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冷啸还没从阿狗自杀事件的震悚中走出来,另一件事又让他震惊了,只不过一个的感觉是苍凉,另一个则是欣喜——吾不凡的伤好了。
冷啸围着吾不凡转了好几圈,上下打量,恨不得把吾不凡的衣服都扒下来看——吾不凡身上昨天还清晰可见的多处刀伤,现在基本已经全部愈合了,尤其是左胸那处钝器伤,昨天分明是凹下去的,现在居然已经看不出来了!
这也太奇怪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正常人第二天能站起来就不错了,吾不凡居然生龙活虎的了。问吾不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妖族今天没有继续攻打北境军了,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丝毫没有减弱,一些伤员的哀嚎和呻吟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倒是林盼,对调侃冷啸这件事总是那么有精神,一见到冷啸就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林盼的手下也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弄得冷啸天天在心里诅咒林盼:妈的,天天死人,咋不死你。
也正在在被林盼及其手下冷嘲热讽的过程中,冷啸得知:自己之所以被放了,是吾不凡的原因。
吾不凡在昨天的战争中异常神勇,单杀了四个妖族士兵不说,还救下了两个诛妖队成员的性命,在昨天的战争中可说是诛妖队第一人,一时间在这个诛妖队里声威无二。在回来的路上吾不凡为冷啸的事向柳程夜求情。
本来逃兵属于重罪,难以宽恕,但柳程夜看着军功卓绝还伤痕累累的吾不凡,实在不忍拒绝,便答应了。
在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冷啸一直在寻找一个人的身影——李忌,可始终没有任何发现,问吾不凡和其他人,都猜测肯定是死在哪了。冷啸也不敢多说什么。
晚上,刚用过晚餐,柳程夜便来到了冷啸和吾不凡的帐前,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吾不凡一言不发的起身跟去,冷啸虽说一脸狐疑,但见此也只好跟了上去,扯了扯吾不凡的衣角:“这是干什么呀?你问都不问就跟上了。”
吾不凡脚下没停,说道:“去中军议事。”
“我们两个去议什么事?”冷啸急急问道,“不会有诈吧?”
也不知道吾不凡是没听见还是怎的,没回答冷啸的问题,反而快步跟到了柳程夜身后不远处。冷啸见离柳程夜太近了,实在不好问什么,便只好闭嘴了。
三人就这么一路无声的来到了山顶的中军大帐。
中军议事是仟长以上的人才能参加的,可带两名随从。柳程夜在战前只有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只是一名佰长,但经此前一战后,直接晋升为仟长了。
事实上,只要是没死的佰长全都晋升为仟长了,而且所有人都是平地升级,当然,是活着的。可这在一场接下来必败的战争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由于仟长数量从原来的十几人一下剧增到五六十人,偌大的中军大帐也显得有些拥挤,但却没有因人多容易产生的喧哗氛围,相反还甚为安静。
每个人的脸上俱是阴云遍布。
试想一下,山下大军压境,山上插翅难飞,这种环境下,山上的人哪个不是心神惶惶,坐如针毡,谁又有心情说话?
这时,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冷啸倒是不用站起来,因为他和吾不凡本来就是站在柳程夜的身后。
两人中那青年人径直走向帅座,坐了下来。
冷啸定睛一看,竟是熟人——左建!作为一个心不在焉、时时想着如何逃跑的极品兵渣子,冷啸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关上的主帅是左建。而和左建一起进来的那人此刻站立在他身边,竟也是熟人——那个逃将“演说将军”。
之前冷啸还是柳程夜诛妖队俘虏的时候,“演说将军”曾去过一次诛妖队营地,后来冷啸问出了这个“演说将军”的名字——左炼钢。
冷啸赶紧低下了头——左炼钢的姓氏和现在所站的位置说明他在这里的地位绝对不低,而冷啸和吾不凡是这里唯二知道他是逃将的人。如果这个时候被他认出来……
冷啸看向吾不凡,见他无所顾忌,便拉了拉吾不凡的衣角,嘴努了努帅座方向。吾不凡瞟了冷啸一眼,也不知道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依旧气定神闲的。
左建说话了:“此情此景,诸位有什么想说的?”
全场鸦雀无声。
左建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一些望向左建的将领也低下了眼神。
全场依旧雅雀无声。
左建十分失望,正要说些什么,嘴已经张开了,却听到有人说道:“当务之急,应该合兵。分踞茂林、云浪和坠虎,成犄角之势御敌。”
说话的是柳程夜。茂林、云浪和坠虎是坠兽关山顶最险要的三个隘口,相距不远,确能成掎角之势。
冷啸头低得不能再低,因为柳程夜的话把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包括左建和左炼钢的。
“将阵地拱手相让,这就是你的策略?”
