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冷白的月光跌落到他的脚边,也散出了他身上独有的烟草味。
他垂着目光,视线透过地面,悠然漫延到深处。他总有这样的时刻,只身一人的,孤苦的,难过的,被无数负面情绪淹没。
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是原先那个没有用的只知道哭喊的孩子.
年幼的梦想家。
天真烂漫并且毫无烦恼。
但早在,很多年前,或许是雪花纷飞的冬天,或许是日头毒辣的夏天,也可能是萧瑟的秋天,
年幼的梦想家陨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明的现实主义者,一个企业家,一个老板,一个被人称赞的成功人士,
“该工作了。”他碾灭了烟头,戴上眼镜。
在视线恢复清明的那一刻,一切苦痛消失。
不知怎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当第一片雪花飘到段满仲鼻尖上时,他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们说不定都在热烘烘的炉子旁,和家人一起谈笑吧。想到这里,段满仲垂下眼睛,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上班,见病人,同病人说话,下班,回家。
段满仲是个医生,心理医生。
“段医生,十点了,你还不回家吗?”
“我把这个病人的案例再看一看吧,现在回家也没有事情做。”
“是吗。”另一个科室的医生抽了抽鼻子,将嘴角咧到一个最大的弧度,“家里没人就是好啊,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我家里有老婆和儿子都在等着我回家呢,那我就先走了啊?”
段满仲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疯狂的点着空格。
“说起来,段医生,你年龄好像比我小不了多少呢?”
没刮干净的胡渣,因常年抽烟不注意口腔卫生的发黄牙齿,一说话就会喷口水的恶臭习惯,加上晚饭吃过大蒜却没有清理干净而散发的大蒜味道,这一切让段满仲恶心的发呕。
段满仲笑容不减,扭过头看着他,如同对待病人一样温柔耐心,“那么,你是想变成孤儿,还是成为拥有杀人犯姐姐的弟弟呢?”
“嘭”,门被一下子关上。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是故意的,听他的语气,应该是故意的吧,反正段满仲也不在乎,段满仲扶了扶眼镜,让眼前电脑屏幕上打满的字印在自己脑海里,而不去想那些令人烦躁的社交关系。
“那个段医生居然还是心理医生,我觉得他自己都需要看心理医生呢。”
“你小声点,你听到刚刚张医生跟他的对话了吧?”
“哎哟,张医生就是看不惯他,毕竟段医生才是年年的最佳医生呢。”
“你以为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姐姐当时为了包庇他进了牢子,领导都可怜他呢,而且,再怎么说,他姐姐也帮了领导不少事。”
“哎哟..真是倒胃口...”
“噗”段满仲发出一声噗笑,他不理解,社交这种麻烦事,一旦遇上,他们就会用片面、阴暗的想法去随意臆测你、解读你,还要时时刻刻害怕自己的某些无心的话被反复误读,如果因为一些事情离散了,说过的私隐不会被留存,不经意流露出的弱点就会被作为趁手的伤害工具,“咯咯咯”。
段满仲这样嘲笑着她们,庆幸自己毫不在乎,反正有一天她们会被对方出卖。
段满仲走到医院门口,这个雪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了,他还是没有带过伞,不过也没人在乎,也没什么关系,回家换掉就是了。想抽烟的念头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掏出黄鹤楼,在烟盒屁股上拍了几下,滑出来一根烟。
最近这烟,是不是没得太快了?
刚用嘴唇触碰到烟嘴,“段医生—”身后响起女人的呼喊声,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不过段满仲还是把烟拿了下来重新放进了烟盒里。
“段医生。”他们办公室年龄最小的楚言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像是追了自己好一阵了,“今天上午那个名叫刘译川的患者的病情在电脑里好像没有记录清楚,他的治疗方案和针剂好像也没有上传..”
那个最麻烦的患者。
段满仲光写他的治疗方案和病情整理就写了整整一万字,这也是他为什么留到这么晚的理由,可是明明自己上传了,这份档案怎么会消失不见。
又遇到麻烦事了。
“可能是我的失职,忘记上传了吧。”懒得惹麻烦的段满仲这样说道,用脚趾想也知道为什么档案会消失不见,“我现在回去整理上传吧。”
“段医生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过来问一下你,明天上传也是没有关系的。”楚言湘上前一步跟上段满仲的脚步,“那个患者我也有了解,我来写也是没..”
