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军的师长中,挂中将军衔的不多,高大威猛的八十六师师长陆来鸿,算一个。
他在黄埔当过教官,在如今任职的师长里,有不少还是他的学生呢。他不仅资格老、战功卓著,在北伐时他还救过蒋委员长的命。再加上他那天不怕地不怕、耿直豪爽的性格,在师长甚至军长人堆里,气势上都能高出一个头来。
这会儿,他坐镇畲寮镇守军二七七团团部,正在部署部队全力搜寻刘玉蝉的下落。凌晨四点,他就被“清剿”总司令顾祝同的电话叫醒了,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搞不懂,不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一个小丫头片子嘛,区区一个小上校,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回头一想,也是的,人家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大小姐,放着舒坦日子不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为党国卖命,一个姑娘家到现在生死不明……
他禁不住又朝高天骂起来。
“你小子是怎么办事的?我听说你们基地不是派人武装护送了吗,怎么半道上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这个,这个……”闽北特训基地主任高天知道这会儿人都没了,再辩解也是白搭。
“是让赤匪打了伏击了吗?也不对呀,深更半夜的,他们哪来的情报?就算是他们得到情报,劫一个小姑娘干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又不是什么高官要员……高天,你该不会告诉我,他们要抢她去当压寨夫人吧?”
高天一脸的窘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师座说笑了,师座说笑了……”
“你别给我言不由衷地打哈哈!好好回我的话!”
是的,高天就是如今刘玉蝉的顶头上司,“基地”的上校主任。他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只是在左前额上有三道醒目的“划痕”,不但没有破相的感觉,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沧桑感。一大早,他就被陆来鸿提溜到团部来,就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的。他了解陆来鸿这个人,放起炮来连蒋委员长都要让他三分。挨骂是小事,可眼下这个未曾谋面的刘副主任生死未卜,叫他如何对上峰交代呢?
高天想,此刻戴笠一定在心里骂自己太不会办事,太沉不住气,一开始就应该想办法先把人找到,万一找不到再上报也不迟……可说得轻巧,就凭我们基地那几个鸟人,要在这茫茫大山里找到她,那不是大海捞针吗?不向上报,你上哪儿调动搜寻部队呀?一旦错过寻找时机,那真是死定了!
这时,他面对一脸狐疑的陆来鸿,毕恭毕敬地说:“师座,请您息怒!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打认罚!”
“罚你有个屁用!凌晨四点,我刚吃了两片安眠药躺下,被窝还没捂热呢,就被顾祝同长官的电话叫醒了!你说说,这个小丫头有这么重要吗?”
“师座有所不知,刘玉蝉的失踪,是我们自己人造成的,所以上峰才这么……”
陆来鸿瞪大了眼睛,叫道:“什么什么?是你们……是你们搞的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说你说,都给我说清楚了!”
“是我们按照上峰指示……”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告诉我,是哪个上峰?不会是蒋委员长亲自给你打的电话吧?”
“师座……言重了。”
“嫌我言重了是吧?我的重话还在后头呢!”
“有些情况,师座您还……”
“你别给我找借口。你们那点事我清楚得很!你高天就是这出戏的前台操盘手,对吧?你的后台导演就是那个王八蛋戴笠是不是?你说,这次戴笠来闽北,是怎么向你布置任务的?”
“这个……师座,我说恐怕不妥吧?”
“来人!命令搜索部队全部撤回!”陆来鸿朝门外喊道。
他的副官谢元应声跑了进来:“是!”
这下高天急了:“师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在你看来,我这个后台没有姓戴的硬是吧?那你叫戴笠给你派部队呀?你找我陆来鸿干球呀!”
“师座息怒,我说我说。”
“你说,我替你保密!”他朝门口挥了挥手,谢副官立即就退了下去。
高天见屋里只剩下他和陆来鸿,便压低了嗓门说道:“三天前,戴笠来闽北调查‘黄金失踪案’,专门约我密谈了一次,部署了这次对刘玉蝉的‘秘密考核’行动。他和我说,这个刘玉蝉,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属下了,所以这件事他考虑再三,由我们来做最合适。他说,刘玉蝉将来的位置很特殊,按理对这样的人,应该由他们先进行严格审查,合格以后再委以重任,可是刘玉蝉的情况不同。一是她刚从国外回来,就被国防部直接提名来闽北上任,他们还没来得及过手呢;二是刘玉蝉有位亲属,如今在委员长身边做事。是谁,他没说,也不让我乱打听,说此人眼下正走红呢;三是他觉得刘玉蝉本人极善于和高层交往,说她从美国回来才几天,连蒋夫人都喜欢上她了……所以他说,要像以往对刘玉蝉进行公开的调查,现在做不到了,所以才让我们采取这种非常手段……”
陆来鸿嘲讽道:“在当今我们军界,要论搞这种名堂谁也比不过这个姓戴的!我得佩服他,在这件事上,他考虑的还是蛮周全的嘛!”