“把兵力合在一起,方便对方一锅端?”
“打弱势战,一般来说都是化整为零,以游击方式磨耗敌军,你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
一些将领陆陆续续开口,竟全是反对之词。
这时,左建问向柳程夜:“你的建议有何用意?”
冷啸偷瞄了一下帅位方向,并没有发现左建和左炼钢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没有认出自己和吾不凡,至少现在没有。那天在斩台上,他俩脏兮兮的样子和今天也确实差别很大。
柳程夜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如果在座的对局面还有所幻想的话,我想,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柳程夜说着,环视一周,无人出声。
柳程夜见此继续说道:“毫无疑问,我们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区别是引颈待戮,还是死前拉几个垫背的。所以,你问我有何用意?”
柳程夜说着看向左建:“我的用意是,尽可能的,竭尽所能地多杀几个妖人!”
全场鸦雀无声。
柳程夜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他说的话穿透了众人的心灵。柳程夜的话里有一个意思是众人不容易面对却又十分现实的事实:在座的各位死定了!就算最后勉强有几个能逃出生天,在整体体量面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支持你的说法!”
这时,一个粗狂的声音喊道。众人望去,是一个身形魁梧,满脸凶相的将领。
那个将领站起来朝柳程夜一拱手:“我叫陈三,见过了。”
柳程夜朝陈三点了点头。
“诸位,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左建说道,看了看众人。
无人出声。
“如此……”
左建略作沉吟,“那就这样吧。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要推选一名假帅,负责此次调兵遣将,以及……以及御敌事宜。”
众人一惊,皆望向帅位。
假帅?
这里的假帅可不是真假意思里那个假的主帅,而是假借的意思,假借主帅权力的意思!正常情况下,大军是不设假帅的,因为假帅权力极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某些时候实际权力甚至大过主帅!
在这之前,五界大陆上也有过寥寥几次假帅先例,在这些先例里,都有一个重要条件:主帅不在或无法继续呆在大军营中。
左建干咳了两声,然后只见左炼钢说道:“战局至此,仅凭现有的兵力断难取胜,若要大溃敌军,必需援军!
主帅与我商议过后,决定带一小队人马突出重围,潜回北境,调大军前来围剿这里的妖军!
到时候我们上应下合,定能将这里的妖军一举击溃!”
“潜回北境调兵?我看是逃回北境逃命吧!”冷啸心里这样想着,鄙夷地看着左炼钢。
妖族大军封山而攻,且综合实力是北境军数倍,大军若想突围,杀出一条血路,那最后的结果几乎可以肯定是血路一条,人,出不去。但是如果是一个小队,里面尽是好手,那逃出部分人的概率还是很高的,毕竟坠兽关这么大,总不可能处处围成人墙。
这种欲盖弥彰的理由,冷啸能看出来,在座的人也都能看出来,全场依旧无人应声,但气氛却发生了变化——空气中充满着鄙夷和不满。
“哼!”
陈三重重哼了一声,往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鄙夷之色油然脸上。
“额……当……当务之急是要荐选出一名假帅。”左建脸上尴尬难掩,说话还结巴了下,“不知诸位可有人选?”
没人说话,也可以说是没人想理左建。
在强势甚至是平势的时候,假帅这种位置自然是大把人来抢,但现在对于北境军来说是什么状况?完全就是极端的弱势!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安静。
非常安静。
这样的时间对于左建来说最是磨人,正当他张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柳程夜又开口了:“我来吧。”
左建问向柳程夜:“你叫什么名字,是北境人吗?”
北境军里并非全部是北境人,也有一定比例其他各境的人,这样的异境人,能做到仟长之职基本上便已经到头了,假帅这样关键的职位自然不能落入异境人的手中。是以左建必须先确定最根本的事情。
柳程夜回道:“柳程夜,北境边城尚里城城北西岭村人。”
左建问:“灵术修为如何?”
柳程夜回道:“不会。”
“入伍前你是做什么的?”左建问道。
“木匠。”柳程夜回道。
左建又接连问了柳程夜一些问题,主要是一些确认身份的问题,柳程夜一一对答。
左建如释重负,环视了众人一周,然后说道:“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那就……”
“不行!”
