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感受到脸部的潮湿,一个巴掌伸到脸上胡乱擦拭。
空气里是雨水混着泥土的香气。
“唔……这次去的可真久啊。”几缕完全湿润的墨色长发贴在他的脸上,将轮廓尽数勾勒。
“自我吗?”谢陵站起身,一袭红衣早已湿透,拧一拧估计还能挤出水来,“啧,金玉楼老板又把我扔哪了,是花园吗?”
他一身潮湿的行至楼内,找到老板:“老板,那些造成的损失……我赔你。”
“行,人家一直都帮谢公子记着帐呢。”老板也是个狐狸,趁这份机会新帐旧账一起算,以前谢陵酒醒后记忆断片,怎么说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殊不知给她弄坏了多少酒罐、金贵陈设。
金玉楼老板上下打量着谢陵,只见他湿得几近透明的红衣紧紧贴在结实的身体上,发梢还滴嗒着雨水,好一个诱人儿郎,“谢公子这身段……是真心不错啊。”
谢陵正按步处理着自己造的烂债,爱搭不理的回了一声“嗯”。
忽然,他停顿了手上的动作:
“老板,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自是相貌出众呀。”老板娇声笑道,她刚三十出头,却当上了这金玉名楼的老板,其圆滑可想而知。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相貌。”谢陵上前,故作风流地用毛笔杆轻轻挑了挑老板白嫩的下巴。
老板别过头妩媚一笑,用带着金镯子的手拨开笔杆,意味深长地看着谢陵,“众人眼里的纨绔富家少爷,每与家中父亲争执,必烂醉在金玉楼。”
“醉了就疯,疯完便哭,哭着还不忘胡言乱语……”
“我……说了些什么?”谢陵有些难堪。
“约是些掏心窝子的话罢,那些该说给想听的人听的话……我啊,可记不住呢。”
“算了。”谢陵沉默片刻,见老板不愿再说,放下毛笔,理了理手上的纸张便要离去。
临走前,金玉楼老板又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谢公子。”
“或许,你是时候问问自己了。”
……
“大哥!”
谢陵刚走出金玉楼没多远,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止住了他的步伐,来人是谢家二公子,是他在众弟弟中唯一看的顺眼的一个。
“干嘛呢?”谢陵一贯的没好气。
“大哥,你一连续两天未归,父亲都急得躺在床上了。”
“祁儿,他是气得,不是急得。”谢陵拍了拍弟弟的肩,“哥这两天好着呢,别担心啊。”
“大哥!别这样好不好。”谢祁一如既往的敢说,“虽然你现在看起来活得很洒脱,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总感觉大哥……洒脱得太刻意了。
谢陵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祁儿,不说现在,就算是从前,从我懂事起,也许便是戴着面具活吧。”
话题被挑起,谢陵也没做回避,直接讲了起来:
“从小老头子就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成为一个比他更出色的人,那时的我日复一日的读书学习。”
“结果不小心变成个正人君子,他又觉得太正直的人做不好商人,便对我进行冷落与否定。”
“当我开始自我怀疑时,他又认为当年他因为不够心狠手辣而未能成更多大事,便又将希望寄托于我。”
青石板坑洼处还浸着雨水,谢陵一胳膊搭在谢祁肩膀,袖上的水顺势低落在谢祁身上,谢祁也没有推开,就这样静静地边走边听。
“终于,我开始厌烦这样被人摆布的生活,我想要寻求自由。”谢陵看了谢祁一眼,而后继续讲述,“然后你就出现了,接着其他弟弟妹妹陆续回家,因着对你们的愧疚,他也分散了大把的精力。”
“知道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按他意愿制作、打磨的物品,看这件物品下一步该怎么修改……而该有的父爱与温馨,只在看着你们时才有。”
“大哥对不起……”
“干嘛道歉,错的是老头。”谢陵不在意地摆摆手,“听我讲完。”
“后来我开始变相的扭曲自己,有意识地逼迫自己做我本做不出的事,想让他用不一样的眼神看我,说来也搞笑,那之后的确不一样了。”
“慢慢的,我自己也感到了不对劲,我……似乎是假戏真做,但又没有完全脱离戏中角色,整个人变得很奇怪,不真实。”
谢祁眼眸中略带悲伤与同情:“所以现在,大哥想挣脱自己套的枷锁,结果却怎么也甩不掉,对吗?”
谢陵默了片刻,而后拍了拍弟弟的肩:“好了我的弟弟,伤感些什么呢,跟你讲这些,只是希望你……嗯怎么说呢?”
“对,希望你能做真正的自己。”
阳光折射着水珠在空中散出七彩的光,雨过天晴,似乎所有事物都明朗了起来。
谢陵见谢祁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上下晃了晃,谢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