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洛公子所言果真不假,一刻钟华墨就幽幽醒来。华初只略略告诉他被人打晕了,然后她就一直在等他醒来。回程的路上,华墨始终一脸愧疚。回府后,又差人送来好些精致玩意儿。华初实在是心中难安。
又在府中闷了些许日子。今日一早,父亲便让她开始去各农庄巡视。听华墨说,他那官职实在闲散。正好,唤上他一起,晚上再请他去倚华楼吃顿便饭,也算是了了自己心中愧疚。
华初带了晚照和晴空乘了马车,在巷口等着。晚照远远看见华墨和揽月一同来了。便报给了华初,华初也是惊讶。忽然想起父亲让她跟着揽月学学如何处事,今日还真是一个好机会。
二男三女,就这么出了城。
远离了喧嚣,渐渐又入了那片密林。林荫倾泄,凉爽惬意,到处是玉簪花的花香。美景如斯,想起那日夜晚,依旧是心有余悸。撇开这些不去想,只去想那张谪仙的脸,又一次无端端红了脸。扯了帘子,就看到了一片青葱景色,碎玉点缀其中,真真好看。风来,捎来一阵花香,也是令人心情舒畅。
晴空听见了动静,回头就看见了自家小姐有些通红的脸,笑着打趣道:“小姐这是心悦了哪家公子?”
华初好不容易舒适了些,没由得脸又红了起来,像是天边那火烧的云彩。笑骂道,“臭丫头,罚你今日不准吃荷花糕。”
晴空笑着求饶,“小姐,我错了。”
晚照也跟着闹,“还是小姐知道晴空独独爱吃倚华楼里的荷花糕,若是一日没有就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才像是恋上了哪家公子!”说完还带着坏笑瞥了晴空一眼。
晴空才是又气又恼,嘴上不依不饶,“小心,我撺掇小姐扣了你下月的桂花酿!”
华初,笑而不语,自己的人哪里舍得亏待一个。过了密林,想来就是枫山。往年的枫叶都很红,今年到了时候还要再去看看。
三人,自是一路欢声笑语而去。
前面两人,听着三人笑闹,也是心思各异。华墨突然意识到,彼儿和自己一样大的。林琰那木头脑袋都开窍了,不知道彼儿……心中突然有些微微惆怅。
揽月只听那语气,就有些无奈宠溺。倒是越发想念从前的她了,这一世定要护她无忧。
好在风过,阳光温暖。
过了密林,过了枫山,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华府的农庄。
日头已经开始渐盛,却远远看到一行人已在院子门口等候,想来是父亲早有吩咐。
领头的是位年近六旬的老汉。身子已有些佝偻,却还是硬朗。脸色黢黑,皱纹挤满了整张脸,想来是多年干农活所致。身上的衣物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上好的棉布。脚上的布鞋还沾染着不少新鲜泥土,应是刚刚从田地里赶来。
如此一边打量着,一边下了马车,只见他们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见过小姐,容公子,揽月公子。”
华初笑着说,“劳烦诸位在这里等着。日头渐盛,我们快些进去吧。洪伯。”
“小姐言重了。”
洪伯如是地说着。再抬头那一瞬间,华初分明看见了他眼中对自己划过的一丝不屑。三人兀自交换了一下眼神,已是明白了些什么。
像洪伯这样种惯了一辈子地的人,虽然管理着农庄,却也是对自己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不屑一顾。应该念着父亲恩情,才在这里等着。由洪伯管理这片农庄以来,这里就成了华府收成最好的一块地了。只是有些头疼,父亲当初是因为救洪伯一家人于水火,才让洪伯死心塌地。如此,自己免不了要接受一番考验,才能让洪伯接受自己是华府未来主人这个事实了。父亲临行前曾嘱咐,最紧要的是人心。只是有些难办,近来在府中学习,脑袋有些昏涨,还真是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华初余光瞥见华墨无奈地对自己撇了撇嘴。自己怎么能指望他,虽吃了多年习武的苦,可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又看见揽月不咸不淡的表情,眼神交接,像是再说无碍。
“看洪伯想必是刚从田地里回来,虽已近八月,日头还是有些毒辣。洪伯是真的辛苦。”华初笑着说,想上去搀洪伯一把,边走边说。
却是被洪伯不着痕迹的躲开了,拽了后面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上来,“小姐和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累了,还是让小儿全儿引诸位去厢房休息片刻。”
“无碍。这一路风景秀美,倒像是出门游玩,何谈劳累?倒是听说这院子里替爹爹养了些上好品种的兰花,尤其是那素冠荷鼎,姿态优美。爹爹特意嘱咐我去替他看看如今长势如何。”华初也不恼怒,作势整了整衣裳。
那素冠荷鼎集合了莲瓣荷瓣、素心及叶型草三大精品兰特点于一身,一株就价值连城,又极难培育,这才交于洪伯。他自然放在这院子里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账房。
“小姐舟车劳顿,赏兰也不急。还是先随小儿全儿下去歇息吧。”就是一副任凭你说,我就是听不懂的样子。如此,一言一句,不留痕迹间就拒绝了华初的请辞。
华墨是真的有些无奈,弯弯绕绕,这老头又实在倔强。还不如,直接明说了来意。他是华府下人,还真能违背自家主子的命令?
