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刘玉蝉回到办公室里,一关上门,终于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过了不一会儿,她就听见有人敲门,急忙擦干眼泪,让自己恢复到平静的状态里。打开门一看,是高天。
高天走进门来,满脸带笑:“刘副主任,你不愧是这方面的高手啊,就这么点时间,和许静雯一过招,她不仅招了供,还同意和我们合作了。她刚才答应要亲自带着我们,去端掉红军在山里的一个秘密藏身窝点。我要向上峰报告,为你请功!”
刘玉蝉顺水推舟道:“这有啥?还值得请功?我只是执行你的指示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是说去端红军窝点的事,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好。”刘玉蝉提醒道。
高天哈哈一笑:“到底是女人啊,考虑得就是细致。哎,我可没有贬义啊!这事我也想过了,就算我们空跑一趟,也损失不了什么。她总不至于还能再调遣红军,打我们一个伏击吧?再说了,她也知道,她的母亲和儿子现在都在我们手上,就算她自己不想活了,总不会拿她们的性命当儿戏吧?”
“我的意思,还是考虑周全点好,小心无大错。哦,我们的行动时间定了吗?”刘玉蝉不想再扯这个话题了。
“定在后天早上八点,马团长的部队配合我们。”
第二天早上八点,马团长亲自带着一个营,分乘九辆卡车,准时在基地的操场上集结完毕。
大楼前,许静雯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旗袍,神情很平静,在和母亲、儿子道别。昨天晚上,许静雯已经和亲人呆了一宿。她的脸上微带红晕,仍然可以看到昨夜残留着的幸福和温情。
许静雯亲吻着儿子的脸颊:“望儿,快快长大吧……妈,我要走了。”
“放心地去吧,望儿有我呐。”许母拉起外孙的一只手,叫道:“给妈妈再见!”
许静雯掏出手绢,为母亲拭泪:“阿妈,您怎么啦,不是说好了不哭吗?”
“这个眼泪啊,妈忍了很长时间了,这会儿咋就忍不住了……雯儿,别怨妈……”
“妈妈,我不怨你……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雯儿,去吧,妈能抗得住。”
“妈妈,记住我的话,我一走,您就带着希望赶紧回家!”
“妈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出发的时间已到,高天和刘玉蝉已经上了最前面的吉普车。许静雯却坚持要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理由是:“坐大的不晕车”。
心存戒备的高天,还是坚持把许静雯“请”上了前面的吉普车。
一上山道,吉普车就像一只汪洋中的小船,剧烈地颠簸起来。不一会儿,许静雯果真吐了。高天只好叫车停下来,在路边的山溪旁,赶紧冲洗了一下。
“要吃点药吗?我这儿有。”刘玉蝉上前问道。
“不用了。已经好多了。”
她站起身来,对刘玉蝉说道:“我要解个手!”
刘玉蝉对那些跟过来的男人们说:“你们都站住!就在这里呆着!”
她和许静雯走到了一块山石的拐角处。
许静雯突然抓住刘玉蝉的双手,深情地望着她,将一张叠成纸鹤的小字条塞进她的手里,用力握了一下,朝她又摇摇头,说道:“走吧,你送我上路。”
走在前面的许静雯忽然站住脚,回过头来,一脸天真的笑容:“玉蝉妹子,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这么知道我把儿子的相片放在那个口袋的?”
刘玉蝉的眼泪哗地一下夺眶而出,说傻姐姐,是我有一次看到你在偷偷地看照片啊!她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许静雯……
许静雯一下紧张起来,拼命地要掰开她的手,低声喝令道:“放手!快放手!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敌人……你冷静点!快放手……”她拼命从刘玉蝉的怀里挣脱出来,见刘玉蝉早已泪流满面。
这时,外面传来高天的一声喊:“你们好了就快出来!”
许静雯心中一急: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呀?!她忽然抡起胳膊朝刘玉蝉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啪!啪!”大声喊道:“你这个混蛋!”
男人们闻讯冲了过来,将愤怒至极的许静雯按倒在地。
高天见刘玉蝉的脸上已鼓起了两只紫红的掌印,急忙问道:“玉蝉,你不要紧吧?不要紧吧?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
刘玉蝉依然在为许静雯目前的处境而伤心流泪。
“走吧,我们可以上路了。”许静雯转头对高天说:“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那你就叫刘玉蝉和我一起坐大车吧?”
高天喝道:“你还想让她再挨你的打呀?简直就是一个泼妇!”他想了想,对马团长说:“我和她上大车吧。你到最后一辆车上去,一旦有情况,我们也好有个前后照应。”然后带着许静雯,来到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前。
“我靠窗坐吧,免得再吐到你身上。”许静雯示意他先上车。
“那不行,你坐里面。”高天一把将许静雯推进驾驶室,自己则坐在了外面。“开车!”
