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照九州。
福禄街上没有牌匾的酒馆里,徐璞和钟馗正在举杯畅饮,掌柜远远坐在酒柜前擦拭着手中的朱红色长枪,枪名龙胆。
一青衫读书人站在后院,一遍又一遍诵读着手中的圣贤书,脸上挂满了笑容。
徐璞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摩挲着放在桌面的长剑静心,轻声道:“我可能要离开这儿了。”
钟馗愣了愣,收敛起笑容,默默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窗外行人渐多的街道,没有多说什么。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一饮而尽,只是小口小口喝着,像是怕一口饮尽而不觉其回味无穷。
当钟馗喝完那一杯酒后,没有再给自己倒酒,只是从腰间抽出那寒气凌人的长刀大雪,以大袖不断擦拭着。
许久,钟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独臂少年,说道:“会回来吗?”
徐璞点了点头,看着旭日东升,轻声道:“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想游历九州,去见见人间美好。”
钟馗笑着给自己满了一杯,举起手中的杯子,笑道:“不管你徐璞身在何方,可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徐璞笑了笑,举起手中杯子,迎了过去,说道:“要是忘了你,到时候就提着你的大雪来收拾我。”
钟馗拍了拍腰间的长刀,笑道:“我只是一个天象境的武夫罢了,哪儿敢收拾你这未来大剑仙?”
被钟馗调侃的徐璞有些不知所措,讪讪然挠了挠头,神情一变,像是记起来什么,赶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刻有“寒江孤影”的玉佩,递给钟馗。
他笑道:“看你每次喝酒都盯着那些读书人的腰间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馋人家身子,怪恶心人的,在客栈里闲来无事便给你雕了一块,咋样?”
钟馗接过那块质地极好,灵气十足的玉佩,轻轻的握在手中他抬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东西。
本名钟玉山的他本该是书香门第里的翩翩公子,却只因为歹人的只言片语,便被满门抄斩,诛连九族,那时的他才堪堪学会走路,被满门抄斩那一日,家中老祖将一把长刀交付于他,让自己的贴身扈从带着他离开了钟家大院。
孩童时的他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家里来了好多做客的带刀叔叔。
那名扈从带着孩童时的他从青城洲逃亡到此地,便定居在此处。许多年后,在那名扈从都以为仇家不会继续追杀的时,他们却带着钟家大院的牌匾追杀到了此地。
弱冠之年的他目睹了养育自己,传授自己刀法的老人被几名记忆中的黑衣带刀侍卫斩杀,身首异处,从此心里便蒙上了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
在将老人的无头尸体埋葬了以后,便更名为钟馗,刻苦练刀,誓要手刃仇敌。
这一练,便是十年,可他却依旧没有勇气去面对。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独臂少年,说了一句谢谢,便没有了下文。
已经背起长剑静心的独臂徐璞摆了摆手,将早已装满酒的酒葫芦别在腰间,轻声道:“走了。”
便大步朝着店外走去。
钟馗看着手中的玉佩,脸上泛起一丝笑容,转头看了眼少年不再暮气沉沉的背影,笑意更浓。
徐璞像是感觉到钟馗正在看着他,举起手晃了晃,却没有转身,径直朝着客栈走去。
还未走到客栈时,一袭袅袅紫衣便迎面走来,俏皮的嘟着嘴,像是在埋怨他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
在江歌身后,站着身形如猿猴的柳青,痴迷于手谈一老一少竹青和梅赤二人,以及一位相貌出尘的粉裙女子。
那粉裙女子见到断臂的徐璞,眼中泪光闪闪,朝着徐璞缓缓走来。
徐璞看了眼粉裙女子,又看了眼江歌,满脸疑惑。
江歌嫣然一笑,说道:“这位姐姐叫桃红,是柳青他们的故人。”
徐璞豁然开朗,朝着桃红伸出手,笑着说道:“你好,我叫徐璞,清风徐来的徐,璞玉浑金的璞。”
桃红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朝徐璞施了一个万福,笑着说道:“小女子桃红,见过公子。”
一颦一簇,倾国倾城,就连徐璞也微微有些一愣。
徐璞看着眼前的四人,神色平静,他缓缓说道:“我可能之后会一个人游历,江歌能否拜托给四位?”
身形如猿猴的柳青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其余三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江歌泫然欲泣的看着徐璞,问道:“为什么要一个人游历?”
徐璞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断臂说道:“我现在少了左臂,境界上也是个半吊子,没有办法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好你,所以这是万全之策。”
“而且有桃红姐姐照顾你,总会比我这个泥腿子好的。”
桃红看着江歌笑道:“听公子说的话吧,在修行方面只有女人懂女人,或许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二。”
江歌看了眼徐璞,走过去深深的抱住徐璞,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徐璞拍了拍江歌的后背,笑着说道:“开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谁?谁敢欺负我,反了他。”
江歌展颜一笑,不在多说什么。
徐璞笑着竖起大拇指,大笑道:“风紧扯呼,风紧扯呼。”
便一个人朝着镇子外走去。
另一旁没有牌匾的酒馆里,钟馗看着少年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一如往常和少年喝酒一样,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自己的光辉岁月。
弋阳开元年春,寒江铁骑主将钟馗战死塞外,一白发老人一步从中原迈到塞外,倒提一把断裂长刀,将彩云王朝百万雄师杀得丢盔卸甲,只剩两万伤残逃回彩云京城。
大战结束后,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坐在一张檀木小桌前,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小酒,更苍老的那个老人酒德顶好,酒品却一塌糊涂,一边喝着酒一边和对面的那个充当听客的老人说着自己的光辉岁月。
听着酒品极差的老酒鬼侃侃而谈,白发老人会心一笑,默默地喝着杯中的烈酒。
那更显苍老的老酒鬼不知何时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泛白的玉佩,颤颤巍巍的递给默默喝着酒的老人,柔声到:“接稳了啊,这可是我兄弟给我雕的,羡慕不羡慕?”
说完竟老泪纵横的坐在板凳上,喃喃道:“你个天杀的小兔崽子,不是说好了要回来吗,怎的嫌我这儿地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这儿有酒有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莽夫了,是不是……”
没等老酒鬼话说完,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只剩一个独自举杯的老人。
默默喝酒的白发老人缓缓低下了头,看不清楚表情,屋内缓缓响起一句:“我来迟了。”
我觉得很孤独,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