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征金的东西两路军,在梁京城郊集结完毕后,分道往北而行。
西路军主将楚仪萱率领五万简装精骑,不过十多天便赶到了祁连山和勍岭两山山脉的豁口,未做停留,以此而出驰向金国西北疆域的腹部。
五万军士之数,相较于东路五十万大军而言,不过其十一,但楚仪萱所率皆为骑兵且每个将士配齐双马,总共十万匹战驹,是宋朝这些年费劲千辛万苦才攒起来的。
而李潇所在的东路军因为行军规模庞大,且辎重较多,从梁京到疆北与金国交界的扈慕贝草原外侧,用了近一个月方到达目的地驻军扎营。此时,楚仪萱所率的西军已经绕路进入金国境内深处的草滩戈壁之中。
宋军主帅大帐内,征北元帅王珣披甲而立,肃声道:“据前方探马来报,敌军的游骑处于我营阵数十里之外,看其帅旗是属于金国大将军耶毕烈圩的手下,这游骑兵相护的后侧,应该会是金兵的主力。”
“报大帅,近期这耶毕烈,没有像以往一般派骑兵小队来扰我边地,应该是对我朝大规模的军队调动有了防范。”常年驻守在宋金边界的镇北将军王邱轫说道。
身为元帅的王珣沉皱眉目,对身前的诸位行军将领厉色道:“这帮狡诈的豺狼,嗅到丁点风吹草动,就往远处避遁,更何况是我军这么庞大的军事动作。暂且不用管对方如何应对,按既定的军策行事。”
“领命!”诸将抱拳齐声。
王珣上前几步,走到摆在帐中央的沙盘旁边,指着铁杆标记的几处位置:“明日清晨,初阳刚升之时,听吾号令出兵,由镇北将军领一万铁骑径直驰行,卫郎将李荃领两万步甲护住左翼,青羽副将孙红玉率领青羽军在右翼迂回,我大军主力于后侧挪行,往草原深入两百里。”
“喏!”
夜空星坠的下郊野一望无垠,李潇站在营外的矮丘上,携明亮的月光远眺着大草原。
“潇兄原来在这儿,可害的我们一阵好找。”三皇子楚泓祯登上丘地,用手拍了拍李潇的肩膀。
听得有人相唤,李潇转身见到是三皇子楚泓祯,他提臂抱拳以礼道:“见过两位贤兄,怎么三皇子还未返京?”
“等明日大军开拔,我等几位皇子也就可以回去了。”三皇子楚泓祯摇头又叹了口气:“唉,为了代表这行军的皇仪,我可是憋在宫中月余了,也许久未和安平侯共游了,没想到会是在这军阵中相遇。”
“诶,能代表皇帝来军中行持恩礼,可是好事情。”李潇笑了笑,对着眼前满脸懊悔的三皇子说道。
楚泓祯伸手扯了下袖口,皱着眉头出声道:“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说一件事。”
李潇:“喔?请皇兄道来。”
降了点音调,楚泓祯清声出言:“就是这征北的东路军中,属于他们吕家派系的人有不少,怕是会给潇兄使绊子。我们早就与这姓吕一脉的有过嫌隙,当得小心点,不过么,这军中还有不少霍桐大将军生前的遗部,他们对大将军府和应王府素有恩念,想来能给侯爷行些方便。”
“嗯。”李潇应声道:“多谢仁兄提醒了。”
第二日一大早有号角长鸣,征北东路军开拔,正式踏入了金国的域土。
扈慕贝是北方最大的草原,其南北纵长上千里,非常适合骑兵作战,常年生活在这里的金兵深谙此道,见得宋朝军队的阵型,他们并不聚以兵锋相接,而是派遣零星的骑兵,侵扰阻截。
但东路军行军阵型严整有序,又有灵活敏捷的青羽军轻骑在周侧护守,散布而出的金军游骑兵并未能在骚扰上占得多少便宜。
这一日征行途中,李潇跨马随出队伍的右前侧,定睛望向这群军容肃整、器宇轩昂的战士,也只有此时身为大帅账下文参的安平侯李潇,能够如此悠然的在大军之中四处纵马了,要是换做他人,早已被军法伺候。
因为没有敌兵的袭扰,右翼的青羽军并未全军出击,只是派了些轻马斥候远侦敌情。见得是李潇来了,与他相熟的副将孙红玉,从队伍的前侧打马靠往李潇身侧。
“此处乃军阵的外围,还是有些许危险,请侯爷回往主帅的马队之中。”孙红玉身上裹覆着甲胄,将其修健的身材衬托出刚柔并显的飒爽,她单手提拽马绳,对安平侯李潇清声出语。
“不碍事的,红玉姐还不知道我么,这军阵中央太过憋闷,到外围来透透气。况且有百战不殆的青羽军在侧,何惧之有?”李潇扬手甩了一下马鞭,往旁边空旷的原野,快马驱驰而去。
“侯爷!”孙红玉此前在随送安平侯爷往京的路上,就体会到了李潇的随性,这会儿也只得鞭马跟了上去。
初冬的原野北风侵袭,李潇迎着来风策马奔驰,眼界所及之处是无垠的枯草丘地,耳际随响之声是长发与劲风的共鸣。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李潇大笑朗声,随着快马飞驰的颠簸,他身子前倾伸手抚摸了下骏马的长颈:“好马!”