车队又出发了。
武夷山峰峰叠翠,山道蜿蜒。
车队在按许静雯提供的路线,急速行进。
事前已约定,在到达分水岭的第一个山口后,部队就要下车集结,开始徒步行军了。
刚才多亏了许静雯的这两巴掌,拯救了情绪失控的刘玉蝉。此刻坐在车里的刘玉蝉,一直在揣摩着今天许静雯的真正动机。那张纸鹤藏有什么样的秘密?她凭直觉判断,像许静雯这样的党员是不会轻易叛变的,今天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可究竟会出现什么情况,她无法预测。只是她以女人独有的敏感和细腻注意到:今早许静雯和母亲、儿子分别时的那一瞥、那一吻,就是诀别!
紧随其后的许静雯,此时也在盯着刘玉蝉的背影,心潮难平……
她自被捕后,已经恍然所悟——那天晚上,刘玉蝉执意要灌醉她的真正用意。她不再怀疑,刘玉蝉就是自己的同志!从第一次见面,她似乎就喜欢上了她:她的善良清纯,她的大胆机智,她的眉宇间昂扬着那一股子正气……此刻,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这个漂亮的玉蝉妹妹,那一夜无法向自己直白的苦衷!她知道党的纪律高于一切,尤其是像她们这些在隐蔽战线工作的同志。她已经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前天晚上,玉蝉妹妹是那么煞费苦心地想把自己留在她身边啊!为的就是阻止她发出这个错误的情报!可她还是……千不该万不该啊,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当她得知由于自己的莽撞和疏忽,牺牲了那么多的红军将士时,心如刀绞,悲伤欲绝!她无法原谅自己,同时,也萌生了一个“以死谢罪”的计划。为了保护好玉蝉妹妹,她必须把她推出这个计划之外,使她成为“局外人”,而让高天,来当这场“乌龙剧”的“殉葬品”。也是为了保护好这个妹妹,刚才才急中生智打了她两个耳光,掩盖了她那因爱莫能助而悲伤的眼泪……
想着想着,许静雯突然发现,车子已经行驶在一条险峻的悬崖峭壁上,咫尺之外就是万丈深渊。是的,她就是要把这帮狗杂种带到这条“黄泉”路上……她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她朝吉普车里的刘玉蝉深情地望了一眼,多么巧啊,正好与突然回转头来的刘玉蝉打了一个照面。好聪明的妹妹啊!她一定也读懂了自己的心思……许静雯朝她嫣然一笑,一下扑向了方向盘……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高天,已经意识到当下自己唯一的选择……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满载士兵的卡车,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瞬间扎进了深渊……一声巨响,一炷火光,三十二名士兵和许静雯一起,烟消灰灭。
高天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彻底傻了眼。
返回的路上,高天面色土灰,神情恍惚。他回到基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秦子豪:将许静雯的母亲和她的儿子,就地枪决。
当秦子豪带着人往许母的关押地赶时,刘玉蝉已经抢先了一步:“把门打开!”
卫兵道:“长官,秦长官专门交代过,不让放人……”
紧跟其后的颜班长骂道:“混蛋!你不认识这位长官,难道还看不懂军衔吗?快打开!”
“是,长官!”
婆孙两人很快就被接上一辆吉普车。刘玉蝉悄声交代道:“颜班长,快,你把她们先送过去,走边门!”
“您就放心吧!”
吉普车刚疾驶而去不到十分钟,秦子豪就带着人匆匆赶到了。他像屋里探头一看,叫道:“老太婆人呐?”
卫兵战战兢兢道:“带走了。”
“谁带走了?”
“一位长官。”
“什么长官?”
“一位比你大的长官。”
秦子豪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兔崽子,你嫌老子小是不是?”他一挥手,“准是她干的,快给我追去!”
秦子豪派出两辆车,向公路的两个相反方向狂追了几十里地,也不见车的影子,只好扫兴而归。气咻咻地走进高天的办公室:“主任,那老太婆和娃被人放跑了!”
一脸沮丧的高天靠在椅子上,还没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来,“谁放的?”
“还会有谁?刘玉蝉!我派人到公路上去追了一阵子,没追着。”
“她为什么要放她们?”
“谁知道?我现在就找她去!”说着,拔腿就走。
“你给我回来!”
“主任,我们该硬的时候,还得硬!”
高天思量了一下:“我看算了,跑了就跑了吧,一个糟老太婆与这件事也没什么关系,我刚才也是气急了……跑了就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