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响光从小就被人说心肠硬,凉薄。
比如,别的孩子看励志电影感动的一塌糊涂热泪盈眶,他也还是端正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别的孩了捐款争先恐后的捐,这个捐80,那个就捐100,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当着名单的最后一名。
五元。
他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无言的,奇怪的,被遗落在安静的一角。
一点点长大,成人,从弧立无援到独当一面。
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在意别人的想法,悠其是那些恶意的,揣度的,会轻易将人击溃的。
他自年幼起就不与人争辩,就算是长大了被问起为何一心投身于警察这种危险的事业,也只是用一句力所能及去敷衍.
他心底有着一片温柔的湖,希望那些正身处绝望的受害者,就像曾经的他一样的孩子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总有光亮。
“就算是星光,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活下来,成为光,就算是深渊,也会被你照亮。”
佟响光对着镜头笑着说完了这句已经背好的台词,面前的摄像头的红色闪光灯一灭,他便知道,摄影结束,他的脸在一瞬间恢复到面无表情。
“辛苦了,佟警官!”负责采访的记者跟上来说道,他笑的两眼眯眯,一看就是对这次采访十分满意,“谢谢你愿意配合我们的采访,你在讲这次大案的细节的时候讲的特别好!我感觉我都身临其..”
“因为只有那一段不用背台词。”佟响光打断道,虽然是公益采访加上看了一眼就背住的台词,但他还是对于这次参访占用了自己的大好假期而感到不爽。
“呃..这..”
佟响光丢下正在尴尬的记者,独自往门口走去。
终于结束了。
“队长,这次也很顺利呢。”警队实习生邓俨走到佟响光旁边发了一根红双喜,“不过,那个案子你到底是怎么破的?单看犯人跟那个案件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当太阳达到最高点,是没有影子的。”佟响光看着自己队友的弟弟,他的队友在半年前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事故牺牲了,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照顾好邓俨,佟响光自然会把他当成亲弟弟对待,“那边在吵什么呢?”
“啊..”邓俨已经对于佟响光的答非所问习以为常了,他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看来今天佟警官又休不了假了。”
佟响光没有直接走向案发现场,而是在那附近停下,那有一家卖煎饼的摊贩,简单的推车后做了一个大妈,正在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手机里的视频。“近日,x市食物中毒的案例逐步增加,主要中毒事物有‘猪肉···’”
“老板,给我煎一个饼子。”佟响光选择了案发附近的小摊贩买个煎饼,他摸了摸鼻子,“不要葱。”
“好嘞。”大娘立马迎合,但是没有立马起身,而是看完了这个视频,才关掉手机,起身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围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佟响光掏出红双喜牌香烟,拿出火机点着,看了一眼老板的手机,点上火后,他补充了一句,“不要猪肉。”
大娘抬头神经质的看了佟响光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这食物该不会有问题吧?佟响光心想着。
大娘先用油刷了一遍一米多的圆形大锅,然后拿肉好的面倒到了锅上面,转了一个圈后,把多余的面坨扔进了面缸里,等开始冒烟时,就开始加入食材,发出了阵阵香味,这让佟响光食欲大增。
路边摊的魅力就是在于此,明明知道不干净,可散发出的香味没有人可以拒绝。
她涂上褐色的酱汁,里面也加了火腿肠和香菜以及他叫不出名字的配料,她将食材对折,递给佟响光说声“好了。”
佟响光看了一眼摊贩推车上写着煎饼“五元”加料“6元”的字样,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大娘。
老板接过后摸了摸边缘测这个钱是真是假,于是低下头去找零钱。
“大娘。”邓俨拿着热喷喷的高山洋芋走过,像是认识老板一样跟她熟络的打招呼。
“哟,这不是小邓嘛,工作怎么样呀。”老板笑吟吟的看着小邓说,“要不要来个煎饼?”