“师座,我跟您说实话,这会儿,戴处长在南京也急了,不停地来电话询问搜寻情况,这件事连顾长官都知道了,想必南京高层也一定知道了,万一人找不到,我不是死定了?!”
“你跟着他跑,死定是早晚的事情!不信你看!”
高天依然笑道:“师座,我知道,我一大早就被您提溜到团部来,就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的。我久仰师座您的威名,谁不知道,您要是放起炮来,连蒋委员长都要让您三分呢……”
“你也别捧我啦。不瞒你说,我是从来看不起这个姓戴的,因为他是一个小人,他干的那些事,从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这个姓戴的这次来闽北,想要见我?想的!我根本就不见!我就知道黄鼠狼上门,会有好事吗?!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弄得你现在一股子气熏天,臭不可闻!我一点儿都没有冤枉他!”
“师座,事到如今,我只得认骂认罚。”
“高天,你想过没有,你现在挨骂挨罚还都是小事,眼下你这个未曾谋面的刘副主任生死未卜,我看你如何对上峰交代!”
“是啊是啊!卑职现在也是心急如焚,犹如热锅里的蛤蟆……师座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别找我,要找你找戴笠去。我知道你在姓戴的眼里是个思维敏捷、专业技术全面的人才,很得他的赏识……你这下好了,多年的努力说不定就白瞎在这件事上了。”
“是啊是啊,我现在后悔莫及呀。”高天心里真的后悔了。
还是陆来鸿最先接到二七七团马团长的电话。
“什么什么,你慢点儿说,人找到了?能确认是她吗?好,好,你现在要全力保护好她,对,对,你要绝对负责她的安全,出一点儿问题我拿你是问!好,很好!你现在就直接往教会医院送,越快越好,我一会儿直接到医院去……到了先抢救,不要等我,快去快去!”他放下电话,长吁了一口气,对一旁已喜形于色的高天说:“人找到了,算你小子命大!待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医院吧。哎,快给我要通顾长官的电话……”
陆来鸿把高天拉上了自己的吉普车。
高天心怀感激地说师座啊,这次多亏了你呀!这等于是救了小弟一命!
陆来鸿满面春风地摆摆手道:“你也别跟我客气!不过,我的这个马东确实能干啊,我带过这么多的学生,像他这样优秀的,真不多。”
高天动了真情,说今晚我一定要好好宴请师座,以表谢意,您把马团长也一块儿带上,就在镇上最好的得月楼,老板我很熟,还请师座一定赏光!
“改天吧,今天我还要去崇安城视察防务。”陆来鸿望着车窗外,“怎么,那批失踪的黄金还没有线索吗?这可是在委员长那儿挂号督办的。”
“从来也没碰到过这么难查的案子,真邪了门,我们查谁谁死。”高天叹道。
陆来鸿点着了一支烟:“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肥肉啊,谁不想咬一口?都豁出命了,一点不奇怪。我可是仔细看过这里的风水,大吉啊!”
“大吉?不会吧……”高天颇感意外。
“大吉之地,必有大凶相随!高天,你来这里几年了?”陆来鸿笑着问道。
“差两个月满两年。”
“那你对这个小镇了解多少啊?”
“属下惭愧!愿听师座教诲。”
“你别看这个畲寮镇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说这区区几万人的一个山区小镇,竟然小学堂、教会医院、钱庄、茶叶加工厂、造筏场、手工作坊,各种商店、杂货店、餐馆酒楼一应俱全。你知道吗,这里自古就是闽浙赣三省间的交通要道,宋朝时这里的农、工、商经济已经十分繁荣了。还有,你别忘了,闽北红军曾在这里闹腾过,这次江西的‘清剿’战役我军大获全胜,他们才跑进山里落草为寇,当初他们在这里,不仅设有制造和生产农具、硝盐、被服、印刷、制革等工厂,还开办了公营商业、私营商业、合作社商业,经营茶、木、竹、菇、笋、纸以及生产和生活必需品。红军曾在这里开办的兵工厂就有修械、子弹、炮弹、翻砂、新造五个科,担负过闽北一个独立师、四个独立团、六个游击大队、一个赤卫军一万多武装人员的军工生产。制造各种枪支上千支,制作炸弹、地雷一万多个,子弹十五万多发,在闽浙赣军工生产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还设有铸币厂,能印制纸币和铸造银元,最多每天可造一百多块银元,月产量最高可达四千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