妃母女二人安危,皇帝亲派禁佑军拱卫王府,并将大将军霍桐生前的亲信眷属迁家于侧,以保王府万无一失。
常有百姓言:“北有紫禁城,南有应王府。”倒也说得中实。
“哒,哒,哒...”枣灰色的军马踏着积雪,空背而归。
云麾将军周颐举枪啸令:“列!阵!”归来的空马是每隔半个时辰,向外派斥的巡守轻骑。人和马均为良备,一旦骑手发现贼情而又无法脱身,便会弃马,驱之返程;战马训练有素,在极大的减轻了自身重量的情况下,更能躲避危机奔驰而归。
骑士不在,轻马空归,这便是遇袭的警讯。
“停军驻守!”周颐挥号施令,他见奔回的轻骑马臀上插没了一支羽短箭,随即伸手折下箭尾,看到箭身上的标记,周颐不免心意骤紧,遂速将情况报给主上。
“莫罗。”王妃霍惜宸秀眉微蹙,默念着箭身上的刻字,这是一个让她痛恨至极的名字,霍惜宸的二哥被莫罗教的杀手围攻,力战而亡;致夫君身死的毒箭上亦是篆留有“莫罗”二字。
“末将认为有必要传讯求援。”主上身份无比尊贵,周颐不敢有丝毫马虎。
霍惜宸厉声:“准!”
周颐躬身告退:“诺。”
车列中拖着一个小号的车厢,是为急讯烟,其中安置着一个大的火药装置,周颐点燃了引线,同时燃起烽烟来标识位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簇绽亮的紫红色烟火直冲云霄,方圆数十里的驿站、瞭哨、轻骑都能看到,他们将通过烟讯层递、策马相传等各种方式向周边的府衙、军镇求援。
遮天的风雪在浩瀚的雪岭上肆虐,天气变得更加恶劣。
隐约之中,持盾护守的将士们已经能看到前方矮岭之上一片素黑举刀的强骑,这些突然冒出的贼骑,正越过较为平缓的山岩向车队驰行,虽然风啸掩盖了马蹄的急踏,但敌贼挥持的兵器上,反射的刃光愈发灼白,让将士们感受到比冷风更加入骨的寒意。
贼人装备精良,适风向而动,行至车队一里开外进行了一轮骑射,箭支顺风扑向守卫的军士,威力更甚。
此次出行拱卫的禁佑军亦不是吃素的,举盾、携枪,以前犄角、两臂翼布阵,凌然有序的围护着车队,一轮箭雨下来除了些许擦伤,倒也无人伤亡。
王妃所在的行辕有铁片镶制,六匹前马皆覆军甲,可视利箭为无物。
不过几息,贼敌已与头方将士兵刃相接,不少贼人借着冲马的力道插入阵中,双方白刃相搏,陷入鏖战。
周颐守卫在主上车辕之侧,一边驱杀靠近的贼人,一边环视敌我形势。不愧是久有煞名的莫罗教,贼骑不仅行装良备,而且武力颇高,与拒阵的禁佑军斗得不相上下,而其远处还有百数贼援徒步奔行而来。
心知事态紧迫,周颐赶紧向王妃禀明,并将一直披甲共行的两匹宝驹牵了过来。
霍惜宸出身军戎世家,并非闺中秀弱,她扯下一段丝布将裹于襁褓之中的小婴儿缚在前胸,翻身跨马而上;一边,侍女柳桃环抱着小郡主上了另一匹宝马。
周颐踏马带领骑兵共六人,围护着主上母女的坐骑从侧后方离避,周遭是稀疏的枯木,脚下是松绒的白雪,八骑载着十人穿入山谷林原,向最近的城镇奔去。
扑通!跑在前方领路的一骑被雪地中暗藏的拌马绳拉倒,瞬间从林间窜出十数名手持利刃的杀手。不做多言,周颐挥马砍倒一人,由其他五名随行的将士断后,准备独自带领主上突围,却是此时,从侧翼杀出三骑阻在周颐的前方。
三人披挂劲甲,皆是脸覆黑巾、头戴明盔、手握长剑,其中一人用嘶哑的声音低沉道:“应王妃,周将军,还请慢行。吾尊上,诚心想请王妃母女往圣殿一叙,不知可否?”
对我方的行踪和人员似是了如指掌,但王妃一行人也已经无暇多虑。
“主上先走。”周颐退马轻声道。
“周将军,自己小心。”霍惜宸未做缀言,提绳与侍女的两骑继续往侧边奔行而去。
周颐则横马向前,怒喝道:“吃我一矛......”他平开长矛,竭力将三名贼子挡下。
寒风凌冽,刮刺着霍惜宸的脸颊,四人两骑飞蹄驰向山谷树林的边缘,此处将通往较为平坦的岭原。
不敢有些许停歇,王妃一行——算上襁褓里的小李潇共四人,策马冲出谷地,然而,她们的心却再次落入了谷底,侧前方约二十人的探马飞骑而来,看其装束和兵器,明显是莫罗教的贼人。
这个时候,霍惜宸和柳桃胯下的宝马,经过长时间不停的奔行已然有些脱力,马嘴中吐出的粗气在空中化雾,让人感受到的并不只是寒冷,还有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