还没等华墨对华初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那洪伯就转身离去,径直领着众人走了。只留下全儿一人。
华初心中也明白,像洪伯这样有真才实学傍身的,都和文人一样,有些傲气。就笑着说道,“洪伯劳作时,小心身子。”
看着一行人扬长而去,华初就对全儿说:“有劳。”这才仔细看着孩子,虽然瘦削,却是皮肤黝黑粗糙,估计也是自幼就待在田地。
院落也不是很大,不过片刻时辰。被称作全儿的孩子就带华初一行人来到了一间厢房。
房子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没有过多的陈设,只满足日常需求即可。
只听见那全儿稚嫩的声音:“小姐与两位公子先稍休息片刻,午饭时间到了,会差人送来的。”
揽月却突然发声了,“请问,洪伯是不是又回田地了。”
“田地里插秧正忙,爹一般都是忙到晌午。”
“下午呢?”
“太阳落山后,等娘去喊爹。爹一般晚上还要再去田里看看。”
“即使不是农忙也会待在田地里潜心照看作物生长情况。”
小孩子不懂得大人那些弯弯绕绕,自然是知无不尽。
揽月听到此,心中已是有了一番计较。等那全儿下去,便扭过头来问华初道,“可曾了解插秧?”
华初在揽月问那些问题时就不明所以,此刻更是有些懵了,“不曾学过。”
华墨此刻也是处于状况外,“月兄这是何意?”
“可曾了解人心?”揽月也不答,直视着华初的眼睛,自是又问。
人心?插秧?爹爹说,最要紧的是人心。
如此联系,华初好像就明白了些什么。洪伯无非就是不信任她这个大小姐,认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若是从这农活入手,投其所好,一定可以拉近些距离。虽说,无论如何,日后洪伯一定会继续为华府做事。但若人心不归她,始终有隐患。
华墨再不懂得经营,此刻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倒是明白了揽月公子的意思,只是这插秧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来。”华初蹙紧了眉头。
“并非要你精通,而是要你去学。”揽月看着华初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略知晓一点。可以说与华小姐听听,剩下的可就指望洪伯了。”
是了,首先知晓皮毛,获得亲近。再去虚心请教,的确可以快速拉近距离。
揽月见华初心领神会,便滔滔不绝的讲解了起来。
“插秧,即是将秧苗栽插于水田中。其要领有四,分别是浅、匀、直、稳。浅,即浅插,能促进分蘖节位降低,早生快发。匀,则是……”
揽月这般详细讲解,倒是听得华初和华墨一愣一愣的。心中直言佩服,这揽月公子真的是深藏不露。却也越来越清楚,这样的人只能成为朋友。
“本以为月兄是只善文武,却不曾听闻也通晓农民耕耘?”华墨实在是好奇一问。
揽月,突然有些一愣,径直扭头看向了华初。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深处仿佛含了千言万语。
那个玩完儿泥巴,又开始勤勤恳恳插秧的小身影,他怎么会忘。只不过自己当时年少,只听她说如何插秧,选秧,这出来的稻谷才是风味绝佳。却忘了记得,她嘴里一直在嘟囔被她埋怨偏说米不合他胃口不肯好好吃饭,偏连累她自己垦田种地的那个人是落栖公子。
“月兄?”
华墨一声叫喊,才算回了神。幸好华初独自默背如何插秧,没分神给他。
“行走世间久了,事事都习惯了多留些心。”
华墨也不再问。等华初大约记得了流程,三人就一同前往水田寻洪伯去了。
蓝天,白云,骄阳。辽阔的水田堪堪仿若量天地尺寸制成的铜镜。那一个个忙忙碌碌的朴素身影入厘米,就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农忙画。
远远地就看见洪伯刚插了一行,准备又起一行。
华初挽了袖子,束起裤脚,拿了一把秧苗,就走了过去。华墨和揽月出行也未带衣物,则帮忙去挑拣些秧苗。
“洪伯,我来帮您。”华初笑吟吟地道。
洪伯一看是华初,又是这幅打扮,也有些愣了。倒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来这田地里。
“小姐,您可折煞我了。您快些回去吧,这日头毒辣,再晒着您。”话语里皆是关心,语气里听着却是一个千金大小姐来帮什么倒忙。
华初依旧笑吟吟地,“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是闲着。”
嘴上说着,手上就跟着洪伯起了一行,心中也记着浅、匀、直、稳,眼神也愈发认真。
洪伯本想拦了她,怎么能让一个大小姐毁了自己煞费心血培育出来的秧苗?却见华初虽然是动作生疏,却也是有模有样。心中有了些动容,声音也开始变柔,“你这棵不对,应该……”
“你看……”
洪伯细心地讲解着,华初也是认真的听着。不一会儿,插了半行,香汗淋漓,脸颊也有些泛红了,再晒下去,可就要晒伤了。
洪伯正到兴起,把华初当成了自己闺女。将自己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扣在了华初头上,“丫头,你娇嫩,你戴着。”
华初被那声丫头叫的有些楞,还是回了声,“洪伯,我没事。您忙了一上午……”
洪伯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却见华初还是这般有礼,心中好感又是增添了几分。
“小姐,您就戴着。”
“好!谢谢容伯。”华初也不再推辞。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这忙碌着,画面甚是温馨。
揽月和华墨看到这一幕,心中松了一口气,也是相视而笑。
只听见那几个挑拣秧苗还在闲话家常的老妇人说道:
“洪管家这人就是嘴硬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