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丹境内,在萨马利加平原上有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此时距离村庄几公里的肥沃土壤上,一辆吉普车正飞快的碾过一棵又一棵的杂草,这些杂草似乎像是早已习惯了高速的碾压,在车轮滚过后很快就恢复了直立,继续杂乱的生长着。车身上刻满了各种各样的擦痕与枪伤,累累的伤痕上面又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黄泥,使这辆车看起来既像战士,又像难民。
这辆车的车速慢慢地降了下来,同时车内突然有光亮闪出,这种光虽然与枪口喷出的火焰之光千差万别,但依旧是让敏感的飞鸟四逸逃散,像是被发现的猎豹一样,那闪光又是不甘心的连闪数次,这让那可怜的戴胜鸟更加狼狈的振翅而逃。
镜头回到了车里,握着相机的摄影师忍不住将自己嘴里的劣质香烟狠狠地摔在脚下后,又使劲将它碾灭,之后他一边咒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轻柔地将相机的闪光灯彻底关闭。
他旁边开车的大胡子同伴看见摄影师神经兮兮的举动后,见怪不怪般一脚刹车将吉普彻底踩停下来,轻车熟路的从摄像师兜里掏出那盒廉价的香烟,取出两根后一根塞进了自己嘴里,一根塞到了摄影师那依旧未曾停歇的嘴唇上,然后顺手又在旁边的座椅下面掏出一个铁盒,铁盒里稀稀落落的放着几件算不得贵重的物品。
首先摸出来的,是一个消耗了大半的普通火机,开车人晃了晃它,看着所剩不多的燃油,叹了口气后还是将它塞了回去,接着又摸出来一盒火柴,拣出一根擦着后放在了两人的中间,那个喋喋不休的摄影师依旧是没有停下抱怨,嘴里夹着的香烟随着上下唇翕动而跳跃着,像舞步尚不纯熟的白衣绅士,笨拙的去接近舞池里的红粉佳人,渴望着被激情引燃的一刻。
这种激情并没有让车里的两个人如释重负,但深吸了一口后摄影师终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没多久,他便示意同伴可以继续前进了,于是这辆风尘仆仆的吉普再一次拖起一条土黄色的地龙。一般来讲,即便是爱好各种鸟类的摄影师,也不会喜欢对秃鹫这种食腐的鸟类多加拍摄,即便是拍出来了,也没几个人愿意看它,但是有时候,就像大航海中的水手很高兴见到白色海鸥,因为它们总能带领水手们找到陆地一样,秃鹫也总是能将大自然中最残忍的一面引到摄影师的镜头里面,因此,虽然摄影师不会去专门拍摄秃鹫,但还是很乐意见到这些引路的黑色精灵的。
而这一次,丑陋的黑色精灵的确将摄影师引领到了更丑陋现实面前,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秃鹫,通常情况下这不是一直秃鹫应该有的大小,但对于生活在此地个体来说,长到这么大的体积似乎已经快成为了一种常态。
相比之下,那个跪伏在地面的黑影就显得越发的瘦小,那的的确确可以说是黑影,黑影的本身是一个黑色的人类女孩,但因为过于瘦弱使得她看起来除了骨头就是皮肤,而皮肤则是紧紧的皱缩在一起,皮肤的黝黑也像是因饥饿而浓缩到了一起,看起来就像是黑夜中的影子,若不是此时尚有阳光,恐怕除了夜行动物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那只秃鹫静静地盯着那个女孩,我也很平静的望着这个女孩,摄影师则是很挣扎的看向这个女孩,我们三个出于不同的目的与意图但一样的是我们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秃鹫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那个女孩并没有死去,我也很明确的探测出女孩的生命体征仍然存在,只有那个摄影师此刻是一无所知的,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了解到的信息,就只有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出于一个摄影师的职业本能,他应该找一个好的角度开始自己的拍摄,受到一个人类的道德驱使,他应该放下手中的一切去救助这个濒临死亡的孩子。
我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摄影师此刻的心情波动是十分剧烈的,但我却不能得知他真正的想法,绝大多数多人在面临重大抉择时的第一反应都会是犹豫,可怕的是困于犹豫而无法脱身。
女孩没有选择的力气,秃鹫已经表明了它的态度,只有摄影师久久无法表决,相比于摄影师,他身后的同伴所受的压力就要小了很多,但他的胡子依旧是不停地抖动着,或许是人在抖,或许是车在抖,或许是平原上突来的晚风吹动了他蓬松的胡子。
一切都像是陷入了思想的深渊之中,捉摸不定的人心则是一股股涌动的暗流,反映在人们身上时便使得人们像海底的水草一般不停摇曳着,有些摇曳在手掌,有些摇曳在小腿,有些摇曳在胡须,有些摇曳则是深深地藏在目光之中。
摄影师终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他的手在举起相机时抖若筛糠,但当相机真正举起那一刻,他的双手反而像杀人如麻的狙击者一般古井无波。相机的镜头缓缓前伸,像是一杆长长的猎枪对准了地上的女孩,在几声扇动和一声咔嚓后,相机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原来摄影师还是将闪光灯调到了最高,然而对于早已习惯在硝烟和战火之中进食的秃鹫来说,些微的一次闪光显然是不足以让它动摇的。
诚然,一张饥饿跪倒的女童被秃鹫死死盯上的照片已经足够震撼那些饱享和平的心了,可如果能拍到秃鹫飞扑向女孩的照片,才能真正在战争的罪恶拼图上永垂不朽,可任由照片上的惨剧发生之人又该如何论处呢?
摄影师终于还是崩溃于自己的人性,他随手将相机丢在了一旁的地上,挥舞着双手并大声呵斥着逼近了秃鹫,对于已经死亡或接近死亡的生命,秃鹫向来是无所畏惧的,但是对于活生生的东西,秃鹫向来是不去强求的。
在几声乖戾的尖叫后,秃鹫振动翅膀,像一个老妇般迈着步子渐渐飞到了高空中,盘旋几次确认无果后,很快便赶向下一顿美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