此时如风驰电掣的纵马飞踏,这般豪迈之感,是其他任何载具无法比拟的。心随意动,李潇一边驱马,一边大声呼出了杜甫的写马名篇《房兵曹胡马诗》。
被李潇赋诗的豪情所染,孙红玉策马相随并未有再作劝言。李潇曾化名作“李逍遥”时所展露的才情,此前她就多有欣赏,此时安平侯的豪迈不羁更让孙红玉心有倾服。
“红玉姐,小弟想问些事情。”李潇拉紧橛绳缓下了马蹄。
“侯爷请说。”孙红玉的嘴唇在凉风的寒意下更显娇粉,她偏头看着李潇说道。
“近日青羽军多与金兵的游骑交锋,可觉有些异常?还是否曾有探马前驱,看到过这些游骑兵后侧的金军主力?”
“这,听侯爷一说,我倒觉得今番的金兵游骑似乎是少了些往日的凶悍,而我军斥候曾远远眺到过敌军的大股部队,但是不能于此完全肯定。”孙红玉低眉思忖,纤手放于唇边轻声回应道。
“嗯...”李潇持住缰绳拉转马头,往回而踏去:“红玉姐的青羽军中,应该多有劲弓,小弟想寻一把好的。”
孙红玉却是微微的摇头,出语道:“侯爷可能有所不知,我青羽军中多是固持的双手强弩,一般是配合鞍具来使用的远射利兵,这长弓反倒是没有多少,也就谈不上有精良之器了。”
“劲弩才好,还请红玉姐,带我去看看。”
由孙红玉领着,李潇从青羽军随行的军备处找来了一具常用的弩器,这种弩的弓体乌木硬实,铁线缠绕制作的弦丝极为粗长,需要固定在特制的马鞍上,骑手停驻马匹再身体后仰,双手齐力方能拉开弩弦进行远射。
李潇举起这把硬实沉铁乌木长弩,抽出腰上的配剑将其上用于固定的短杆削去,单手抛了抛剩下的弓身,随即展臂勾手,将这把特殊的“长弓”拉了一个满月。
“侯爷好力气!”孙红玉语出赞叹,虽然有不少人也能够使单手尽力而拉满这种铁线劲弩,但是像李潇这样能够轻松的保持住满弦的状态,她倒是从未见过。
“还行。”李潇对这把弩弓还是比较满意的,至于拉满弓弦的姿势么,和孙红玉所想截然相反,他却不是在维持力量,而是协调身上的肌肉控制着力道,否则会把铁弦拉断......
又从青羽军中要来了十多壶铁箭,挂在鞍上,李潇双腿一夹马身,他侧身持弓搭箭,来了个奔马飞箭,离弦的铁箭破空急啸,刺没入远处视线之外的旷野。
与孙红作别后,李潇背着与普通长弓外形迥异的特制弩弓,骑马回往中军的帅营,行至营外却是碰到了同在征北东路军的吕康等人。
吕康身上穿有制式银甲,腰身后挂携着长枪,跨马跟在一名披鳞铠的将军身侧。
身着鳞铠的是卫郎将李荃,他看到李潇身束文衫并未着甲,而背后却是一柄奇特的弓箭,又见身旁的吕家族孙吕康似是对这人有点熟悉,便皱起眉头向吕康问道:“他是何人?”
吕康秉手而答:“李大人,他就是扬州应王府的安平侯李潇。”
“原来是他。”李荃当然听说过这安平侯的名头,且早前也知道其与吕康及七皇子之间有过节,而作为倾向吕家一脉的武将,他李荃当然会站在吕康这边。
提马上前几步,吕康冷眼对向李潇出语:“侯爷,噢,现在应该是李文参,别来无恙。”
李潇横眼而视,没带好气的回道:“倒是好久不见,上次吕鳞卫被扳倒在地,可留下了什么伤患?本侯一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遣至征北军中,但吕康的身份仍然是锦衣卫鳞卫,他亮了亮手中的长枪,沉声吐语:“当初多谢侯爷赐教,不过这比试投壶和腕力之事当属小道,若是再有机会,望侯爷可择选兵器与我再做较量一番。”行军之中军纪严明,禁止私斗,所以吕康出言相邀的是另寻时间比斗。
李潇从来就不怵约战,笑以出言:“没问题,要不现在就比,近几日憋得慌,手正痒痒呢。”
卫郎将李荃驱马与吕康并齐而立,高声对李潇说道:“军中约斗,当以乱阵之刑责罚,侯爷还是等着罢。不过,安平侯爷身为主帅帐中的文参,却背着兵器从中军阵外归来,怕是有失职。”
看着这明显是舔吕家狗腿的鳞甲将军,李潇才懒得与之计较,他用长靴轻踢了下马腹,跨马继续回往中军的行阵内,临别还不忘吐出两个字:“滚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