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下午华初又要陪洪伯去地里劳作,被洪伯拦了。午休过后,就差人送来了近五年农庄负责的各项生意的所有来往明细,还有几盆兰花。华初略略看了一眼,大约有百来本。却也是诧异,农庄所负责项目虽多,却也不能有这么多账本。难不成洪伯只通晓农耕,记的账却都是糊涂账?华初突然有些头疼,看来要多留宿一夜了。
华初闻到一股幽香。兰花清幽,怪不得要送过来几盆兰花。怕不是要自己清心吧。
也不愿就这样扣住华墨和揽月,只不过这账目拿给华墨看,是没多大问题,拿给揽月,为时尚早。于是就让揽月和华初去自行打发时光,自己一人奋战。
乘着兰花幽香,华初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渐渐眉头紧蹙。这是一桩生意,却分明记了两种账。一种跟府里所记出入几乎无几,无非是几十两银子的问题。其中一本却是大有不同,银两,布料,铁器,粮食……每一笔差异都不是小数目!这是何意?
华初打着算盘,越算越多,累计下来,列了个明细。看着那些巨额的数目,渐渐心惊。这些每年不知去向的东西,足够养活大约五百人。还是胃口极好的青壮少年!
撇去家中暗卫数目,这也不对。况且暗卫的账一直是从东昌老家那里扣的。这只能说明,父亲可能养了私兵。或者说,洪伯胃口竟然这样大?可这些东西,弄出农庄却不招人耳目是不容易的。
华初,越看越是觉得心惊肉跳。赡养私兵,可是大罪。就连站现在的亲王,得了陛下特允,也不过才能配一千私兵。林琰和莫池身边亲信不过各有八百。父亲和容叔叔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将来打算拼死一搏?
看来,这事儿只有父亲能给一个解释。或者说是洪伯。只是洪伯管理农庄多年,贸然前去怕是不妥。只能找个时机悄悄去了。
到了晚膳时分,华墨和揽月游玩归来。洪伯差人送来了四样农家小菜,清爽可口,还添了一道防秋燥的藕百枇杷汤。
华墨食指大动,细品那道汤,“这汤比自家府里炖得好。往后入秋,天气渐渐干燥。洪伯也是心细。”
揽月也正想试试,汤匙刚递到嘴边,突然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醉兰?这种迷药味道如同兰花,气味又极淡,却药效甚强,在人入睡后发挥作用。哪怕你是绝世高手,也如同昏死。如今院中兰花最盛,怕是闻到也没人怀疑。但它与真正的兰香还是有细微差别。这点小东西还难为不住揽月。
只不过,洪伯这是何意?揽月突然有些担心。想偷偷提醒华初不要喝,却看见那全儿虽然低头,可是那目光却一直放在自己身上。正要找个由头,就瞥见华墨和林琰皆已喝下,他也就随着喝了。且看看他们要作什么妖。自己偷偷使了法术,化了那迷药功效。
用过晚膳,由全儿带领,华墨和揽月去了同一间房,华初则在住二人对面。
弦月似弓,偶有虫鸣,时有微凉,也有牛哞。这里的夜远离京都的繁华,人家早早熄了灯,甚是安静。
揽月一直假装熟睡,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入了自己的房间,喊了几句揽月公子,还轻轻推了几下。这声音是洪伯。洪伯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反应,这才转身离去。
揽月却突然听见了华墨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问,“洪伯?您这是?”
揽月心中诧异,莫不是只有自己喝了那醉兰?突然又想起来全儿那孩子一直盯着自己看,恍然大悟。看来,这是有事儿要偷偷交代给华墨和华初了。自己到底是个外人。
只听洪伯让华墨不要出声,不要惊动揽月。揽月偷偷跟上,透过门缝盯着。只见他们又去唤醒了华初,也是一样嘱咐。
华初心中好奇,还未自己去问容伯,他就自己找来了,“洪伯这是何意?”
