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
今日一早,宫里突然传来旨意说,让华初进宫。说是太后宫中新制了些糕点,让华初一同去尝尝。
这理由,着实怪异。华初心中纳闷极了,到底是什么样精致美味的糕点,非要累得她进宫去一趟。
华鹤秋让人传话过来,无需担心,尽管去就是了。大概是太后闷了,要她进宫去陪着解解乏。
华初倒是也觉得成天在府里看账,四处去店里转转,也是累得慌,就带上了晚照和晴空过了午后去了宫里。
还是昨天的路,马车一路颠簸,在侧门下了车。
由太监领着,走的路却远了些。白日里的皇宫与夜晚没什么不同,都是庄严肃穆的感觉,只不过多些了宫人各宫奔蹿忙碌着。七拐八拐,才来到了太后住的寝宫。
未央宫。
进去了就看见门廊下摆着数排菊花,各式各样,都含着花苞。进了殿内,宫殿装潢,简约大方,比起昨日宴会的太平殿真的是清简了不少,却都是些低调奢华的物件儿。华初瞧着,就连殿里高高悬挂着的用来遮光的白纱,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纹路细腻,质地轻柔,价值连城的主儿。
太后此刻身着湖蓝色的普通宫装,就坐在正殿的檀木椅子上。
“臣女见过太后。”华初接着便要行大礼,却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拦住了。
只听太后笑意浓浓地道,“好孩子,快过来。”
华初也不拘着,就径直走到了太后身边。太后顺势拉起了她的手,“一路颠簸,可曾劳累?”
“臣女无碍。”华初莞尔一笑。
“昨日与你说过了,可是要你唤我一声姑母。”太后假意责备。
“是,那侄女无碍。”华初语气甚是灵动,平日只有在父母面前才会如此小女儿气。
“好,今日本就是寻个由头找你进来,陪哀家说说话。”太后目光渐渐移向远方,面上神色挂着的沧桑是历经过岁月的。
“你与你母亲很像,哀家见你第一眼时就发觉了。不过,眉眼间是有些你父亲年轻时的英气的。哀家许久没出过宫了,这些年碍着陛下面子,就只有墨儿偶尔进宫陪陪哀家。”
“姑母……”华初是听过太后事迹的。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可在年轻时凭一己之力替陛下挑起了江山,北圣和东虞竟无一人敢前来冒犯。如今年老,也是自己一人守着这宫殿。
未央,未央,长乐未央。
“你母亲身体可好?她年轻时就柔弱,听说当年生你时也是困难重重去了半条命。”太后轻轻拍了华初的手,示意自己无碍。
“母亲一直在家将养着,现在身子也是康健。”
“那就好。昨日宴席上见你父亲身子还算硬朗,哀家就放心了。”太后对着华初说道,满眼慈爱。
正说着,突然有宫人来报,“娘娘,陛下差人送来了今日刚贡上的血燕。听闻华小姐来了,还送来了宫里新制的果酒,说是女儿家都爱喝这个。”
“放下吧。”太后使了眼色让旁边的嬷嬷去拿。又对华初说道,“你看哀家光顾着与你说话,都忘了让你吃茶了。”
正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听墨儿说,你小字彼儿,哀家也就唤你彼儿吧。”
“姑母就唤彼儿就是,家里父亲母亲都是这么叫的。”华初软软道。
“好。”太后甚是满意,“陛下差人送来了血燕和果酒。血燕你还小,用不得。这果酒入口甘甜,后劲儿却大。你若此刻不想用,哀家就让人沏了茶来。”
“马车上东西周全。一杯果酒就可,彼儿无事的。”
“好孩子。”
华初虽然说了,却是接过了嬷嬷手里的血燕,“侄女来服侍姑母用燕窝吧。”
“太后,沁雅阁里的戏要开了。您还去听吗?”旁边嬷嬷低声提醒道。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年纪大了,差点给忘了。陛下知道哀家听戏,今日特地让沁雅阁给哀家排了一出《四郎探母》。”
《四郎探母》这可是战情紧张,杨四郎无计过关见母,愁闷非常,与公主偷偷使计偷偷去见了母亲的孝子戏。只是匆匆一面,又别母而去。期间还被当了奸细,被杨六郎捉了去。真的是极其感人。
“那侄女陪姑母去听。”华初也是疑惑着,陛下怎么排了这出戏。
一行人,摆驾沁雅阁。
华初实在不懂戏,为着太后还是听了下去。虽说咿咿呀呀整得自己头疼,杨四郎的孝心却实在是动人。
听了一下午戏,一眨眼,天就黑了。再用过晚膳,陪太后聊了几句闲话,就回了太后安排的偏殿休息。
按着在家中作息,自己这时正应该在账房里待着。时辰还早,华初实在是睡不着,就想去御花园里溜溜达达。好在为着太后散步方便,这处宫殿距离御花园并不远。
华初并未让人跟着,自己就悄悄地去了。
夜色中的皇城,肃穆感更重。隔几步就设了一盏宫灯,黄色的光晕却只显清冷。侍卫来回巡逻着,月光撒在黄瓦上泛着琉璃色的光。
夜色中的御花园也是别致。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月光下别有一番情致,那些个含苞待放的菊花也是越发高冷孤傲。
“天黑路滑,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华初一跳,自己并未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心中陡然升起防备意识。转过身去,竟然是洛城溪公子,华初松了一口气,也就卸下了防备。
“时辰还早,难以入睡。洛公子也是吗?”华初问道。
“正是,与姑娘一样,出来散散步。”落栖说着,也就大步走到了华初身旁。
“公子散步怎么散到皇城来了。”华初虽然乐得见这个人,却也是疑问。皇城森严之地,岂是说来就来的?