“不用了,我吃我前辈的就可以。”邓俨抬起手把手搭在了佟响光肩膀上。
“你们俩认识啊,早说呀。”老板边说着边把找的零钱递给了佟响光,“早说我就免费给小伙子做一个了。”
“大娘客气。”邓俨对于这明显的客套显得十分尴尬。
“这么说,这位也是警察吗,哎哟。”大娘托着脸颊,皱着眉头,“快点把这个贫民区整治整治吧,这次死的人是个只有两岁的孩子!”
“不会吧大娘。”邓俨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应付着。
“真的哟,谁知道他们的把戏!像这种没人管的地方乱的很,听说那一家四年前还死了个女人!”
佟响光不想再听下去,于是对老板点头示意,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走到人群中时他就看到了被黄布条拉起来的一个空地,他提起布条俯身钻了进去,一个警员走过来做出停止的手势,佟响光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对面的警员立马点头示意。
“报告佟警官,您休假还麻烦您,很抱歉。”
“这次是怎么回事。”佟响光对这些话语感到厌烦,于是点了根烟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带你去见第一目击者。”
李铭裕一直都知道405只有两个小孩子住在那,从他上任后这两年就没见过几次大人回家,而他则是这里所有人的房东的弟弟,因为人少房租少,每个月也不用打扫卫生,就算有几个人闹事或是出事的,也不关他的事——因为那些人通常都是被高利贷打死的,他只是帮他哥哥做事而已。
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借高利贷又没钱还的就是把自己的钱全用来买“药”然后躲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吃药的。
李铭裕闲来无事的打了打头顶上的吊灯,这是他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消遣方式了,之前是有电视的,但是老是有小孩在这里赖着不走,最后没办法他就把电视送走了,突然从外面传来几声猫叫,最近的猫越来越多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猫喜欢往这种穷的买不起馒头的地方跑。
如果我是猫的话,我一定天天去别墅卖萌,他这样想着。
“叮铃铃——”
电话响了,又是哪个催债的打到我这里了吧,这种人这么穷为什么不早点一死了之呢?李铭裕心想着接通了电话,语气十分不好,他认为这样显得他有气势不好欺负,“喂。”
“是我啊,小李。”
听到对面的是自己的哥哥兼老板时,他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陈哥,怎么啦,上次的‘药’怎么样啊,是不是又没啦?”
“这是一回事,嘿嘿。但是还有一件事。”电话那边的人停顿了一会,压低声音说,“你们贫民区的406户是不是该送礼了?其他户的房客可是送了不少好东西,下次我去带给你。”
“406?”李铭裕脑子里飞快旋转,锁定了那两个孩子,虽然老板是自己的哥哥,但是这也是他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工作。他们有一个规矩,只要给他送了足够的‘药’,半年的房租都可以不用交,但是他查看了,那个孩子的房租是每个月都按时交的。“他们家怎么啦?”
“他们家的电费,已经三个月没有交了。”
李铭裕看着记账本上显示的“已交”,他立马就认识到是自己报错了,这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工作,他不能让哥哥知道是自己的原因。
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轻咳了一声,说道:“把他们家的电断了吧,他没有送礼,也让他尝尝苦头。”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说过只有两个小孩住在那里,这样可以吗?”
“没事的。”李铭裕连忙挂断了电话,只是停电而已,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吧,反正那两个孩子那么穷,应该是没有灯的,点蜡烛不就好了吗?