“小姐,公子莫声张,我们先去个地方。”
华初心中警铃大作,声音冷冷道,“容伯不先解释解释账簿的事?那数目可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华墨闻此,也是明白发生了极不好的事。护住了华初,不肯轻易让步。
洪伯一笑,眼中划过赞赏。
“小姐聪明才智,那么大一笔钱是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我这就为小姐和公子解答。”
“请小姐和公子随我来。也是老爷和丞相大人吩咐的。”
华初见容伯这个反应,已然觉得自己心中猜测恐怕为实了。便使了颜色给华墨,随容伯前去。
洪伯提着灯笼在前,引着二人向库房走去。路上,华初也几句话和华墨解释了账簿的问题。三人皆未发现,揽月偷偷跟在身后。
到了库房,洪伯让华墨帮忙移开了存放各种农具的柜子,柜子后是青砖砌成密不透风的墙。只见容伯又动了一盏烛台,之间原来不见一丝缝隙的墙壁突然两边开去。是一道门!约莫仅容三人并排通过。门里是一道长长的密道,几乎看不见尽头。
华初和华墨仔细看去,这密道,由排列紧密的青砖砌成,约莫八尺,宽约五尺。每隔十步,就设有两盏烛台。即便这样,依旧是有些昏暗,勉强能辨清路在何方。
华初和华墨心中皆觉得,这密道深处,绝对大有乾坤。
三人进去,只见洪伯又触动了一道顶上机关。极其微小的凹槽,又有自然的黑暗作为掩护,实在是隐蔽。只见那道门缓缓合上,依旧是看不出一点痕迹。若是不清楚的人,必定认为这本来就是一道墙。
华初和华墨心中皆是惊叹这机关甚妙,墙砌得也是甚好。
容伯微微一笑,“小姐和公子莫怪,此事必须谨慎。墙砌得紧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同样,有些话在外面说不得。”
“洪伯,您这下可以说了。”华初开口道。
“咱们边走边说,小姐和公子跟好我。”
“小姐聪慧,想来已经猜到了。”容伯在前面不急不缓道。
“你是说私兵?”
“也可以称之为暗卫。”
华初和华墨对视一眼,虽然早有猜到,心中仍是免不了惊骇。
三人不再言语,左拐右拐之间,又穿了一道迷宫。洪伯一直嘱咐二人跟紧了他。这迷宫复杂,且处处设有机关,一不小心陷进去,就难出来了。
华墨上下打量着这密道,考量着机关设置,缓缓开口道:
“这密道大费周章。那空缺的数目只够五百,岂不是有些过于浪费?”
“莫不是还有其他农庄?”华初也问。
容伯实在满意这两个后生的观察能力,以及小姐的今日白天收服人心的能力。
“不错,老爷和容丞相一共养了三千暗卫。挑了六个农庄供给日常所需。”
过了这道迷宫,华初却发现这路渐渐只朝一个方向而去了。华墨习武,又研究阵法,也没迷了方向。心中渐渐明了,开口问道:
“洪伯,这是通向枫山?”
“公子果然不一般。”
华初恍然想起,华府在京都各个农庄的分布。若是不出意外,父亲选得就是在这枫山周围的六个农庄。怕是每个农庄内都挖了这样的密道。
“就是枫山附近的六个庄子?”
“不错。”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养这三千私兵?难不成真是要拼死一搏?这密道非一日可成,怕是有些年头了。父亲做打算是不是有点早了?
还未等二人出口询问,就听容伯说到:
“数年前,老爷和容丞相还像小姐和公子这般年纪的时候,曾去枫山游玩。偶然之间,跌落山崖。就在山壁之上发现一条甬道,二人出于好奇,就顺着甬道走了下去,恰好发现一处极其宽阔的山洞。地方也不是很大,但养三千私兵够了。”
如此二人也想到,枫山虽是山丘,不算很高,但是确实也是一座山脉,向周围绵延甚远,刚刚好能将整个京都东面护了起来。倘若东虞真的是强大,打到京城,枫山屏障也不是好过。
“这个甬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修成的。大约用了五年光景,极是漫长,因此并未有人察觉。”
“这些私兵,皆是老爷和容丞相从大秦各地偷偷搜集来的孤儿和乞儿。平日里,都是在这山林中训练。”
“老爷和丞相的意思是,以后他们要全身而退,可是未必会有人让他们全身而退。他日若真发生了些什么,这三千私兵就是最后的护命资本。”
华初和华墨渐渐明白了,不是什么拼死一搏,是为了保命。
“这三千私兵由公子接手带领训练。这也是为什么给公子在朝中谋了个闲职的真正原因。”
“由我接手?那先前是?”华墨心中突生疑问,未听过爹爹手下还有什么人。
“朝暮夫人、林朝暮。”容伯一字一句道。
林朝暮,这名字听起来甚是熟悉。林朝暮!等等,莫不是?