“没关系。”段满仲打断道,楚言湘可是院长的直系孙女来工作的,他知道就算保持距离也一样会被说闲话,可他本能的就去远离她,他不喜欢和任何人保持联系。“我去吧,我比较清楚一些,写起来也很快,你早点下班。”
楚言湘被这样拒绝,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本意并不是找麻烦,只是今天收拾东西时听到两个护士在说段满仲的闲话,检查档案时碰巧看到段满仲上传的档案被删除了,顺道过来问候一下段满仲。可是如她所想,他还是拒绝了自己的好意。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不知道怎么开口时,她面前的人便扭头看向了大门口的位置,楚言湘本能的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站在医院大门外,盯着空荡荡只有两个人的医院发呆,双指间红色的火焰一亮一灭。
“啊..”当段满仲做好听面前这个女人唠唠叨叨说女孩子抽烟时,段满仲长吸了一口气,往那个女生看去,他并不想听。来回纠缠了很久的声音从左耳响起。
“她不冷吗?”
“以系统妄想为主症,内容较固定,通常具有一定现实性,不经了解,难辨真伪,主要表现为被害、嫉妒、夸大、疑病、钟情等内容。可伴有幻觉,一般不突出且与妄想相关。若出现其他情感障碍如抑郁、躁狂,相对妄想而言,发作时间较短”
段满仲一口气打完了这些,使劲敲了“enter”键,就像是想把今天的怒气发泄在按键上一样。
段满仲抬眼看了看时间。
“23:45”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办公桌底有阵阵电脑发动机传来震动的声音,电脑旁的写字灯一刻不休的努力发着灯光,不过也是,毕竟是电器,有电就会一直照明。
关掉主机和电脑,昏暗的走廊像是走不到尽头,走廊顶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段满仲一下子想起刚刚楚言湘对自己说的话。
“段医生,那个..”楚言湘像是鼓足了勇气,向前走了几步的脚证实了这一点“那些闲话,请段医生不要在意,她们..”
“我一点都不在意。”
“什么..”楚言湘被打断后脑子一下子慌不过神。
“我一点都不在意。”
段满仲重复了一遍,他也发现了自己开始有了喜欢打断别人的习惯,真是奇怪,他总是对讨厌的人笑脸相迎,可对待对自己好的人确冷冰相待。这样也好,笑脸相迎是因为确定对方讨厌自己,反正社交这么麻烦,就这样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吧。说起来,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些小护士的闲话。之前说闲话的那些护士,不是不到一个月就失踪了吗?
想到这里,段满仲“咯咯”的笑出声来,走到门口,他看着门口直到大门的一步步很浅的脚印以及门口刚刚他们说话时留下的大部分空白,段满仲拿出烟盒,抖出来一根烟点上。
他可不希望再遇到这种麻烦事了。
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管是充满恶意的张医生,说闲话的小护士还是对自己示好的楚言湘,他都感到反胃。这么想着,脚的步伐却还是跟上了先前楚言湘留下的脚印走着。
段满仲走到一半,被自己的幼稚感到不快和反胃。他闭上眼眸抬起头,逼迫自己不看这些脚印。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穿高中制服的女生还站在医院门口盯着医院的标牌发呆。
段满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只是心头一震,过了几秒才知道这是刚刚就站在医院门口抽烟的女生。
他一整天待只有消毒水味道的封闭环境里,尽管是很香的果味夹杂着一点烟草味,可是段满仲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水味,像是故人用过,可段满仲接待过那么多病人,有两个一样的香水也很正常吧,段满仲看没有多想,看到这个女生脚边尽是烟头,手上的烟已经燃尽却没有丢掉。
面前的女生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便扭过头来看盯着自己的方向。之前段满仲并没有看清这个女孩的表情,但她扭过来的一瞬间,嘴角是挂着笑的,可那笑容马上就像水过沙粒般漏光了,光洁皮肤的惨白脸皮上,只剩下一对质疑却空洞无神的眼睛。
段满仲一下子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这才想起来自己无意识的盯着一个高中女生发了那么久的呆,真是没有礼貌,她一定吓坏了。
“她不冷吗?”
段满仲一下子定住了,她是在跟我说话吗?这句话楚言湘不是也说过吗?她在说什么呢?在重复楚言湘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大门到门口离了100米左右她是怎么听到的呢?
