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去,孩儿有一要求。”李潇从侍女手上接过棉巾,拭净嘴唇上的油水,他有自己的考量,随即眼光闪亮的抬头看向姑姑霍惜宸。
“尽管说,潇儿所需,姑母必应之。”霍惜宸的话中满含柔意,她将银制的筷子搁在碗上,静听侄儿李潇的言语。
“我想,轻装简行......”
“不行!”霍惜宸没等侄儿把话说完变打断了其言语,她惊声道:“这怎会安全,况且路途劳顿......”
李潇作为一个心身俱熟的成年穿越者,他早就想外出远行见识一番了,又觉得众多随从跟着太过麻烦,便回道:“每次都跟着一大票人,总感觉束手缚脚,轻装简行反倒是潇洒。”
霍惜宸秀长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脸上露着担忧的神色:“你当是就近巡游啊,此去京城路途崎岖,‘轻装简行?’我不予。”
既然下定了远游的决心,李潇即正色接语道:“天下太平,侄儿行游主道,又有何惧?”
莫罗教覆灭,大宋有如拔除跗骨之蛆,皇帝得以阔步行策。十六年励精图治、整饬山河,精兵强吏、外修友盟,大宋朝国力日渐昌盛、国威愈显四海,李潇所说“天下太平”,对大宋而言不夸张。
霍惜宸轻轻摇头,还是不允。
楚仪萱见两人僵住,提议道:“母亲,孩儿觉得潇儿弟弟所说并非不可取,今朝百姓富足、民风淳善,域内流寇、贼人几近散灭,驰道之程更是安妥。不如这样,为使母亲心安,我调配几名青羽军亲信,着便衣随潇弟入京,可好?”
李潇大叫到:“好!”心里给表姐竖个大拇指。
霍惜宸叹息一声:“你们,哎...”潇儿强烈要求、萱儿也从旁劝说,事已至此,虽有心忧,她也勉为同意。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青灰色的石阶早已被去夜的夏雨冲刷干净,石缝中漏出的芽绿更显翠意。
扬州城外,应王妃霍惜宸梨花带雨,正如前些年送别女儿从军那般,拉着侄儿李潇的手不断嘱咐着: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李潇颔首倾听、点头应允,稽首拜别姑母、表姐后,背上王妃姑姑霍惜宸准备的、好不容易被他再三削减的鼓鼓的行囊,纵胯上马,领着随行的四名青羽军往北而驰。
行至远处,李潇回头看看,依稀能瞅见石阶上相依而立的应王妃母女,仍旧在远眺着自己,他用力的朝来的方向挥挥手,随即执鞭打马,奔向前程。
“哦嚯!”李潇骑马在驰道上飞奔,倒行的杨木、迎面的南风、踢踏的马蹄...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
行过一片苍绿的原野,李潇缓下马步,悠悠的赏看这广袤的美景。
此次随护李潇进京的四位军士是郡主特意从青羽军甄选的女将,她们心性细腻而武功不俗,且都作女扮男装,其中一人——孙红玉为应王郡主及青羽军主将楚仪萱的帐下参将,深得楚仪萱信奈,此次被令为四将之首。
“这位小姐姐如何称呼啊?”李潇转背反身坐于马背上,向与他错落一个身位的女将孙红玉问道。
“......”小姐姐?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但字面意思还是易懂的,“禀侯爷,末将孙红玉。”孙红玉音声清秀,不卑不亢。
“红玉,红玉~却是不爱红妆、爱武装,好一个红玉。”李潇赞道。
“谢侯爷夸奖。”孙红玉抱拳行礼。
“不用如此生分。”李潇摸着下巴,眼珠一转:“行途长远,我们要相互照应,路上就不必以侯爷之礼相待了,徒增繁碎。”
“谨遵侯爷言令。”骑于马上紧随安平侯爷出行的四名女将,脆声应道。
李潇想了想:“那,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小可乃是逍遥侯——李逍遥是也,见过四位小姐姐。”
逍遥侯是什么鬼?不是封号为安平候吗?化名李逍遥倒还说得过去。
四位女将肚中腹诽,倒也不与置言,因为她们早已听闻应王府小侯爷的“光辉事迹”,已有了心理准备。
“属下见过逍遥侯。”四女齐声道。
虽然李潇心中“逍遥侯”远比“安平候”来得飘逸,但听四位美女的俏声,总感觉有些别扭:“来来,叫一声‘逍遥哥哥’来听听。”李潇有点膨胀。
“逍......”四女满脸黑线,她们的年纪都过了二十五,对着年龄明显比自己小一圈的李潇喊哥哥,不要太羞耻......
“罢了、罢了。”见四位美女有点儿缄默,李潇摊摊手。
孙红玉丹唇轻启,她提了下马绳行到李潇身后一侧:“吾等僭越,尊称小侯爷为‘公子’如何!”