李铭裕心理安慰了自己三天之后,他还是没有看到406有任何光亮,他终于安耐不住了。
他看着昨天陈哥送来的白色粉末‘药’,腿一刻不停的抖着。会不会是死了,我记得那两个小孩瘦的皮包骨,甚至有一个才2岁,大一点的小女孩也会出门,但是这几天没有一个人出门。李铭裕咬着指甲这么想着,“咔”一声,指甲断了。
他提着油灯向406走去,他看着昏暗暗的走廊,除了401有一点点亮光可以让他看得清路,剩下的就是看不到头的昏暗,他走到401门口,借着灯光擦了擦汗,这让他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这些穷人连灯都不愿意开呢,要是死在家里了也没人知道吧,他这样想着,抬脚踏进了黑暗。
“咔嚓——”
他突然听到了门开开的声音,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抬眼看去,最里面的406号把门缝关上了,他有种被发现的感觉,浑身冒着冷汗,他突然想起来,是那些人没有钱送礼,于是他肆意停掉那些人的电,才让他们没有光的。
他拿出一根烟,用油灯点上后,往最底头走去,他心里慌极了,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于是他左手提着油灯,把自己的手臂伸直,让他更能看得清前面的路。
“砰砰”
他一边在脑海里想着敲门后该怎么说,一边焦急的等待着门开,可是过了五分钟,门还是没开。
“我是房东,要检查,快开门。”李铭裕想到小孩子可能被说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话,所以两个孩子都没有开门。
不过像这种穷人家的孩子,除了想找快感的杀人狂,谁会愿意绑架穷人家的孩子呢?他讥讽的想着,瞬间心里有了不少说不清哪里来的底气。
他敲门的力道又大了些,可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看向旁边的窗户。
这些房子的窗户如果锁住也只是里面打不开而已,从外面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就是他之前设计的,为的就是方便要房租直接翻窗进去。
于是他左手提着油灯,右手开窗户,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窗户还是锁的紧紧地,他往里面望去,希望看到什么人,但是里面太黑了,除了自己脸的反光,就是一片黑暗。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他绝对是改过这个窗户的,何况里面绝对有人的,但是他就是躲在里面,难道里面有个人在掰着窗户吗?这让他兴奋了起来,他把油灯放在了窗台上,用两只手使出最大的力气往反方向拉。
他感觉到里面的人快没力气了,已经开了一毫米左右的小缝,于是他更来劲了,他用尽全力,可窗户里面的人像是突然松开一样,这让他一下子没了重心,向左边倒去,屁股的疼痛一下子传来。
李铭裕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站了起来骂了句脏话,可是里面还是安静一片,气氛一下子诡异了起来,他想立马转头走掉,可是迎面袭来的羞辱感让他拿起了油灯,往窗户里的黑暗照去。
“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立马走掉,管他妈的什么羞辱不羞辱。”李铭裕哭着说道,“谁能想到我的一生被小女孩毁了呢。”
一片漆黑中,突然从高处蹿出来了什么东西,朝着他的脸袭来,他本能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于是一个重物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手上突然有道凉意袭来,下一秒便从手背传来阵阵痛感。
这是被划伤的感觉。
“啊——”
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屋里就传来尖叫声。
他这才意识到,手里的油灯不见了。
人类认为,事物都是通过眼睛进入大脑,而事物的真实形态绝大部分是通过第一眼就形成了的,再加上人类对世间有形态的事物的认知,有形态的事物不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故而形成了第一眼这种固定思维模式。从情感和生理方面讲,人的大脑是非常智能的,大脑经过与你身体各个器官长时间的合作,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工作制度体系,它会自动清洗删除你没刻意记下的,也控制各个器官对外界事物做出本能的第一反应,在不刻意的情况下视觉也会本能自动选择你喜欢观察对象,这种本能是符合你自身需求的,大部分情况下也是正确的。
所以即使是自己的眼睛和大脑,也会刻意忽视或忘掉一些东西。
那是佟响光第一次看见她,一进警察局就看到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很乖巧的坐在一旁,没有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活泼和调皮,她就只是那样挺直腰板的坐在那里,拿着一本《秘密》,那是东野圭吾的书。精致干净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睛半垂,整个人表现得十分从容,没有任何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行为,只有眼边的泪痕提醒着佟响光这是一个刚失去弟弟的孩子。
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小女孩抬起眸来看向佟响光。
那不是一个九岁孩子的眼睛。
这是佟响光的第一反应。
明明眉头轻轻向上皱起楚楚动人,明明还在吸着鼻子,明明嘴巴微微向上撅起,明明这一切都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可她的眼睛一点都没有委屈的神情,甚至,可以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心里的那面湖面,平静的泛不起一点水浪。
佟响光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坐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想笑却笑不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收起与佟响光对视的目光,低下头,说道。
“我叫江圣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