“随便走走,挑了落脚之地。没想到就遇到姑娘了。”落栖不咸不淡地应着。左右不能说自己去了华府不见人,又刻意躲了侍卫,寻来的。
“洛公子不怕遇到皇城侍卫,把你捉了去。”华初打趣道。
“我都来了,还怕什么。”落栖也是顺着回道。
“洛公子可是有烦心事。”华初是觉得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来散步。
“与家中兄弟起了争执,不碍事。”落栖的声音突然就有些冷了下去。
“我那里有上好的酒。今日用晚膳时,还藏了几壶梨花白。宫里酿的极品,公子要不要试试。”左右入秋的夜晚实在是冷,倒不妨饮了酒暖暖身子,也排遣排遣心中烦闷。
“深夜入姑娘闺房,怕是不妥。”落栖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对自己竟这样随意。却忘了自己夜晚倒是常常偷着去人家姑娘闺房。
“什么闺房。我与华墨自小胡闹惯了,不在乎这个。”
落栖想着那人说的话,别院里的争吵,心中实在是烦闷。也就不再推迟,随华初去了。
二人悄悄行走,躲着宫里巡逻的侍卫。
宫里一直掌着灯,亮得很。入了偏殿,华初这才瞧见落栖眼下的乌青。这是有多大的烦心事?于是突然就有了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的架势了。
“这殿里东西摆放我不熟悉,只寻得这两个茶盏了。公子若不介意,就用酒壶吧。”
落栖也不甚在意,接了酒壶,拔了壶盖,就喝下去了小半壶。
“公子若有烦心事,不妨对我说说。虽说不怎么会排忧解难,做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华初也随着他喝下了些酒。
“不过是些琐事,就不污了姑娘耳朵了。”
落栖眼里闪着不明的光,又狠狠地饮了些酒。
既然不说,华初也不再问,只想着舒缓舒缓气氛。
“公子怎么还叫我姑娘。”
落栖听她说着,突然就想起了那晚的事,低低喊了一声,“阿初……”
这一声“阿初”又勾起了多少前尘往事。个中滋味,酸甜苦辛,也只有还拥有着旧忆的人知道。
落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再不肯言语。
华初也是不明所以,见他的神色,却也再不敢言语。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月别枝惊鹊。对着景,华初不胜酒力,已是有些醉了。
“公子可曾听过,落散江河碎玉凝,栖枝明鹊扰月明。”
落栖听着华初低低的呢喃,喝酒的动作一滞,这是你写的诗啊。
回头看了一眼华初,确是人已经醉了。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有些迷离飘渺,像是一汪春水,勾了人去。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鬓边发丝有些凌乱,垂下了几缕来。佳人醉酒桃花面,无力倚着胡床,落栖一时有些看呆了。
落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垂下的几缕青丝。华初如兰的气息就这么扑洒在了落栖面上,痒痒的。看着那诱人的樱桃红唇,趁着酒意,落栖真想把那唇瓣含在嘴里。
君子怎可趁人之危。落栖无奈摇摇头,怎么能趁她醉酒轻薄她。凭着理智,落栖轻轻把人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这幅身子,还是如此轻。
轻轻把人放好,又为她掖好了被子。落栖的酒意也醒了几分,贪恋着这份美好,此刻就想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副容颜。
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