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姬牵着美华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了一间破旧的矮屋前,只见一个高个男子在门前劈柴。
“阿爸,李老师来了!”
那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李彩姬,继续劈他的柴。
“美华阿妈的病,好点了吗?”李彩姬显得有点局促起来。
那男子并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劈着柴。
“是李老师吗?到屋里喝口水吧?”美华的阿妈正躺在里屋床上,听见了声音,喊道。
美华拉着李彩姬,使劲往屋里拖:“老师,进屋嘛!”
那男子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美华呆呆地望着阿爸。
“美华,老师走了……”李彩姬转身正要离去,那男子叹了一口气,说话了:“你不要觉得我不近人情,做人不能当软骨头,尤其是做老师的,更要做好样子才是,自己做不好,还怎么教孩子?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李彩姬委屈极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你还要问我吗?……整个镇子都知道了!你走吧。”
“老师不要走!我要李老师嘛……”美华要跑上前拉住李彩姬,却被阿爸死死拦住,她终于伤心地大哭起来。
“哭嚎啥?以后不要再叫她老师了,她不是你的老师,她把自己的良心都卖啦,她不配!”
李彩姬走出很远,还听得见那声刺耳的喊叫。它像一根铁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这会儿,她悲痛到了极点。
……是的,他们都误会了自己。到了现在,她已经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辩不明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站在院子外,看见婆婆和女儿已经坐在了饭桌前,等她回家……此刻,她再也没有勇气跨进这个家门了,是因为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党组织的质疑和世人的白眼!她深情地注视着亲人最后一眼,悄然离去。
她向街外的兵营走去,山里的风飘起了她的头发。
一支满载士兵的车队,疾驶过来……她将一枚手榴弹一拉弦,奋力扔进了车厢,接着就是轰的一声爆响。
在纷乱的手电光下,她朝着追上来的士兵们喊道:“狗东西,来吧!”就一直向镇子外飞奔而去。
士兵们号叫着“抓住她!”“捉活的!”一路紧追不舍……
李彩姬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已无路可走。她转过身来,紧紧地将那个竹篮子抱在胸前,放声大笑:“你们这群狗东西!笨蛋!大傻瓜!”士兵们一拥而上……
轰!又一声爆响,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四十分钟以后,刘玉蝉接到马东的电话,赶到了事发现场。
马东迎上去,说刘副主任,是师座让我给您打的电话,请您来现场来帮着看一看,说您在这方面是行家。
“是个什么人?”刘玉蝉边走边问。
“听说是个女的,三十来岁。”
刘玉蝉掀开地上的一块盖布,就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具尸体已经身首异处,被胡乱堆在了一起。她好容易从那张灰白的脸上认出一个人来:“是她!”
“您认识?”
“她叫李彩姬,是溪边小学的老师。”
“她怎么会干这种事?”
“一定是事出有因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调查以后才知道。你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一共引爆了两颗手榴弹,我们的人死了五个、重伤三人,轻伤六人。”
“你马上向陆师长报告吧!”刘玉蝉跳上了她的吉普车。
刘玉海是在第二天晚上来李彩姬家时看到这个小药箱的。里面还有她写给红军党组织的一封信:“亲爱的娘,女儿在山下时常牵挂着您,这点药还是您留着用吧。祝您永远平安健康!爱您的女儿李彩姬敬上。”
此时,悲伤、羞愧交加的刘玉海,后悔莫及……李彩姬终于用自己的生命,向党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他带着飞虎队员们,都跪在了李彩姬婆婆的面前,痛哭道:“阿妈,李彩姬同志是好样的,她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她的牺牲,我们有责任啊……从今往后,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我们来给您养老送终,我们来抚养妞妞长大成人,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李彩姬的婆婆抱着妞妞,静静地坐着,望着他们。
刘玉海一脸的悔意:“……阿妈,您说句话呀!”
