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周六还有四天阿治就开始浮想那种场面。
祷告上天能在那紧要的关头突然来场大雨,在半道上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欣赏她那幅被雨淋湿后的狼狈相,也顺便祝贺她遭报应。然后央求着原谅她,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会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全班同学。从此,同学们和他友谊回归又开始在操场上相互传球。
阿治认为要做成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因为事实的真相也是如此。
那铁定般的胜利令人期待着。望着苏小萍的背影,阿治禁不住开始哼上了一首Michael Jackson的歌曲,还有其他的爵士,摇滚……一切喜欢的音乐都在他的嘴里爆发了出来。
操场与蓝天,漫画与版报。
在胜利没有到来之前,阿治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的边角处,像一只老鼠躲躲闪闪地把自己藏起来。望着那一群群白衣黑袜的同学们时,落寞,怨恨,自尊上的伤害同时在心头涌了出来。
还好,一想到快要来到的胜利,稍微缓和了内心中的那份焦躁和不安。
礼拜三的下午放学以后,阿治去了镇上补鞋。回校的途中,在北门外的那座古木桥头看见了苏小萍。
她刚从拐角处出来,头埋的很深。那幅旧模样令阿治回忆起了以前,与她最早些时候碰过两次头时的旧映像。
初次碰头是在教室外的一块空地上的板报下,他们互相说了名字,家庭住址,说得稍长一点的是校园里的环境。
原先的她不是现在的这幅样子。像些骄傲啦,自私啦,乱扣帽子这样的形容词汇,是一点儿也无法在她的身上搜找出来的。
她雪白漂亮,彬彬有礼,语气像穿过密林的微风那样的温柔,温馨的让人欲想长期说下去的欲望!
另外一次是她在宿舍外的通廊上晾晒衣服,为了祝贺她刚刚被评为班级里的学习委员,阿治准备了一件自认为很精美的小礼物——一个红色塑料壳的笔记本,并在开页处写上了一句勉励的话。
为了这份礼物真的很不容易,她被评上后有很多同学开始献礼,而阿治处于穷困只得慢慢筹备。最开始想到了美丽又不褪色的塑料花,但他觉得实在拿不出手又有些俗气;又想到悦耳动听,令人舒心的音乐盒,但那实在太贵,一时段也筹不出来那笔钱……思考了很久,另外一些物件又无法代替同学之间的一份祝贺的礼物。
思考很久也没在脑海里浮现一个合适来,阿治只有去镇上搜找。最后,在一家商店瞄到了这本厚重的红色塑料壳的笔记本。翻开页面,猛地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贵有意义的是每一页的左上角都斜印着一句勉励或则是祝福的话。他眼睛猛亮,欣喜若狂,拿出了全部积蓄把它买了下来。
那天,在那通廊上送给她,她却固执不肯要,谢绝了很久。见阿治生了气,才显出一副极不情愿地样子收了它。
“你的情况我听说了一些。”她突然说。
阿治不敢回这一句话,很怕在对话中被她瞄出了困窘的羞相。逃下了通廊,回到了宿舍,对这一件天大的错事他懊悔不已,明明很贫穷却撑着有钱人的面子,把这份虚荣心暴露了。
“真是糟糕透了!”
那一件小事,阿治却请了两天假,走了五十多里的路程,逃回了乡下。
阿治觉得舒服些了,如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再也不用害怕苏小萍那像刀子一样的眼光了。就算现在或明天或后天向人家揭开自己的老底自己也听不见了。
在土房中仰望从烂瓦里漏出来的几颗星儿,真想变成其中的那一颗,随空滑飞到苏小萍的头顶,问问她目前还有哪些人知道自己的处境?
小小的土房真是一道含爱的港湾,抚慰着心灵。静悄悄的,疼痛少了很多,舒坦地躺在小木床上等待正在愈合的伤口完全好起来。
“为了隐瞒穷困,至今也没敢邀请任何同学来过家里坐坐,苏小萍是听谁说出来的呢?”
阿治刚刚才平静的心又开始起潮了。昨年中考后,全校仅四人通过了升学分数线,其他三人分别通过关系,或则是花钱选了另外的学校。
“要是有人再问起,我该说假的富有还是真的穷困呢?”
阿治在那一夜里,为了“真假”这两种说法,熬煎了整整一夜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第二天中午,埋头继续苦思冥想,还去请教过一位读过几本老书,又不爱多言的,居住在五里外的老光棍。
老光棍说,你若当人家是朋友就该说真话。
这个结果让阿治不满意,他需要一种不让人感到羞愧,又还得是那句老模样的真心话。
心慌意乱地走进校园,出乎意料的是一连过了几天,谁也没有问过他心头正焦虑的——你的情况我听说过。小庆幸时,又觉得同学们的眼光有些不同,不像以前那样清澈透明了。反复的猜测,重复着怀疑,在观颜察色中认为至少有一半人知道了他是一个贫困家庭里正读的高中生。
“有啥说啥,何必那种眼光呢?”
他拿定主意了,要是有人提起就说出自己家里的真实情况。然而,一连十多天都过去了也没有一人问起过。
日子长了,已经过去的一件小事若是没人去问,就算偶尔想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
苏小萍对那件事像是已经忘了,或则是根本没有放进心里去。为这份美丽的礼物,还专程去男生宿舍致谢,顺便还埋着绯红的脸庞帮他缝补了脱线的被褥。
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阿治才从烦扰中走了出来,又渐渐地和苏小萍回归在平淡中,犹如一对崭新的同学。
现在,她又把人推进了令人感到恐慌的深渊。看见从对面的桥头处绕了过去,阿治真想撵上去揍她一顿,并索要回那份她不配拥有的礼物。
在忐忑不安里,那个令人期盼和又想抹去的礼拜六到来了。
阿治在苏小萍必经走过的小路上,埋伏在路旁的一笼比人身还要高的蒿草里。见她越来越近时心房扑通扑通地摇晃;她走得懒懒散散,停停顿顿,像一个从城市里初到乡下的孩子那样,对一路的乡景感到好奇。有时望山头的云,偶尔眺望远处的小桥,时不时地盯住河床的花儿发一阵呆,天真烂漫的像一个孩子似的。
突然,想到那段她为自己缝被褥的情景,阿治不忍心了,在她路过蒿草笼时终究还是没有跳出来。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阿治不甘心,伤感着说:“我真是太讨厌你了,苏小萍!”