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洞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朦胧的月色。淡青色的天幕下,黑黢黢的山峦已经渐渐地透出亮来。这是黎明前的先兆。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脚下,就是家乡的土地。
她爱这片红土地。还在家乡念小学时,那个美丽的传说,就深深地种进了她的心里……
远古时候,武夷山这地方是没有名的,后来为啥叫武夷山呢?相传武夷山的幔亭峰上,住着一位姓彭的老人。那时,武夷山连年洪水泛滥成灾,百姓们只好躲进山坳里过着穷苦的日子。老人就带领老百姓披星戴月,餐风饮露,含辛茹苦地开山治水。等到暮年,他已是远近闻名的开山始祖了,于是人们尊称他“彭祖”。彭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彭武,一个叫彭夷。说来也怪,他俩一落地便见风就长。武夷山当地有首民谣,是这样描述兄弟俩的:“一阵春风吹过,他们能喊爹叫娘;二遍春雨飘洒,他们能站立行走;三瓣春茶绽芽,他们能下地奔跑。”兄弟俩聪颖过人,智勇双全,从小就跟随彭祖翻峻岭,钻密林。因彭祖长年累月开山有功,当八仙在武夷山棋盘岩上饮酒时,乡民们便去求仙人为彭祖赐寿。彭祖活到八百八十的时候,被玉帝召上天成仙去了。临走时留下一把斧子、一柄锄头和一弯弓箭,嘱咐两个儿子要继承父业,日夜不停地开山治水,为百姓造福。彭祖走后,两兄弟不忘父亲重托,扛起锄头,拿着斧子,背上弓箭就进山了。他们挖呀挖,挖了三百六十天,挖出了九曲十八湾,治住了咆哮的山洪。他们砍呀砍,砍了七百二十天,砍倒了一丛丛荆棘,开出了一片片良田。他们种呀种,种了一千八百天,种上了垄垄岩茶,栽上了稻谷和果树……兄弟俩又用弓箭射死了猛虎,除掉了恶豹,把山上捉来的野兔、野鸡、野猪等送给村里的乡民饲养。他们还在山上种了奇花瑞草和珍贵药材,把山山水水装点成人间仙境,使百姓们过上了安宁幸福的日子。彭武、彭夷死后,人们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就以他们的名字命名此山,称这碧水丹山为“武夷山”了……
那时候,彭武、彭夷兄弟在她的眼里,就是真正的大英雄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他们……
只在瞬间,她的思绪就被收了回来……脚下被什么磕绊了一下,还好,她隐约辨认出自己正走在一个崖壁边缘。刚才的腹痛已经让她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的逃生计划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实施才有成功的可能。天一放亮,就大大增加了逃生的难度。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她刚才硬撑着也要站起来,走到山洞外面来。
只有走到洞外,才有生的机会!
山道很狭窄,坚利的蒺藜枝蔓不时地划在脸上,拉扯在衣裤上。渐渐开始显亮的夜幕下,她一直侧着脸,不时地用余光观察周围动静,来判断对手是否已经朝她举起枪来。还好,那王队长一直把枪提在手上,并且离她还有五六米的样子,这对于她暂时是安全的。
她很清楚,这种短暂的“僵持”很快就要结束,她已经顺利地将捆绑她的绳索从身上解下来,腾出了一只手……到了该脱身的时候了!
崖壁下就是大河。她目测出的距离,自己还无法直接跳进河水里,但河岸上有一片茂密的凤尾竹林,这就够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声:来吧,你行的!