一个将领站了起来,大声反对道,“假帅之职关乎全军将士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且不说他没有灵术修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担任此等职务,何以服众?必须要有威望之人才行!”
一众将领皆随声附和。
这个将领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且不说柳程夜这个“新人”有没有能力统领全军,就算有,这样一步登顶的方式自然会让人不服气,就算现在处于极端弱势,依旧如此。这样的后果最明显的就是军令执行起来障碍重重。
左建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这样,由左炼钢担任假帅,负责此次的调兵和御敌事宜。”
“主帅,我……我……”
左炼钢闻言大惊失色,说话结结巴巴的。看情形此举是左建临时起意,并非两人之前商议好的。
左建看向左炼钢:“本帅此意已决!”
左炼钢闻言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至于柳程夜将军……”左建看向柳程夜,“你就辅佐假帅,做他的副将吧。”
柳程夜点了点头。
“合兵之事不宜久拖,今天大家回去之后便将此令传达下去,明日辰时之前,传令兵会将各营所要到达的隘口传至,所以在辰时之前,各营要将开拔前的准备事宜处置妥当。”
左建说道,“届时具体的协调以及建防等事宜,就由假帅负责了。”
左建环视一周,众人无话。
“散会!”
左建说完当先离去,左炼钢紧随其后。
中军大帐里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口无言。
“哐”的一声,陈三站起来把椅子往后猛地一踢,竟把椅子踢散架了,然后陈三怒冲冲地离开了。其他人也陆续的离开了。
回营的路上,在离自家营地不远处,经过一处僻静的地方时,柳程夜让吾不凡先走,留下了冷啸。
冷啸一下紧张了起来。
这是干嘛?
逃兵的事还没过去?
秋后算账?
杀人灭口?
……
冷啸正胡思乱想间,柳程夜递过来一个物件。冷啸接过一看,是仟长令牌。
冷啸拿着仟长令牌不知所措的,柳程夜指着一片树林说道:“沿着这里下去,几乎没有设防的岗哨,万一碰到暗哨和巡卫,这个令牌应该能帮你脱身,机灵点。”
柳程夜说着从旁边的一堆石块下找出了一个包袱,递给了冷啸,继续说道:“这里面是一套布衣,如果你过了我们的阵地,就换上这套衣服,能不能过得了妖人那关,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柳程夜竟是要放了自己?”
冷啸惊讶的想道。
尽管此行危机重重,但生存概率绝对比待在山上大得多——一个人不比一群人,至少比一群人更容易隐匿于这山林中。
一刹那间,一些很复杂的情绪涌进了冷啸的身体里,当然,更多的是感动与感激。
“柳将军,我……”
冷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行了。”柳程夜说道,“别婆婆妈妈的。”
“谢谢你。”冷啸只能说道。
“别谢我,谢你的好兄弟吾不凡,要是我的话,你晾成干尸我都懒得收下来。”柳程夜摆摆手,“走吧。”说罢,柳程夜当先转身往营地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冷啸的视线里。
冷啸站在夜风中,手上的包袱异常的沉重。
这算什么?
分明是瞧不起和怜悯嘛!
这是一种快要被淡忘的感觉,是一种记忆深处的感觉,从小,因为嫡子身份不能确定的缘故,冷眼和怜悯于冷啸而言完全就是家常便饭。
来到上遗后,冷啸早就淡忘了这种讨厌的感觉,现在他妈又回来了。
冷啸把包袱猛地往地上一甩,往营地跑去。
“喂!”
很快,冷啸追上了吾不凡和柳程夜,喊了一声。
“跑那么快干嘛?”
冷啸豪爽的笑道,往前一跑,冷不丁被脚下的一块石头拌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干嘛?还不快扶我起来!”
冷啸朝吾不凡气急败坏的喊道。
吾不凡赶紧过来把冷啸扶了起来,问道:“你……你怎么……”吾不凡支支吾吾的,问,又没问下去。
柳程夜也过来了,看着吾不凡和柳程夜疑惑的神情,冷啸恼羞成怒的咆哮:“难道你们以为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吾不凡和柳程夜更疑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表情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
“懒得跟你们解释!”
冷啸一把甩开吾不凡,当先往营地走去。
“哟,啸爷回来了!”
在营地门口,林盼看到了冷啸,面色微微一愣,然后调侃道。他身边几个手下也是看着冷啸,笑吟吟的。
看他们的神态,冷啸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是知道柳程夜要放掉自己的。这个营地里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冷啸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大家,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