可能是幻听吧。
段满仲跺了跺脚,想抖掉鞋子上的雪,可他只是想掩饰刚刚自己失礼盯着一个高中女生看很久的事实而已。他往雪里扔掉了燃尽了自己却没有抽几口的烟,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怜的男人和麻烦的女人。”
身后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段满仲顿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继续抬脚前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即使回头,她也是保持着刚刚看医院标牌发呆的姿势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而已。不过她到底在跟谁说话呢?她在跟我说吗?难道他在说我吗?说我可怜?
‘她不冷吗?’楚言湘说的这句话一下子浮上段满仲的脑子里,说起来,那个高中女生,好像只是穿了校服,并没有穿外套和丝袜之类的东西,她一直站到现在吗?
“段医生!”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眼前停了一辆改造过的奔驰,车窗被摇了下来,“我刚跟朋友吃完烧烤,我们家顺路,我一起把你送回去吧?”
看着楚言湘发红的脸蛋确实是被暖气烤红的没错,可是怎么能这么巧呢,段满仲注意到她把外套脱掉了,副驾驶没有,可能放在后排吧,难道从烧烤店出来的时候没有穿上外套吗,即使上了车正常人也是放在副驾驶,没记错的话,楚言湘后排座位一直放着各种大箱子。段满仲透过车窗看去,后排堆满了杂物箱,灰尘之中被放了一个外套,外套袖子上残留的灰尘证实了段满仲的猜想。
“不用了,我想走回去。”段满仲晃了晃手上的烟盒,委婉拒绝着,并在心里编造怎么继续拒绝下去的理由。
“你就别推辞了,我刚刚喝酒了,我朋友都不会开车,正苦恼这个车怎么办呢。”
楚言湘用朋友对话的口吻说道,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对段满仲说敬语,像是今晚不一起坐车回去她就不会罢休一样。
段满仲沉默了几秒,想了半天也实在是编不出其他合理的借口来拒绝,“自己叫代驾”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呢,他并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只是想保持陌生距离。
“好吧。”段满仲答应道,并示意楚言湘从主驾位下来坐到副驾去。
哈...真是个...
麻烦的女人呢
段满仲开车门的动作猛的停住,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手指传来阵阵冰寒提醒段满仲还在现实世界。
“段医生?”
好像跟楚言湘总是在互相打断,段满仲这样想着。
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就来了。”
段满仲开车送她回家时意外的发现自己跟楚言湘的小区是同一个,真是麻烦,以后岂不是避免不了天天见面了吗?
好麻烦。
段满仲这样想着,把楚言湘送到家门口后,他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往自己的单元楼走去,他拿出钥匙开了自己的家门,就走了一点路可肩上还是落了不少雪,他脱掉大衣抖掉了多余的雪,拿上浴巾进了浴室准备舒舒服服泡一个澡。
真是暖和。
泡在热水中的段满仲这样想着,这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刻了吧?不过那个女生站了那么久身上岂不是全都是雪?头发肯定也湿了吧,两面之缘,说实话,段满仲对于普通人见了两面就一定会记住他的身形外貌特征,可是他在脑海里回忆那个女生时,除了脸,眼睛,吐烟的嘴巴,黑长的直发,高中制服,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头发上落没落雪,手和腿有没有被冻白,手指有没有被冻红,穿的什么样子的鞋子,是长裙还是短裙,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能记得住她的脸。
该怎么形容她的长相呢?
清纯?但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一点都不清纯,像是古代经过过好几次宫斗的人。优雅?可优雅的女生怎么会抽烟呢。美丽?她长得并不是算得上明星长相,也没有很挺的鼻子很大的眼睛很小的脸。段满仲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漂亮女人数不胜数,可唯有那个高中女生能让他日思夜想,但是完全谈不上好感。
段满仲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回过神来时,段满仲是被冰冷的水冻醒的。
整个浴室都散发着孤独和冷清的味道,头顶的日光灯晃着佟响光的眼睛,但只有它在整个冰冷的房间散发着暖光,墙和镜子上的水蒸气已经被挥发掉,冰窖般的气温让佟响光措不及防的打了一个激灵,他神差鬼错的扭过头看向了墙上的镜子,但里面只有一个面如死灰双眼无神的陌生人。
佟响光不知道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多久,他抬起手腕看表。“3:47”
他拿起浴巾简单包了一下就打开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反正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包浴巾纯属是因为太冷了,还好自己在去洗澡前开了房间的空调。
进房间时,他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自豪,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出庭指认姐姐是杀人凶手的时候吧?