“随你们啦~”李潇挥鞭策马,疾驰往前。
时儿踏马赏花、时而驻足眺远,李潇悠哉游哉,好不惬意。正如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这么多年,除了愈发想念主世界的老婆和孩子,李潇一贯是过得极为舒爽的。
若是有人艳羡李潇的穿越生活,那么作为现代人,李潇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没有Wifi覆盖、融入不了古代社交、看不上清闲式的娱乐,保证三周热头过后,绝大多数人会哭着喊着要回去。
若不是李潇超乎常人的心性坚韧、心态豁达、心境修平,那么作为婴儿状躺着的而难以动弹的两年多时光,早就把人逼疯了。
李潇没有按原计划直行梁京,而是取道益县来到了杭州。此杭州非彼杭州,虽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但其繁华、兴盛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杭州城地处河海交流的滩原,漕运不息、海船如鲫;城内高阁雅筑鳞次栉比,墨绿的琉瓦交相接映。正值盛夏,宽整而热闹的街巷之中,摊贩共帐、商铺齐帘,人流行梭而不拥挤、车马穿道而不阻乱,亦可见城中百姓的个人素养和州府的治理功底。
李潇身外披有纱丝,内衬的白袍上篆秀着锦蓝,他头束玉带、手握宣扇,牵骑枣红色骏马领头而行,恰是一帅气的翩翩小郎君;其后相随的是四名身着锦衣、腰佩宝剑的俊秀“男子”。一行五人皆跨高马,姿态俊朗、身形清逸,即使是在这么一片繁华之中,也煞是夺人眼球。
问过路人,李潇一行五人来到杭州城西最大的酒楼——倚江阁用餐,甩给掌柜十片金叶子,他们被安排在了顶楼的东桌。倚江阁共有八层,顶楼布置有四张雅座,东南西北各用矮屏稍稍隔开,其中李潇所在的东桌,直临淮水、远俯栄山,可谓是美景尽览。
“四位姐姐请坐。”李潇看着俏侍一旁的四位美女,出言邀到。
“这......”其她三名女将望向孙红玉。
这一路上见侯爷甚是洒脱,并不像传言一般胡作非为,且又诚心相待,孙红玉也不扭捏:“多谢公子,我等姐妹僭越了。”随之四人坐于长凳上。
桌上是颇有特色的淮扬美食,做工精细而烹调清萃,有评言:“清鲜平和,浓醇兼备,咸甜适度,南北兼宜。”说的贴切。李潇在扬州生活十数载,早已尝遍周近地州的美食,但在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人相伴,餐肴又会被赋予不同的味道。
孙红玉纤手执壶,为李潇倒上一杯清酿黄梅酒。
李潇接过小盏白杯,心中一动,起身凭于楼栏之上,望着远景陡发诗性:“提杯倚高栏,唯风多拂扰;山色难穷尽,江波去远潮。”(诗名《倚江阁上听风》,出自于当代中国·本书作者之手哦(#^.^#))
李潇随即将酒一饮而尽,不是果酒么,怎么还有点辣喉咙?
“公子爷,好诗!”作男装打扮的孙玉红再为李潇满上一杯,大宋文风昌盛,青羽军女兵虽尚武,当然也具文情。
“嘿嘿嘿...”可能是酒量不行喝多上头,更可能是美人吹捧虚荣心膨胀,李潇再朗声道:“白日依山尽,淮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出自唐代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李潇可耻的将“黄河”改为“淮河”,作者在此对其表示深深的鄙夷!(→_→))
“好~好~好诗!!!”却是一声大吼从屏风的另一边传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真乃千古佳句,在下卢炯这厢有礼了。”
卢炯隔着屏布向李潇所在的位置叠手行拜:“听此绝句,小生三生有幸,不知能否得见高才真容?”卢炯是江淮一带有名的青年俊秀,今日与师友同窗来倚江阁上采风。
“咳。”李潇让随将撤去屏风,拱拱手笑道:“小可李逍遥,见过这位兄台,今与四位姐...哥哥初来杭州游赏。”
卢炯恍然:“难怪难怪!李公子如此才情,我竟未曾听闻,原来是初来余杭。不过,仅凭此诗,李公子当得大才之名,必然传颂四方。”
“必然颂传后世!”颇显苍劲的声音自南桌传来,这桌上坐有一银发白须的老者、两名身着华衣的男子、三位披穿裙裳的姑娘,当然,空余的位置上原是已经起身的卢炯。
这一行人不像李潇仅仅是来品餐赏景,他们将两桌铺接,备着些许瓜果零嘴,最主要的还是桌上置放的清茶、文宣和笔墨。能够在这豪阁顶楼行墨作画,定也不是寻常百姓。
“老夫崔渊之,今识得卓英俊才,又获遇得传世佳句,甚有荣焉!”崔渊之举盏示敬。八十二岁高龄却鹤发童颜,崔渊之是当朝大贤,才学广博、贤名远扬,其学徒门生更是遍布大宋朝内朝外,当是学界泰斗般的人物。
好吧,我们的李潇,李侯爷竟然不认识这位当朝泰斗......认个锤子,李潇表示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况且,他对老头儿不感兴趣,其实,崔渊之名扬大宋,李潇是听过的,不过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就算有印象也没当回事。
李潇好歹融浸大宋十几年,一身古风节仪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他摆手谦虚道:“见过这位老先生,‘卓英俊才’一名,小可不敢当~不敢当。”
孙红玉一脸震惊的看着李潇,先是被他的诗文绝艳所震撼,后是为他不认识大贤崔渊之而惊诧——到底是能著鸣绝句的才俊,还是连学师文宗都不知的纨绔?孙红玉表示完全看不透这安平侯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