“林府旧家主的妹妹,按辈分论当是林琰姑姑的林朝暮?!”华初真是惊讶地问道,心中徒然升起一阵惊涛骇浪。
“正是。”
“她不是早应该随着先帝走了吗?”华初又问。
“朝暮夫人早年就入了宫,被立为夫人,位分仅次于王后。人人都尊称一声朝暮夫人。林家出事后,先帝更是疼怜,待她更好。可谓是荣华富贵,极尽荣耀。先帝驾崩后,人人都说夫人感念先帝恩德,自请陪葬,随先帝去了。”
“也就是说,当时陪葬的恐怕只是一句无名女尸吧。”华初心中一阵唏嘘。
“当时容太后已是太后,将她救出来极其容易。后来朝暮夫人,就一直在此了。”
“太后娘娘为何要救她?她又为什么会在此操练兵马?”华墨心中疑问四起。
只见容伯摇了摇头,“更深的事只怕只有老爷、丞相大人和当事人才清楚了。”
“林琰不知?”华初问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容伯的确没有见过林琰来此。
华初和华墨心中只觉得阿琰可怜,自己孤身一人,连唯一的亲人到现在都未曾相认。
如此,边走边说,大约有大半个时辰。就看了到又一片方形空地。密道对面则又是一道长长的甬道,这想来再走过去就是那个山洞了。往后身后一看,自己出来的甬道竟然只是许多密道中的一个。那一个个漆黑的洞口排列紧密,细数之下,竟然有八个。
还有一个不规则的洞口独独处在一面,隐隐觉得有风袭来。想来,这就可以通往外面了。
“不错,还有两道是分别通向老爷和容丞相的书房。公子接替操练,日后往来,很是方便。”容伯向那个不规则的洞口指去,“那里,也就是出口。”
如此,又走了一刻钟,前方渐渐有火光。想来是山洞到了。
渐渐听见水声,这山洞怕是由流水常年侵蚀而成。进去看见远处山壁上有几个洞口,月光透着洞口洒下。隐约发现,月光下晶莹闪光的正是流水。怕是也是和贯穿全城的渭河脱不了干系。
不见任何青壮少年,想来是天色已晚,都去休息了。只见一旁的石台上坐着一个女子,身着紫色软甲。烛光昏暗,看不清人脸。只是那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是英姿飒爽。想来这就是朝暮夫人了。
朝暮夫人见三人前来,干净利落起身,不疾不徐地走来。华初这才渐渐看清了她的脸。五官极是分明,皮肤是略深的小麦色,泛着莹润光泽,应是多年操练士兵所致。凌厉的剑眉下,眸子冰冷。挺直的鼻梁,薄唇紧紧地抿着。是将府后人的风采。
华初本想着,朝暮夫人是后宫夫人出身,再怎么常年习武,也是要有几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只是这般长相,这般气质,着实是惊到她了。
只听朝暮夫人向容伯问好,见华初这般诧异,就冷嘲道,“小姑娘怕是正是思春年纪,只知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知道“天地几番朝暮,问夕阳无语水东流。”吧?”
“啊?”华初一瞬间有些失态,未反应过来这话何意。
容伯也是意识到了,打了圆场,“这位是华府独女华初小姐,容相独子容华墨。”
朝暮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几分,神色颇为考究。出剑试了华墨一下,见华墨反应甚快,躲了过去,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之色。极快地收了剑:
“往后每日下午就过来吧,我与你交接具体事务。”
“容伯,明日还有训练任务,我就不作陪了。”
容伯自然清楚她的性子,也不假意挽留。“夫人请便。”
看着那个渐渐离去的背影,利落,高傲。容伯缓缓说道:
“朝暮夫人这样是有原因的。”
其实华初渐渐明白了,天地几番朝暮问夕阳无语水东流。这是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人才能说得出的话。人人都知道,林府遭遇绝对不可能是场意外,只不过先帝护住了林家遗孤。陛下又如此重用林琰,又让人心中有所动摇。
黑暗中,揽月渐渐隐去了身影,踏上了归途。
三人也返了回去,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也已经接近了子时。
各自回到房中,华墨见揽月睡得正熟,也随即入睡。
一切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