判刑那天,好像也是雪天,不过这么冷的天,她回去了吗?
段满仲又一次不经意想到了她,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入睡,可不出段满仲所料,他失眠了。
五点的闹钟响了后,他还是没有睡着,倒是抽了一晚上的烟,他索性直接起来简单做了个早饭就往医院走去,仿佛早点上班就会早点下班一样,他在欺骗自己,可确实没有其他事可做。
6:23。
她应该走了吧?段满仲这样想着,众人面对奇怪的事物,都会无所顾忌地一脚踏入,都觉得自己有查清其中缘由的权利。他这样为自己解释着。
果然空无一人。
这个结果真让人沮丧。
“也是,今天是星期二,她要上学的。”段满仲又点上了一根烟,准备抽完就进去。他叼着烟,两只手则放在暖和的兜里。
“段医生!”嘴上的烟一下子被拿走,段满仲心里的厌恶一下子涌了上来。“怎么一大早就抽烟啊,抽烟会促进肠胃蠕动所以早上空腹抽烟会胃痛的哦?”
楚言湘保持着大拇指和食指拿烟的动作,并排跟段满仲走到一起。
这样走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是麻烦的女人和可怜的男人。佟响光在脑海里再一次证实了这个想法。
“段医生,我今天不用再档案室检查了,我被分配到你们科室去当助理啦,昨天那个患者我去了解了一...”
“你昨天有跟那个高中女生搭话吗?”段满仲再一次打断了楚言湘,说实话,楚言湘是个好女孩,但是他下意识的去保持跟任何人的距离,不让任何关系发展成“朋友”,看到她自主地把自己的烟灭掉已经很厌恶了,再加上她在身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段满仲一点都不想听。
依他的性格,他可以忍到上班,可是他这次情不自禁的说出口,还是问的那个女生的问题。
“啊?”楚言湘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与话题不入的问题感到愣神,反应了一秒,她就开始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像是做了不得了的坏事一般。“段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是不想我这样做,我以后不会再烦您。”
说罢,楚言湘就快步往医院走去,像是偷了糖被抓个现行的孩子逃离一样。
可是段满仲却满头雾水,他又点了一根烟,跟医院门口卖大饼的商贩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尽管这个贩子卖的饼很咸肉还总是很少,可段满仲还是给他也发了一根烟,贩子看到烟,皱了皱眉头,他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抽爆珠女人烟。
抽完烟,他简单告别,便也往医院走去。
但他并没有往自己的部门走,而是去了监控室,跟监控室的保安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钥匙丢在了大门口到停车场,想看一下是被谁捡去了,保安就很热情的把位置让给了段满仲。
监控里,那个女生从九点就到了医院大门口,跟自己见到的一样,边抽烟边对着医院标牌发呆。十点半,自己和楚言湘在门口说话,进了医院后,楚言湘慢悠悠的往大门走,像是受了打击一般。走到与高中女生并排的位置时,楚言湘歪头跟她说了几句话,而高中女生没有理会,楚言湘也没有放在心上,便走向了自己的车,她开着车绕着医院开了好几圈后,在大门100米处停下,下来走了几步,随后点了一根烟。高中女生走过去要了一根烟,对她说了几句话,便又走到了医院大门保持之前的动作。而楚言湘则一动不动,监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佟响光已经猜到了是什么表情,随后自己便从医院出来了。
难以置信,跟当时楚言湘的表情和心情一样,她也确实在等自己没错,可是高中女生到底跟楚言湘说什么了呢,说不定高中女生对楚言湘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或者我永远不会喜欢她的话了吧?他也是才注意到,楚言湘居然会抽烟。
不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以后也会装作不知道,毕竟装傻一直是他的强项。
“叮—”段满仲拿起手机,“段医生,来病人了,你到医院了吧?”