只见她突然向前疾跑两步,然后腾空一跃,如鹞子般飞身扑向悬崖下的那片凤尾竹林……
霎时间,山谷里枪声大作。
飞翔在空中的刘玉蝉,把身体舒展成一个“大”字,尽量加大身体在空气中的阻力……她在苏联最好的快速空降训练记录,是在距离地面二百米时开伞……而眼下,她的“无伞迫降”危险程度大大超过了任何一次高难度训练……终于,她准确地一头扑进那片竹林里。
她的手臂先是钩住了一根竹梢,竹子的弹性一下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在这根苍竹重新弹起的瞬间,她又飞扑向另一根竹干……哪想这根新竹忽然脆裂,刘玉蝉被重重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最先醒来的,是她那经过严格训练的听觉神经。
她隐约听见,百米外有脚步声渐渐迫近,还有猎犬的低吠。她知道,自己唯有从水上走才能脱身。这条宽阔的大河就在眼前,从方位上判断,它应该就是武夷山最大的河流九曲溪了。只要顺流而下,她就可以到达此次的目的地——畲寮镇。
她觉得浑身火辣辣地痛,只是没有时间让她再稍作小憩,便纵身扑进冰冷的溪水里,向下游飘去……她并不担心自己在这种超低温条件下的耐受力,她曾在冬季的伏尔加河和密西西比河里,接受过这种体能耐力训练,并且都拿了高分。她在担心自己的痛经,小腹一旦受到冷水的刺激,极易引发全身性痉挛,那比在水中肢体抽筋还要糟糕十倍。一旦发生,意识几乎无法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她尽量贴近岸边游,以防不测。还好,也许是刚才那粒药片还在起作用,小腹暂时还相安无事。但游着游着,她觉得自己的左肋下,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已明显体力不支了,必须立即上岸……
东边山峦与天际的接壤处,已经露出一线灰白,天就要亮了。
刘玉蝉爬上了岸,让晨风一吹,觉得浑身寒气透骨。她找到一个避风的岩壁下,撩起衣裳,才发现左腹上被划出了一条巴掌长、很深的大口子,是刚才那根断裂的竹子重创了她的身子。她暗自庆幸,好在没有穿透腹腔膜,否则就真的没救了。
伤口经河水浸泡已经翻露发白,并且还在不断地渗血。她清楚地意识到:眼下最有效的救治,必须立即“缝合伤口”,不然,体能就会像“沙漏”一样消失殆尽。
她又在快速地复习起“求生课程”里的经典,期盼能急中生智,从中找到眼下的救急之用……透过开始灰白的夜色,她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不远处丛生着的一簇簇剑状植物——那是龙舌兰!
哦,有办法了!
她赶紧上前,将龙舌兰叶尖上的硬刺含入口中,用牙齿咬了一个环状切口,把叶针轻轻一抽,果然带出一根白色的线状纤维来。她在美国特训时,看过这样一部有关“野战生存”的军教片,却从来没尝试过,这会儿真救了急。她快速撕扯开了一枚叶片,将里面流出的浆汁抹在了伤口上,消毒?镇痛?止血?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截断了一根枯枝干,横在嘴里用牙咬紧,开始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
锥心的疼痛,让她又晕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咬着牙,又继续缝起伤口来。一针,一针……终于,她用这根“针线”,将伤口完全缝合了起来。
疼痛,犹如万箭穿心。她不停地在和自己说:坚持住!坚持住!刘玉蝉啊刘玉蝉,你千万不能睡过去!一旦昏睡过去,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紧紧地捂着腹部,又扑进冰冷的溪水里……
天真的放亮了。
她才看清自己漂进了一个河汊子里。
这里林木茂密,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她想在这儿稍作休息,再下水向畲寮镇进发。
就在这时,她警觉地听到了河面上传来了声响——由远而近的说话声。
一排竹筏悄无声息地驶进了河汊里。一、二、三、四、五……一共九个竹筏子。每个竹筏子上都载满货物,站满了人。个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脸遮面罩,持枪荷弹,看不出是哪帮哪派。
他们究竟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他们将竹筏子停靠在岸边,离她的藏匿点不到二十米,开始卸货。当他们掀开货物上的油布时,让她着实吃了一惊:一个个制式的大木箱上印满了英文——马来西亚吉隆坡!莫非就是那批失踪的黄金?刘玉蝉一下子神经紧绷,睁大了眼睛……
凌晨很静,林子里不时传来鸟的啼鸣,有一点儿声音就能传出很远。刘玉蝉隐约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叶老板,都好了!”
一队马帮静悄悄地从林子里冒了出来,装上所有的货物,又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刘玉蝉正欲尾随而去,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开始了——
三支美式卡宾枪突然吐出火舌,就像割麦子一样将黑衣人全部扫倒在地……不到两分钟时间,一切又归于宁静。
刘玉蝉立即反应过来:“杀人灭口!”
藏身于灌木丛中的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将引火烧身。
又过了一会儿,她确认杀手们已全部离开,才走出来。只见地上躺着几十具尸体,鲜血汩汩,染红了溪水。她在一具尸体旁拾到一小袋火镰,又捡起了一块油布,披在了快要冻僵的身上。
河滩上,还可见马蹄印向北去了。这是一个捡来的机会,她必须尽快跟上去,弄清那批货物的真相。
她顺着马蹄印上了一个高坡,见那山道径直进了茫茫大山,那队马帮竟然不见了踪影。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只一小会儿,她就醒了过来。
只觉得浑身燥热,四肢无力,腹部的伤口还在揪心地疼痛。她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由此引发的高热,如不能及时救治,很可能会产生致命的败血症。
这时,她看到南边远远的公路上,驶来十几辆满载士兵的军用卡车。他们跳下车来,奔跑着四处散去,消失在密林里。
她知道,这是来寻找她的国军部队!
她掏出火镰,点燃了那块油布。
茂林中,那一缕白烟,如同茫茫绿海上的一只白帆,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