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伏在地面上的女孩手脚枯瘦而围拢于胸前和腹下,仿佛冬天一块黑炭下四根随意捡来填塞固位的木条,似乎她本可以成为绝望之枪极好的火力储备,只待秃鹫桀桀狞笑声与振翅声传入女孩的耳中我便可以开始采集她的情绪信息了,然而摄影师的到来扰乱了这一切。
即便是一片祥和的小城中的流浪狗,也不会将半点希望寄托在一个陌生路人的身上,哪怕是千百次友善的问好,也无法抵消一次恶意伤害所带来的痛苦甚至是不堪设想的结果。何况这里战乱如麻,人命如芥,这个趴着不及常人小腿长度的女孩,就更不指望别人的善意了。
然而友好就像夏日里的甘梅,即便它不曾给过旁人真正的酸爽,但只要被人看到或者哪怕是臆想到,都能唤起人们心中深埋的一泓清泉,源源不断的涌跃出润爽和清凉,让自己不断的坚强下去。
这也是这个女孩此时所经历的一些真实写照,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身旁发生的种种一切,但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重新动了起来,就像是一个久经荒废的小机器人,在通电之后吱吱咯咯地伸展着自己的躯体,但依旧是顽强的证明着自己价值,以求在这垃圾场中逃脱出来。
我本已经准备好对女孩的绝望之感大肆截取一番,提纯出最致命的绝望情绪,可是这个女孩的坚强让我的期望破灭一空,我似乎只能是失望的离开这里了。
但就在我目送着这个饱经苦难的女童向着远远望不到影子的救济站走去时,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灵魂的确不属于我,它的坚韧反而将是我未来难以逾越的阻碍,但一旁摄影师的抽泣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将目光从颤颤巍巍的女孩身影转向了一旁席地而坐的摄影师身上。
视若珍宝的相机早已被他丢到了一旁,他口袋里那些劣质的香烟此刻也零零散散的丢在了他的身前,周围还有一些钥匙链、纸巾包等等杂物,想来刚才都被他发泄情绪时掏出来扔到了地上,大胡子朋友默默的走到了他的旁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柴油火机递到了他的手里。
摄影师抖动着右手从身前的地上摸起一根尚还完整的烟条,左手如触电一般搓滚起火机上面的火石,火星四射,但就是没有打着,这让他的手抖动的更厉害了。
身旁的朋友看不过去,一把将火机拿下,燃起火焰后像往常一样递到了他的嘴边,摄影师伸头去接,这一次香烟安稳的如同一列悬浮的列车一般,只有升起的一缕缕弯曲的青烟诉说着带给人们安宁的从不是香烟,而是自己对自己善意的欺骗与安慰。
一根又接着一根,在所有的香烟都从地上被捡起后,摄影师终于是依靠着一棵贫瘠的小树痛哭了起来,此时那个女孩的身影已经从一只小黑狗缩小如地平线上的一只蚂蚁,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平原上艰难地跋涉着。
我突然想起去寻找女孩的父母,如果他们在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孩子被秃鹫所盯梢的画面,他们心中的黑暗与绝望一定是我所需要的,然而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出现在我的搜寻结果之中,这是我的不幸,也是他们的万幸。
于是我又把注意集中到了这个可悲的摄影师身上,眼泪哭花了他脸上久积的那层泥土,就连脖子上也是同样的斑驳,像是一条条泾渭分明的痛苦之河流过一般,他的精神定然是遭受了极大的挫折,以至于他此刻精神恍惚,被大胡子朋友半扶半抗的推到了车上,之后调转车头,径直离开了原本将要前往的村庄。
在之后,他的作品理所当然的获得了各种各样的奖项,他拍摄的照片自然也是引起了各行各业生活安逸之人的“共鸣”。一时间人们对于困难国家的救济之情空前高涨,许多吝啬的富豪与企业家们迫于舆论和周围环境的压力也不得不捐出部分财产来替落后国家的穷人们买单,这自然是令他们不爽到了极点,于是乎,自然而然的,他们便开始暗中将舆论的重点从帮助贫困人口转移到了为何摄影师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救助这个孩子身上。
只要枪口转的好,朋友自然少不了。
质疑摄影师的言论一经提出,“正义的小伙伴”们便纷纷跳出来指责摄影师的动机与良心,阴谋论与恶人论等等说法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这让本就饱受煎熬的摄影师彻底将自己与这个社会的隔绝开来,我能感受到绝望的气息在他的身上越积越浓,越压越重,我看着一根根的稻草不断在往摄影师的身上落下,感到十分的愉悦。
那张照片的下面其实有着很多摄影师想要向大家解释的信息,包括了那个孩子并没有死亡,以及她凭借自己的力量最终走到了救济站等等,评委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弥足珍贵的叙述,但报纸和电视台却是从不会啰嗦这些普通人并不是很想看到的东西,于是这些决定了女孩命运的文字被一个不剩的无情删减掉了,而人们对于摄影师的误解更是如同一连串的大山一般让摄影师喘不过气来。
舆论的影响让摄影师和他的朋友并没有从自己的作品中得到很好的收益,反而是种种骂名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揭不开锅了,迫于压力之下,摄影师的大胡子朋友无奈之下只好去接受了一项极其危险的摄影任务,而摄影师则是因为精神创伤而不得不选择修养一段时间。
不幸的是,那个大胡子朋友这一去,便没有回来,摄影师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呆呆地望了望自己手中那个精致华美的打火机,缓缓的取出自己口袋里的那盒廉价香烟,一根一根的揪出,又一根一根的将它折断撕碎,最后用双手将烟丝与纸片拢在一处,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