“嗯,我马上过去。”
段满仲收起手机,心里莫名的烦躁,看来,自己的预想得没错,这几天都会很麻烦。
段满仲最讨厌麻烦的事了。
之后的一周,段满仲都没有看到那个高中女生,这种感觉却像是结婚几年突然一下见不到自己的妻子一般,这让段满仲对她的好奇达到了极致。
又是一天大雪,手机提示自己今天是圣诞节,他却已经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过过圣诞节了。
他只是站在医院门口,在头顶有遮挡物的情况下,天上飞来数不清的雪花还是在往自己脸上飘。
可真是冷清啊。
段满仲抖了根烟,他今天又换了个牌子,依旧没有抽往常的黄鹤楼,这是他换的第七包爆珠了,因为不知道她抽的是什么牌子,只能一包一包的试,随后他朝着自己的手哈了口气。
一个医生用着没有医学依据的事情想让自己暖和起来。
他掏出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段满仲并不想抽烟,几天未眠加上一整天的疲倦让他再也没有精力吸食“慢性毒药”,他只是想在这冰寒刺骨的天气里寻找一丝余温,哪怕只有一点火光也足以慰藉他独自的事实。
“啪”面前突如其来的按打火机的声音让段满仲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大步。
“给。”细绵绵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段满仲向旁边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做着往自己手里塞火机的动作。
“拿着。”说罢,高中女生扭头走开了。没有打伞,也没有穿外套,只有她背影偶然有吐出热气的动作告诉段满仲这是个有正常体温的人。
段满仲在原地愣了整整一分钟才回过神自己天天想着的高中女生刚刚给自己递了一个火机,他拿起火机,是一个粉色的火机,果然女生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喜欢粉色的,何况还是一个刚步入青春期的高中生,段满仲这样想着,用大拇指往火机按,却没有点着。
他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他看向火机透明的内部,里面什么都没有。
雪下的总是不停不息,段满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的越来越长了,黑眼圈也是一日接一日的黑,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身上长了很多浑浊的斑迹,他连忙戴上眼镜,当一切清晰起来后,他发现那只是镜子上长久未擦的污渍罢了。
五点的闹钟又响了,又是一夜过去了,他又失眠了一夜,再这样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登上明日的新闻—《市医院心理医生办桌上猝死》。
希望新闻登的是我的生活照,那样看起来比较帅。段满仲这样自嘲地想着,穿上衣服往医院走去。
走到医院大门时,他像往常一样抖出了一根烟,却看到地上一日比一日多的爆珠烟头,有紫色的爆珠,也有橙色的粉色的,他开始思考橙色的是橙子味还是汽水味,于是他扭头去商店买了一包橙色的爆珠,点了一根。
是橙子味的。
段满仲以为那是他日复一日的普通日子,除了雪比较软,踩上去酥酥的,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可能是积雪积久了。
但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段医生,刚刚佟警官给您打电话,说今天会来一个比较特殊的病人,请您详细记录。”
“好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江圣爱。”
“不过,”电话那头的护士低声说道,“这个是佟警官私下要求的,不是办公事,让您一定详细记录,这是他特意嘱咐我的。”
“这小子还会这样特意关注?不过到底是什么特殊的病人让他这个当了几十年的警长特别关注啊..”段满仲这样想着,却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高中女生的脸,“特意关注,不就是在我自己吗,这个样子跟变态没什么区别,我跟变态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有胆量我却只想安静的死去了吧。”
说着段满仲拿出手机找到了佟警官的电话,他想了想,按灭了手机屏幕,抬手拿出办公室电话拨通了佟警官的电话。
“喂,你好。”
“什么情况啊佟警官,难道你又在搞什么私家侦探吗?”
“什么?”电话对面的人听到了是自己仿佛一下子放松了警惕一般,“这个人可是很重要的,你不要小看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案子就是因为她··”
“段医生,那个病人,来了。”为了暗示这是那个特殊病人,护士专门咳了两声,“我让她进来了。”
“她来了。”段满仲一边向护士点头示意,一边对着电话轻声说道。
挂断电话的那一秒佟警官说了什么,段满仲没有听清。
佟警官不止一次拜托过他这种事,一般都是他怀疑的人士,但是又会用特殊手段让他们来段满仲这里看病,不理想的是,一般那些人都不是最后的嫌疑犯,所以段满仲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心里想到那个高中女生时,他的目光却飘到了门口。段满仲只记得,那天从窗户缝隙间吹来的劲风打着旋在空荡荡的走廊与废弃的纸张寻欢作乐,又从墙根和道口带动起行人抛弃的水瓶和废纸,迅速地转几个舞步式的圆圈,便弃如敝履似地舍之而去,再与沟沿或门角那些油腻的蹲伏者亲热一番,即刻钻入附近的过道或回廊无影无踪。
对了,在那天段满仲的记忆里,除了吹进来的冷风,面前出现的高中女生的脸还有病例上的几个大字—
江圣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