婆婆道:“你们都起来吧。”
“阿妈,我知道您现在心里很难过,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我现在心里已经不难过了。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们又称彩姬是同志了,其实呀,这也是彩姬最希望看到的,现在她已经如愿以偿了,她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委屈啦,可以安安静静地闭眼了,我也就不难过了。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赶紧去做吧,不要牵挂我和妞妞。我们再有什么困难,比起山上的同志们算啥呀?我会把妞妞带大的。我会等到妞妞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告诉她,如果有人问起你的母亲是谁,你就大声地告诉他,我的母亲叫李彩姬……”
在返回山里的路上,刘玉海还在不停地反省着自己。
他已经作出决定,自己要对李彩姬的牺牲负责,请求党组织给予自己最严厉的处分。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刘玉蝉……觉得自己对李彩姬的错误判断,完全来自于刘玉蝉制造的假象:用吉普车送她回家,深夜给她送药……一定是中了她的“离间计”!对了对了,怎么才想起来呢,她在美国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是这方面的行家呀……自己糊涂啊,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进了她设下的圈套?后悔莫及呀,失去了这么优秀的一位好同志!刘玉蝉又欠下了一笔新的血债。还有,就在前几天,刘玉蝉秘密追随我们的交通员,在牛牯岭将我们的盐水桶打漏,致使盐水全部流光……
回到山里,红军党组织专门为此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由黄兆和主持。
在会上,刘玉海泪流满面,痛心疾首,一番深刻地自我检讨之后,拿出了一份详尽的“暗杀刘玉蝉”的复仇计划,到会上讨论。
“玉海同志,这件事情我有不同看法。”牛汉先开了腔:“今天正好黄团长也在这里,我也不用给你们单独汇报了。枪击盐水桶那件事,我做了一个调查,确实是刘玉蝉所为。我有一个最大的疑点,那就是当时明明我们的人都在桶的周围,她为什么光射桶不射人呢?”
“牛汉,你说为什么?”刘玉海一脸不满。
“因为盐水里已经被敌人下了毒!”
“怎么能证明盐水里有毒?”
“我调查过那两个交通员,证实了他们在路经匪军哨卡时,被叫进棚子里搜身。这一段时间,他俩都不在盐水桶旁边,敌人完全有时间在这时给盐水桶里下毒。”
刘玉海抢白道:“敌人怎么知道那是给红军的盐水?”
“让牛汉同志把话说完。”黄兆和插话道。
“敌人很可能一发现酒桶里装着的是盐水,自然推测出这是给红军送的给养。”
“那就得事先在哨卡里备好毒药。有这种可能吗?”刘玉海极度质疑。
黄兆和说玉海,你请牛汉同志继续说下去好吗?
牛汉接着说:“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据我了解,闽北红军游击队在其他区域,有被敌人从酒桶里查出盐水的先例,敌人完全有可能事先对此预有准备!”
“你的意思,刘玉蝉枪击的是有毒的盐水,她是为了救我们红军喽?有证据吗?”
“有!为了检验我的判断,我把那只酒桶里残留的几滴盐水,喂了我养的那只鸟,结果鸟死了。”
“这是真的吗?”黄兆和问。
“那两个交通员可以作证!所以我可以断定,刘玉蝉是我们的人!”
刘玉海依然固执己见,说我说牛汉,一只死鸟,就能断定她是我们的人?就能一笔抹杀她的累累血债吗?
黄兆和突然站了起来,说牛汉同志,我也不赞成你的这种推断!刘玉蝉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人!
“那至少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黄兆和严肃地说道:“牛汉同志,请你不要再说你的这种推测了,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牛汉还在据理力争,说黄团长,眼前的事实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再说一遍,刘玉蝉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人!”黄兆和心里很清楚,一旦承认刘玉蝉是自己人,她必将面临巨大的生命危险!
蒙在鼓里的牛汉,一肚子的委屈,说我保留个人意见!说完扭头走出了窝棚。
在刘玉海眼里,黄团长真是太英明了,他趁机说团长,我非常赞成你的意见,刘玉蝉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她手上有我们的七条人命,旧账新账,必须要她一起偿还!我搞了一份“暗杀刘玉蝉”的复仇计划,请组织审查。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计划,遭到了团长黄兆和的极力反对。理由是:必须待“李彩姬事件”调查清楚后,再作决定!黄兆和也只能以这个理由,力阻红军向自己人开枪,全心呵护好刘玉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